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阿加莎?”
房间里的灯光很冷,森白一片,就像手术室里的无影灯一般,照得一切都笼上了一股不祥的冷白。阿加莎这才发现不仅是灯光,这个房间都是白的,白的桌椅,白的床榻,白的窗帘。
还有白的快要褪色的涩泽龙彦。
“不,没什么。”她艰涩道,又缓缓的收回被包扎好的双手。
她在刚刚的胡思乱想,涩泽龙彦其实并没有察觉到。
他眼里只有被削好的苹果,它的两端还带着血红的一圈果皮,白色的果肉暴漏在空气中,很快就会氧化成黄色。
昔日亚当与夏娃偷吃禁果,被逐出伊甸园,放逐到地上。
是蛇在引诱。
而偷食是罪,放逐即为罚。
他曾经也因为一个苹果,招致【惩罚】,但他依然爱它,因为那是他在痛苦中唯一的慰藉。
“这个东西给你。”他将从D那里得到的伤药递给阿加莎,“我用不到它了,送给你了。”
精巧的盒子摆在了【阿加莎】的眼前,放在了那颗苹果旁边,然后是一个小小的纸包。“还有这个,帮我分析一下。”
那是【中岛敦】从原世界带来,放在那个手提箱角落里的药瓶中取出的药片,不是乱步就是虚舟,只会是他们两个之一放的。
谁放的都无所谓。
反正他已经断了,只有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才会吃一片。
而且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吃下去的那些估计也让安吾一通骚操作洗胃给他全洗出来了。
涩泽龙彦自我感觉良好,没有再吃它的必要。什么维生素,算了吧,找个借口都不知道找个靠谱的。真以为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呢?
【阿加莎】把药盒和纸包收好,重新摆出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们不约而同地略过了书籍燃烧的事情,现在不是探究它的时候。
“你放心好了。”【阿加莎】信誓旦旦,“我药剂学点满了的!”
“嗯。”涩泽龙彦不置可否,本身将这些药片交给她并不一定要一个确切的结果,他只是需要分散一下【阿加莎】的注意力,仅此而已。
哦,等敦他们查的时候,还可以把空了一部分的药瓶拿给他看,一举多得,他真是个小机灵鬼。
“当初委托给你查的事,你有查到结果吗?”
在失足掉落大海之前委托给【阿加莎】和死屋之鼠札查找的,关于【沃尔德】的信息。他不可能坐以待毙,等着系统自己撞上来。
他根本就没想到系统还在这里,他以为它卷了自己所有积分之后跑路了,再也不会回来。
哦,根据它的说法,保不齐和【沃尔德】是一伙的。
“查不到。”【阿加莎】神情凝重,“这件事是私下查的,绕开女王和【钟塔侍从】,我将它夹在绝密任务中,以私人名义调取了国家的信息系统。”
“查无此人。”
“你确定他是我国的吗?”
猜到了,看来一开始给的身份信息都是假的,骗过了他的父母,混进涩泽家来,目的就是他自己。
一个来自高维的灵魂,对于【沃尔德】而言可是绝佳的养料。
至于为什么留到现在,可能是因为恶趣味吧,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口口声声说着爱,做的全是伤害之事,他们之间隔着刻骨的仇恨,涩泽龙彦根本无法原谅他。
“我不确定。”他缓声道:“名字可能是假的,身份可能是假的,样貌也可能是假的。”
“就连世界,都有可能是假的。”
涩泽龙彦意有所指。
【阿加莎】仿佛get到了什么。
“是这样的没错。”她说,“我们现在所在的世界,有可能是虚假的,哪怕它看起来无比真实。”
她逐渐理顺了这一切,并提出疑惑。
苍白的人物,诡异的房子,奇怪的态度。
还有没来由的恶意和窥探。
【阿加莎】半开玩笑一般道:“或许我们都是书中人也未必?”
“或许。”
涩泽龙彦知道她在说什么,无非是暗指这个房子,这个事件,这片地域是虚假的,是提前写好的“剧本”。
可只有自己知道。
世界是虚假的。
真实是虚假的。
所有人,都是书中人。
所有人,都是虚假的。
而有人,想要将它变为真实,将它升格。
“我好累啊,阿加莎,我想回家。”他对【阿加莎】这样说道:“我已经有好久没有回去过了。”
二十七年。
想的要发疯。
“你再忍忍。”【阿加莎】安慰着他,“等这次的事件过去之后,回到横滨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沉睡也好休假也好。”
“来我这里也是可以的,伦敦永远欢迎你。”她眨了一下眼,“我能护着你,要考虑加入钟塔侍从吗?女王对你也很好奇。”
“她会喜欢你的。”
“国籍,爵位,都给你准备好了。”
她诱惑着涩泽龙彦。
“算了吧,没兴趣。”
“真是无情。”【阿加莎】笑,“还有一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
“有人在暗中悬赏七十亿,要抓你儿子。”她托腮,“名为【中岛敦】的少年,你知道这件事吗?”
“嗯?”涩泽龙彦从喉咙中发出一声疑惑。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两个平行世界有着两年的时间差吧?这么一推算,悬赏七十亿应该是两年后的剧情,提前了吗?
钟塔侍从,死屋之鼠和组合联合悬赏七十亿,要抓“人虎”。
而现在,其中一个组织的首领却坐在他面前,对他说这件事。
【阿加莎】后知后觉,“怎么,平行世界也有这件事?看你这表情,不会是我干的吧?”
她略有些惊悚。
“死屋之鼠,钟塔侍从,组合,联合悬赏。”涩泽龙彦按了一下眉心,“都是老熟人。”
熟的不能再熟了,三个组织的首领他都认识,且都是自己人。
“既然你们这么有钱,不如直接给我,没必要悬赏。”
【阿加莎】大惊失色,面对着被平行世界的自己硬扣下来的这口大锅,她指天发誓,以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此事和我无关。”
她又道:“我也不认为费奥多尔和菲茨杰拉德会干这种事,这没理由的啊。”
以他们对涩泽龙彦的在乎程度,和他们之间诡异的友谊,有事直接问就好了,根本没必要转弯抹角的悬赏,谁不知道涩泽龙彦最偏爱这个幼子。
悬赏,还是挂的黑市悬赏,真的太勇了。这要是让【唐草物语】的人查到了,第二天就能上你家□□。
“知道悬赏原因吗?”
【阿加莎】有些犹豫,“好像是为了一本书。”
“指认【中岛敦】为指引书的道标,那本传说中可以改变现实,实现愿望的书。”
涩泽龙彦哦了一声。
【阿加莎】:……为什么反应这么平淡。
“这个传言倒是没错,书在我手里,敦勉强算是道标。”涩泽龙彦扔下来一颗炸弹。“你感兴趣吗?可以拿给你玩一会。”
【阿加莎】一呆:“……不了,我怕我把持不住。”
那本传说中可以干涉现实的异能书,为什么到了你这里变成了玩具一样的东西。【阿加莎】开始发愁,崽啊,你这样万一被别人坑了可怎么办啊?
至于她自己。
她难道没有动心吗?
有的,但她自己清楚,她得不到这本书,没有人可以从涩泽龙彦手里抢夺这本书。
哦,除了那只死老鼠,【费奥多尔】不算,他在涩泽龙彦这里有着绝对的特权,那是令【阿加莎】无法理解的偏爱。
可即使是这样的特权,【费奥多尔】依旧会感到不安,他会拿【西格玛】来加重自己的筹码和权重,与掌控着【芥川龙之介】的【三岛由纪夫】对峙。
或许她可以尝试着去接触【中岛敦】?嗯……还是算了吧,她应付不来的。
“那个,异能特务科不知道这件事吧?还有其他组织。”
“应该?”
“什么叫应该啊,这件事很严肃的好不好?!你认真一点啊。”
认不认真都无所谓了,知不知道也无所谓,现在书页泛滥的满大街都是,能够到达平行世界的大部分人都是依靠着书的力量,加之定位,在众多平行世界中精准降落。
【乱步】,你可真是开了个好头。
“还有别的事情吗?”涩泽龙彦支着脑袋,歪着头,长长的白发散落,“如果没有的话——”
他的声音突兀停下。
同一时间发生的变故,还有光。
灯灭了。
停电了。
涩泽龙彦陷在黑暗里,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再吐不出一句话。
【阿加莎】脸色大变,她猛地站起来。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事物,她拽下身上的披风,依靠着记忆拢住了涩泽龙彦的身体,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膀。
“涩泽君。”她强作镇定,“你冷静一点。”
回应她的是一声气音,从耳旁传来。她能感觉到拥抱着的身体在细微的颤抖,涩泽龙彦的身体好冷,像一块冰一样,没有一丝鲜活之气。
渴光,畏寒,向暖。
没有光就会死。
涩泽龙彦轻轻的抓住了【阿加莎】的衣角。
他有些畏惧黑暗,从前的经历让他本能的趋向光明。长达八年的疗愈不过是镀上了一层安宁的外衣,骤然降临的黑暗将他的恐惧再度带回到他的身边。
他张了张嘴,想要吐出一个名字。
“费……”
【阿加莎】用力的抱住他,“我在。”
“费佳……”
“我在。”
她回应着这声无助的呼唤,心里把【费奥多尔】骂了个狗血淋头。八年之前这只死老鼠捡到了精神崩溃的涩泽龙彦,从此留下了自己的印记,得到了特权。【阿加莎】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也不敢想象疗愈会有多么痛苦。一直到一年之后他们在东方快车上相遇,涩泽龙彦依旧处于半崩毁状态。
也是一场停电,所有人差点死在突然降临的黑暗中,她确认了魏尔伦的身份,也差点死在自己的异能之下。
“我在这里。”
姐姐在这里,不要害怕。
涩泽龙彦感受到了,有人环住了他的身体,带着温暖。他的思绪在骤然黑暗的那一瞬间开始混乱,分不清虚幻和现实,记忆和梦境。
很危险。
会有人来……
他必须保护自己。
薄雾一点一点的出现,开始扩散。环抱着他的人已经松手,他抓着衣料的边角,不安的呼吸着。
他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阿加莎】拉开了窗帘。
她需要光,没有光,他们会一起死在这里。她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未知抓住了它。可是拉开的窗帘后没有光。
【唯有黑夜,别无他般。】①
是黑沉沉的天空,没有月亮,没有星辰,不是被乌云遮蔽,而是根本就不存在。床边有一团阴影一闪而过,【阿加莎】恍惚间听到一声嘲哳的哀啼。
然后是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宛如炸在耳边。
【阿加莎】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她看到桌边的一团阴影,青年跪坐在地上,头低垂着,她的披肩挂在涩泽龙彦的臂弯。
光从门缝间模糊的传过来,然后是拧动门把手的声音,【阿加莎】往门口看去,打开的门后,江户川乱步举着烛台,静静的站在那里。
然后往门里走。
“不……”【阿加莎】喃喃道:“别进来。”
除了江户川乱步带来的烛光之外,还有雾,逐渐浓重到快要看不清乱步身影的迷雾。
江户川乱步已经进了门,他将烛台放到桌子上。
那张桌子原先铺着雪白的桌布,现在连同上面的一切都被拽到了地上,七零八落的掉了一地,江户川乱步的视线在短刀上停留了一霎,随即挪开。
他伸出手,想要将跌坐于地的涩泽龙彦扶起来。
“不,别碰他!”站在窗边的【阿加莎】冲向乱步,可是比她更快的是从迷雾中走出来的,泛着红光的一团黑影,它高举起手中的柴刀,向下劈落。
来不及。
【阿加莎】的匕首已经掷了出去,但是这个距离和反应时间根本来不及救下江户川乱步,她的脸色难看至极。
她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按理说异能会被完全压制,但为什么会被剥离?
被「龙彦之间」剥离。
那是她的异能,名为「无人生还」,高举着柴刀,想要杀死半跪在地上的江户川乱步。
而下一个,就是她自己。
涩泽龙彦的异能暴走了。
设在他身上的安全机制呢?!为什么一个都没起作用?!
【阿加莎】骤然想起,她在握住那只手的时候,原本涂在指尖的黑色甲油已经消失了,连同覆在其下的咒文,自然不会再起任何作用。
她也终于想起来,那个重逢之后在他身上没有看到过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那条金色的项链,原先挂在脖子上的【othila】②,也消失了。
黑影融入在黑暗之中,只有一层红光能辨认它的身形,一枚红色的晶体嵌在额头,黑影逐渐显现出人的形状,长发、衣裙,那是成年后的【阿加莎】。
会死的,乱步没有异能,他真的会死的。
涩泽龙彦的「龙彦之间」会把异能者的异能剥离,在暴走的情况下会无差别攻击,将除了涩泽龙彦之外所有的生命屠戮殆尽,那是他的自我保护机制,在他完全失去理智的时候,优先保护涩泽龙彦自身的安全。
无论被剥离异能、被杀死的人究竟是谁。
没有例外,除非他的力量来源不是异能。当年那场暴走,就连一直说着罪与罚是一对好朋友的【费奥多尔】也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异能背刺,唯有通过仪式降临的【魏尔伦】不受影响。
这个房子里现在只有他们三个人,可以被剥离的异能只有【阿加莎】的「无人生还」,乱步没有异能,同样无比脆弱。
他真的会死。
江户川乱步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风声,银色的冷光从衣袖中探出,他猛然回身,手中的手术刀直取那枚红色的异能结晶。
但是距离不够。
江户川乱步很突然的感觉到脖颈一烫,红色的“枝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盘成一个繁复的圆环,它们向内生长交织,接住了「无人生还」砍下来的刀,从其上探出的“枝叶”如一把长枪,捅穿了异能晶体。
【阿加莎】的匕首穿过溃散的红光,穿过打开的门,直直的钉入对面的房门。
少女已经来到了他们的身旁,她看到暗红色的图纹开在江户川乱步的脖颈,蔓生的枝叶挡住最中间的黑色图块,如同有生命一般在肌肤上游走着,探出来的红色条纹如同触手一般,在他的脖颈上肆意生长。
这个图纹,她见过。
被枝叶挡在最中间的图案是什么她也十分清楚,在多次打击披着异能实验的外衣暗中妄图复刻【黑之十二号】和【荒霸吐】的疯子的稿纸上见过完整的,清晰的,如同活着的纹路。
那是隐藏在林地中的怪物,有着多足的蹄和扭曲的肢体,探出的触手宛如粗粝的树干,它们在纸上蠕动着,张牙舞爪的想要降临到外面的世界来。
【阿加莎】的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说什么。
江户川乱步只在最初感觉到一点炽热,随后便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毫无知觉,就好像那些东西不是从他脖颈上生长出来的一般。
它们在外界肆意生长着,长长的“枝叶”探向【阿加莎】。
一只冰冷的手抵上了江户川乱步的脖颈,“枝叶”生长的动作迟滞了一下,随后慢慢地回撤,缩回了江户川乱步的脖颈。随后是倚靠在乱步背后的身体,那只手也无力的垂下了。
涩泽龙彦的头靠在江户川乱步的背上,昏死过去。
雾逐渐变淡。
【阿加莎】凝视着乱步脖颈上仍然在游走的红色纹路,从它上面移到了那双翠绿色的瞳上。
她在里面看到了茫然和讶异。
就好像江户川乱步本人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呼出一口气,感觉到了冰冷。
“你刚刚干什么去了。”她蹲下身,从地上抱起了倚靠在乱步身上的涩泽龙彦,将他放到床上。
“乱步?”她没有得到回应,转头看他。
而江户川乱步抬着头,怔然的看着墙壁。
【阿加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浓雾减淡之后,在烛光的照映下,红色的字显得妖异。
【Nevermore】③
似乎是在匆忙之中写下,笔记潦草,红色的墨水从收笔处淌落,拉出好长一道线。
那好像不是墨。
【阿加莎】走进墙壁,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是血。
江户川乱步翠色的瞳眨了眨,“去拿烛台了。”
【阿加莎】哦了一声,“我们把它擦掉吧,让它在这里不太好,毕竟是涩泽的房间。”
江户川乱步轻轻的应了一声,他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他向前走了两步,踩到了刚刚因为过于震惊而掉落的手术刀。
他把它捡了起来,重新收好。
江户川乱步将烛台上的蜡烛全部拆了下来,一根递给【阿加莎】,一根立在桌上,一根拿在手里。他们出了这个房间,准备下楼。【阿加莎】在出房门时将钉在对面门板上的匕首回收,那个房间是她的。
“你的动作好慢。”她抱怨一般说到,“一个烛台而已。”
“你在哪里找到的它?”
“外面。”
“哦,这样吗?”
但是门是关上的。
【阿加莎】收回瞥向江户川乱步房门的视线。
他们轻手轻脚的下楼。
如果要去找水的话,涩泽龙彦的房间里就有浴室,就算为了**着想,也可以在他们两人之中选一个,纵然他们的房间都有秘密,也可以等在门外,没必要下楼。
但他们有别的话要说。
【阿加莎】停在了楼梯上,她一手拿着蜡烛,另一只手拎着她原先藏好,又被异能体翻出来当作凶器的柴刀。它是真实的,所以【阿加莎】才会那么紧张。
她害怕它伤到江户川乱步。
“我原先以为。”她开口了,“武装侦探社和港口黑手党脆弱的平衡由福泽谕吉和森鸥外维护。”
“他们是同门师兄弟,为了共同的理想(三刻构想)而达成同盟。但似乎事实和我想得并不一样。没有所谓的同盟,异能特务科也绝不会允许它达成,三刻构想本身就是脆弱的,只要有一方失衡,处于弱势,又或者是两方结盟,那么这看似稳定的三角形就会顷刻崩塌。”
“三刻是交叠构筑,搭起来的积木塔,现在各方所做的一切,就像是在抽离它的构成木块,为了保持平衡,必须挪换位置,保持它的稳定。”
“无赖派……就是你们选定的人吧?”
“在织田作之助离开港/黑,加入武侦之后,一边一个,刚刚好。”
“你对横滨的局势,似乎很了解。”江户川乱步拿着蜡烛,走下了最后一级阶梯,烛火跃动着,红色的纹路也随之游动。
“但是太宰治叛逃了,随之而来的,是坂口安吾的叛逃,它已经彻底乱了。”【阿加莎】继续,“只是保持着表面的平衡,内里摇摇欲坠,想要重新平衡,就必然会有第四方势力插入。这是现在的局势。”
江户川乱步默然不语。
“但我很好奇,从前呢?在三刻刚刚建立的时候,撇去异能特务科不谈,福泽谕吉和森鸥外因为与谢野晶子而决裂,武装侦探社和港口黑手党之间剑拔弩张。”
“这份平衡,是怎么达到的,仅凭着三刻的共同理想吗?”
她视线的落点停在了江户川乱步的脖颈之上,她曾经在【兰波】的脖颈上看到过相似的图纹,在同样的位置上。
【兰波】是牧神【魏尔伦】的眷属。
但比起【魏尔伦】,那个与江户川乱步盟约的存在,更有可能是……荒神【中原中也】。
“你认识白濑吗?”她冷不丁的问,“他现在就在伦敦。”
“还有他身边那个,名为柚杏的女孩。”
原【羊】组织的成员,【白濑】,【柚杏】。
江户川乱步抬眸,烛火映在他翠色的瞳眸中,为他染上了一点暖色,瞳孔深处却是冷的,仿佛凝结着寒冰。
“你想问什么。”
【阿加莎】:“你与中原中也,到底什么关系。”
“你说过不会将我与【他】认混。”江户川乱步声音十分平静,“不是吗?”
“那你是吗?”【阿加莎】步步紧逼,“平行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吗?你确定这不是你的臆想?那是处于你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还是另一个人格?”
她的问题有些尖锐。
【阿加莎】必须要弄明白这件事,这关乎生死,如果江户川乱步对【江户川乱步】存在任何威胁,她将杀死他。她一直站在涩泽龙彦这一边,也相信【江户川乱步】会维护涩泽龙彦,但她并不信任平行世界,或者是第二人格的江户川乱步。
哪怕他们已经达成了同盟。
一如三刻,脆弱至极。
“你认为它(平行世界)是不存在的吗?”江户川乱步反问。
“波洛。”他吐出一个名字。
开在他脖颈上的藤蔓开始蔓延,在黑暗中蠢蠢欲动。
【阿加莎】的心脏一阵麻痹,这个名字勾起了她有些不好的回忆。
他们无声的交锋,最后各退一步。
“我和中也已经决裂了。”
他的称呼是更亲昵的“中也”,而非“帽子君”。江户川乱步不动声色地认下了身份。
“决裂?”【阿加莎】嘲讽一般看着他脖颈上的纹路,“荒神的印记还在你的身上。”
这算哪门子的决裂,只要这个印记在一天,【江户川乱步】就是【中原中也】的眷属,受荒神的庇护和眷顾。
“道不同,不相为谋。”江户川乱步低声道:“我和中也之间隔着很多东西,早就已经回不去了。”
“和中原夫妇被杀有关吗?”
“……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愿相信?”
“阿加莎,你的手伸的太长了。”江户川乱步举着烛台,向厨房走去,“当心三岛将它砍断。”
“他尚且自顾不暇。”【阿加莎】回身上楼,他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去三楼看一眼。”
她要去三楼证实一件事。
这个房子里,其实并不只有他们三个人。
【平岗公威】
这个房子的男主人,佳子的丈夫,镜君的父亲。因病而封闭不出,存在感弱到几乎没有。她从未见过他,也几乎没有听佳子提起过他。
这其实并不正常。
【阿加莎】踏上三楼,木梯的吱呀响声随即平静,连同她焦躁不安的心。她直面黑漆漆的走廊,往前行走着。
走廊两旁的墙壁被烛光晕染成暖色,除去烛光照亮的部分,周围漆黑一片。走廊里没有窗户,二楼也没有,她的鞋跟轻轻的叩击着地面,在装饰架面前停了下来。
她曾经因为恍惚而险些将它撞倒,放置于上面的摆件雕像也只是瞥了一眼,并没有在意。
现在它不见了。
那只黑色山羊摆件不见了。
她的脚尖缓缓地转动方向,连同手中的蜡烛,暖光照亮前方,那是拐角。
拐角后面会有什么?
她不知道。
是未知。
【阿加莎】脚步坚定的向前走去,无知无惧,无畏前行。她可是要成为传奇调查员的女人,她不会因为前路未知就停下探索世界的脚步。
走廊的拐角后什么都没有,依旧是长长的走廊,她向前走着,数着经过的门,她路过了佳子的书房,那是涩泽龙彦房间的正上方,如果在里面走动或者大声交谈,楼下是有可能听到的。
佳子的卧室在走廊的尽头,正对着【阿加莎】。
她走到门口,用牙咬住了火烛,滚烫的蜡油滴在地上,被寒冷的地面一激,凝成乳白的颜色。【阿加莎】的手搭上了房门的金属把手,在昏暗的情况下她无法细致的观察门口的细节,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她拧开了门。
暖光照进了这个房间。
而房间里,空无一人。
她向前走了两步,让光射进房间深处,可是依旧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整洁的,就像是从来没有被使用过一般。
一丝森寒爬上了【阿加莎】的后背。
这个家,真的有这个人存在吗?
【阿加莎】倒退着退出了这个房间,关好了门。
一个人单独行动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但她依旧选择自己上三楼,她需要冷静一下,免得自己对江户川乱步杀意再起。
等她回到二楼,进入涩泽龙彦房间之时,江户川乱步正在擦墙上的血字。
“字迹你认识吗?”她其实注意到了江户川乱步看向它时的怔然,明显到毫无遮掩。
江户川乱步擦着血字的手顿了顿,他将抹布递向了【阿加莎】,“你过来试一试。”
【阿加莎】没有接,她直接伸手向血字抹去。
毫无反应。
她收回手,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指尖,若有所思。
“是你的特权吗?”她问,“那只属于你的特权,也映射到了这里。”
“这是【坡】的字。”江户川乱步继续擦墙,血字很轻易地被他擦掉,甚至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完全违背了应该有的常规现象。
血字应该被抹花,沁进墙中,而不是一擦就掉。
nevermore。
永不复还。
“【坡】也在这里吗?”【阿加莎】碾着指尖,“还是说与此事有关。”
“我不知道。”江户川乱步压低了声音,“我看不见。”
“超推理也不行吗?”
“……”他说,“我不是神。”
「超推理」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分析出庞大的数据,并提取其中万千可能性中最接近真实的一个,但它同样会被干扰。
江户川乱步在看到这行血字之时就感到了荒诞,他不会去怀疑【坡】,但他会怀疑是否有人挟持了【坡】。
“你可以使用异能吗?”他问【阿加莎】。
“如果可以,你今天上午就死了。”【阿加莎】回他,“但是涩泽却可以剥离出我的异能,异能之间的相互压制真是可怕,世界上真的存在可以压制涩泽君的异能吗?”
有的。
「人间失格」可以。
那是偏爱。
是江户川乱步无法理解的偏爱。
来自■■■■■。
他擦完了墙,来到床边,伸手撩开散在涩泽龙彦脸上的白发,指尖按上了他的右眼,江户川乱步轻轻用力,却感受到了不同于肉眼的触感,它要更坚硬,更冰冷。
这样也好。
他想,总好过从前那只眼睛。
“在你身上,似乎有血腥气。”【阿加莎】举着蜡烛站在门边,“回去好好洗一洗。”
江户川乱步轻轻歪头,动作却有些僵硬,他刚刚擦完血字,有血腥气不是应该的吗?
“那是大地和死亡的气息。”【阿加莎】的声音宛如吟诵,带着肃穆。“【那是大地之子与生命之子的日子】。”
“【是天堂之女与死亡之女的日子】。④”
“就在今日。”
“早些休息。”
【阿加莎】离开了这个房间。
涩泽龙彦平静的安睡着,乱步轻轻的给他掖好被角,坐在了床边发呆。
他其实没有什么要想的。
也没有什么好想的。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低垂着头,脖颈上的枝叶悄悄探出,亲昵的贴上他的脸,又分出一支想要和涩泽龙彦贴贴。
“不要打扰龙彦。”他轻声道:“他睡着了。”
枝叶悻悻地收了回去。
江户川乱步坐在涩泽龙彦床边坐了很久才起身回房间,桌上的蜡烛没有熄灭,依旧平稳的燃烧着。他关好门,将手中的蜡烛立在自己房间的桌子上。
江户川乱步疲惫的叹气,他脱下外衣,走到镜子前。镜中之人正在静静的看着自己。
他伸出手,按住了镜面。
镜中之人有着一身黑色的侦探衣装,胸前别着一只金色的怀表。暗红色的纹路蜷缩在他的脖颈,蔓生的枝叶缠绕着,隐匿着正中心的野兽。
黑发,绿眸。
他们有着如出一辙的容貌,气质却不尽相同,宛如一体两面,光暗共存。
镜中之人伸出手,按上了镜外人的手掌位置,他们便隔着镜中相互触碰。
房间角落里的阴影悄悄的靠近,江户川乱步脖颈上的红纹便探出几根,凶厉的想要将其抹杀。
他按住了自己的脖颈,低声安抚着它。
“我没事的。”
“我很安全。”
他颤抖着声音道:“……没事了,中也。”
床外有乌鸦嘲哳之声响起,窗台上一只碧眼的黑猫轻轻的跃下,迈着矜持的步伐走到他身边,低头吐出了两枚骰子。
他们咕噜噜的滚落,停在江户川乱步的脚边。
[。rp 意志]
江户川乱步没有看,他只是撑着镜面,低喘着气。镜中人关切的靠近,额头抵在镜面上。
镜中之人的双唇一张一合。
[没事了。]
[不会有事的。]
[我们都会活下去。]
镜中之人脖颈上的红纹发出不详的光,它们肆意生长着,爬满整个白皙的脖颈,又突破皮肉的束缚,探出身体,贴上镜面。
镜中房间的倒影中没有江户川乱步身后静立的黑影,在倒映着的镜中墙边,却有着一把沾染上泥土的铲子。
从镜中之人脖颈上长出的红色枝条逐渐蔓延到整个房间,他的脸被枝条覆盖,身体被藤蔓缠绕束缚,它们在向后拖着他。
江户川乱步的指尖动了动,他轻轻的弯曲手指,它们便穿透了镜子,与镜中之人十指相扣。
江户川乱步把他拉了出来。
对方探出镜的身体逐渐化为红色的光点,如萤火虫一遍溃散。那只金色的怀表坠地,长长的链条打在地板上,发出一种奇异的声响。江户川乱步的身体因失去平衡而向后仰倒,黑影爬过来接住了他。
红色的枝叶从他捂住脖颈的指缝间蔓生,卷起了地上的两枚骰子,连同江户川乱步未能看到的数值碾碎成齑粉。黑猫轻轻的蹭了蹭他捂住脖颈的手,红色的枝叶也迟疑的蹭了蹭它。
黑影没有具体的形态,它无助的环抱住倒在身上的江户川乱步,只能发出模糊的泣音。
[父……]
它挣扎着想要呼唤,红色的枝叶却缠绕上了它的身体。
江户川乱步按着脖颈的手无意识的用力,指甲几乎要刺破皮肉。
他喃喃自语,似乎陷入了某个久远的回忆,也不知道在说给谁听。
“没事的。”
他说。
“中也。”
“我们都会活下去。”
①爱伦坡《乌鸦》
②文野官设图中涩泽脖子上带着的金色项链,是卢恩符文中的othila ( O),是继承、传统、高贵、持有之意。
正位:团结、继承、归属感、结婚(或者订婚)、孩童、新的体验、精神世界,安全感,支撑。
逆位:无家可归,无规矩的,被限制、贫困、丢失物品。
和我崽太贴合了,贴合的我毛骨悚然。
③爱伦坡《乌鸦》
④出自爱伦坡《莫蕾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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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四周目·转(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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