镜没有想到会在客厅看到江户川乱步。
他从后门进入这座房子,本打算在客厅等待那一刻的到来,却没想到这里已经有一个人了。
这个人,在此之前他从来没见过,也仅仅是听说过,在记忆里有着他的名号罢了。所以他对于这一位,本质上一点都不了解,以至于在面对他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回避与瑟缩,小心翼翼的。
既然已经遇上了,也没有转头就走的道理,那样过于不礼貌。他从诞生到现在,一直被灌输的便是“礼貌”、“尊敬”、“懂事”之类。
他告诉他,要听话。
能诞生于此,已经是一个奇迹了,他很珍惜,不想失去。
镜斜穿一楼走入客厅,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座钟。
四点。
“下午好。”他张了张嘴,那个称呼在喉咙口滚了一圈,又换成了另一个,“乱步先生。”
他为了掩饰脸上的不安与拘谨,转过身从柜子上取出泡茶的用具,黑色的瞳孔中倒映出倒扣着叠在一起的杯子。在古朴的陶杯和瓷花杯中纠结了两秒,还是乖乖的选择了最传统的杯子。
“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吗?”江户川乱步很难得的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容,侦探别过头,凝视着正在泡茶的镜。
“您在哪里都好,总之不会是在等我。”镜将泡好的茶推到对方面前,传统的茶杯,传统的茶,茶梗静静的立在茶水中,但不会有好运。“您要等的人,好像没有等到。”
“不。”江户川乱步十分平静,“已经无所谓了。”
本来就是个实验,等不等得到事情都会按照预想中的道路走下去,在接到电话之后,这些已经全都变成了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知道镜在小心的观察着自己,但他无法给予对方回应。
他做不到。
作为江户川乱步这一存在,他竟然连回应镜都做不到。
这太可悲了。
但他毫无办法。
镜:“……是吗。”
一时之间静寂无声。
“不被期待着的孩子,是会幸福的吗?”半晌,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已经很努力了,但好像什么都做不好。”
镜,作为这个家的长子,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的孩子——不会再有别的孩子了,镜很清楚——是目前为止,最“灵动”的存在。尽管表面上十分阴郁,但他们都知道,这是唯一一个。
他犹豫再三,纠结好长一段时间,近乎卑微的喊出那个称呼。
“■■大人”
回复他的是漫长的沉默。
镜眼中期待的光霎时间破灭,他勾起十分勉强的笑,“是我僭越了,请您不要在意。”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应你。”江户川乱步十分清晰的咬着字眼,“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他在做出这一切的时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与你,在某些方面,并无不同。”
“甚至于,你比我,比很多人,要坚强地多。”
就这样平静的接受了现实,接受了一切。
江户川乱步自认做不到。
镜捧着茶杯,默默的低下了头。
因为我太过弱小了啊,他想,弱小到连崩溃反抗的资格都没有,连自身的存在都无法掌控,没有自由,苟延残喘,被当成棋子摆在棋盘上。
被命运所摆布。
他深呼吸一口气。
“如果可以,请您一定要小心。”在一瞬间他下定了决心,“请小心那个男人,他的名字叫沃——”
“你不喜欢阿加莎,为什么?”江户川乱步堪称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
翠瞳中带着警告。
镜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鬼使神差一般的想要告知得到的消息,但恐怕已经招来了祸患。
哪怕只有一个音节,对方也有可能听到。
镜心下一片冰凉。
“可能是因为她是外乡人吧……她是这个家唯一的外人。”
(阿加莎:你礼貌吗!)
话题成功转移,江户川乱步眼皮一跳,总感觉眼睛在隐隐作痛。
外乡之人啊……
谁又不是外乡之人呢?
“别怕,别紧张,不会发生什么的。”他注意到镜的手在抖,茶水都快要洒出来了。
镜极力稳住自己的手,心底的恐惧慢慢攀爬,如攀援的藤蔓扼住心脏。他的手指不自觉地紧握住杯壁,指节因为用力泛起青白。
江户川乱步点上镜的额心,“冷静。”
这个方式还是和涩泽学的,对方经常用来安抚不安或暴动的异能体。
即使他自己都在不安,死亡已经逐渐逼近了这里,他能感觉到死寂的蔓延,逐渐缭绕,在他耳边吞吐阴冷的气息。
镜察觉到了对方的忧虑,尽管镜并不理解。这个距离好近,近的他快要战栗,叫嚣着逃离。
“我即将死去。”镜哀叹着,“一切已成定局,您又在担心什么呢?”
“总归是这两天罢了。”
不。
江户川乱步垂下视线,他收回了手,两只有些冰冷的手拢住茶杯。手中茶杯里的茶水已不再冒起热气,似乎受了环境的影响,冷的格外快。
你今天就会死。
他在心里无声的道。
甚至于连自己,都在把他推往这条道路上。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行为,都在把这个孩子往绝路上逼。
“那一刻到来之时,您会为我而哀恸吗?”镜低语着,欲言又止。
为什么不反抗呢?一定要沿着既定的命运行去,走向自我毁灭的终局。
江户川乱步想,但他没有问,因为他没有资格,他比谁都没有资格问出这句话。
因为就连他自己,都快要丧失反抗的勇气了。
“或许。”他说,“如果那一刻到来,我会永远怀念你。”
“那您还是忘了我吧。”镜叹息,“那太沉重了,我不希望您背负着它生活,那样对您,对我都是折磨。”
他站起身,准备离去,手中的茶一口都没有喝,镜又把它放回了桌子上。
钟摆无声的摇晃着,他们的这场谈话,也不过才半小时不到。
“你能诞生,我其实很高兴。”江户川乱步对着原路离去的少年道,镜有些惊讶的回头,那双淡若烟灰的眼瞳中流露出一丝惊愕。
“这是生命。”
“在任何时候都是伟大的。”
“你无法扼杀他。”
他对着镜,就像在凝视着什么存在。
然后缓缓地重复。
“你无法扼杀生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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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四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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