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年饭游戏

回星工作室,国内知名配音、导演、制作人苗淼邈创立的工作室。成立于四年前,以广播剧为主要业务,代表作《融雪之时》《月竹》《十八号》。

烤肉店出来,离开商场,目送霜雪霁进入地铁站后,原本打算回家彻底放松休息的四奕突然接到了工作室的电话,叫他立马去一趟。

兴许是有什么工作要安排吧。

“《融雪之时》获奖了,来跟你们说一下颁奖当天的安排,正好秦昌今天过来录音。”

“获奖了?!马上来!”

女孩的背影就在站台的另一端,恰逢地铁进站,他也赶不上跑到她身边给她惊喜,只好隔着人流每一站都注意她,猜想她会在哪一站下车。

科技园站。

两个人默契地走出车厢。

四奕顿时欣喜,但又纳了闷——她来这里做什么?要见的朋友在这儿?

于是,他决定尾随。

同一出站口,同一前进方向,同一个拐角转弯,同一条斑马线。

眼看着霜雪霁朝着工作室的大楼方向走去,四奕惊讶地停在原地。

不对,好像是楼下那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等等,里面出来的人是——

“秦老师?好巧。”

“霜……”

“霜雪霁。”

“对。抱歉。”

“没关系。”

“找易奕的话,他今天休息。”

“不是的,我刚和他分开,我来找我朋友。”

“朋友?不会是……安雪溪?”

“你怎么知道?!”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

认识五年的女孩用轻柔的嗓音和自己朝夕相处十年的朋友极其自然地交流。

她可从来没和自己用那么温柔的语调说话。况且他们才第二次见面,哪儿来那么多话要说?

四奕吃醋了,他嫉妒了。

路边的草墩掩盖了他的行踪,却盖不住他即将冲破胸腔的怨气。

终于,那两人终于说完了。

秦昌今天要去回星工作室录音,虽然不属于同一家工作室,但最近企划的广播剧秦昌有参与,来的次数也变得频繁。

霜雪霁进店后,四奕快步尾随上前,在大楼电梯口闪现秦昌身边。

“不是休息?”

“临时工作。”

轿厢,沉默。

秦昌偷瞟了眼自己相伴多年了如指掌,屁股一抬就知道要干嘛的老友。

“我碰到霜雪霁了,偶遇,并非刻意相遇。”

“我没问呢。”

语调平缓,果然出事了。

秦昌把手里的咖啡强行塞给四奕,自己则空出手撕开饭团大快朵颐。

“又是饭团,吃不腻吗?”

“快了。”

但凡进便利店,必定会带一个饭团出来,这已经是秦昌本周第三次吃鳗鱼饭团。

“便利店的那位,就是我提过的每次都盯着我尾随我的那位店员,竟然是霜雪霁的朋友。幸好当时选择再观察段时日,而不是直接报警……”

秦昌漫不经心地吃着饭团,完全不看旁边四奕惊恐的脸。

世界线收回了?

霜雪霁为什么突然来北京,为什么突然长住,为什么突然跑到自己工作室楼下……

原来一切都不是因为自己啊。

醋意消失,悲伤占据。

四奕呜了一声,迈步率先走出电梯。

“呜?”

秦昌学着刚才四奕发出的奇声,搞不懂这是伤心的呜咽还是震惊的呜呼。

热腾腾的鸳鸯锅升起热气,装了茶水、可乐、鸡尾酒、可尔必思的四个杯子在半空碰撞。

几巡“酒”后,隔阂慢慢放下,抛开工作和身份,我们无话不谈。

逐渐熟络的四个人决定玩场游戏,抓阄的形式说真心话。也设置了幸运选项,例如指定某人追加一次抽取机会,奖励自己休息一回。

男士优先,四奕首当其冲。

“至今做过最后悔但其实一点都不后悔的事情……这句话怎么念着不太通顺?”

四奕念完纸条上的字,我一下猜出了这张纸条的原作者是谁。

“后悔但又不后悔……”

四奕沉吟片刻,似乎把思绪往过去拉了很长一截。

“突然偷亲了一个女孩吧。”

游戏规则,不问因果。

安雪溪和秦昌露出吃瓜的表情,但不问因果,默默进入下一轮。

放回纸条的四奕眼眸下意识看向我,我也恰好在此时抬眸看向他。

后悔但又不后悔……

安雪溪还真是问了个好问题啊。

按照座位顺序,轮到秦昌。

“说一件近期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恐怖事件——被人跟踪了。”

问题的答案脱口而出,基本没有经过大脑。

四奕见状不妙,赶忙怒咳一声。

“咳嗯!”

“啊,说错了,我是说……游戏里被人跟踪,然后在城外被开红名给暗杀了。”

聪明的秦昌迅速找补,在安雪溪多虑之前化解了矛盾。

不愧是秦老师!

“新的一年有什么愿望?To,所有人,按年龄顺序。”

安雪溪念出纸条上的字,四个人一齐陷入了沉默和思考。

这张纸条作弊了吧。

安雪溪与我同岁,只差了三个月。四奕与秦昌同岁,我记得他与我说过,秦昌比他小半岁的样子。

18岁那年,安雪溪通过广播剧认识了彼时21岁的四奕。

过了好一会儿,四奕默默举起手。

“按年龄来,我先。新的一年,我希望……能饰演超级大反派。”

轮到秦昌。

“新一年……脱单吧。毕竟都28了。”

四个人都感同身受般笑了。

安雪溪不做片刻犹豫,说出了愿望。

“知道喜欢的人真名!”

我轻挑眉,独自在四奕和秦昌惊讶的表情中给安雪溪献上鼓励的掌声。

最后是我。

我哪儿有什么愿望,一个连梦想都没有人,怎么可能会给来年许下愿望。

愿望是人类有希望有梦想,进而对未来许下的心愿和祝福。除了安雪溪,保全她不走上犯罪的道路,我哪儿有什么梦想。

“我……”

我了半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没有愿望。实在不行,世界和平吧。”

话音落下,我明显感觉到对面的男人神色暗了几分。

喝乳酸菌也能上头的安雪溪突然戳了戳桌子。

“易奕呢?”

“嗯?”

一男一女默契地发出疑惑。

显然我的声音大一些,安雪溪没有听见对面四奕发出的声音。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秦昌来了兴致,装模作样问安雪溪。

“易奕是谁?”

易奕是谁你不知道吗!

我闷声哼了一气。

“她的网友。天天聊,年年聊,五年了没见过面。”

为了强调数字五,安雪溪还夸张地朝众人张开她的短胖的手指。

“没见过面?!现在也没见面吗?!”

四奕稍稍拔高音调,冲口而出的疑问,眉头微蹙,时不时朝我传来不解的眼神。

我……还是消失吧。

“是啊,纯网友嘛也该找机会面基吧。这两人还不单纯,我看就是网恋。”

安雪溪剥着手里的毛豆分析起来。

我直接起身越过她将抽题目的快递箱子抢过来,避免她再继续乱讲话,零帧起手念出了下一个题目。

“说一个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我好想主动终结这个游戏。

安雪溪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期待着。

四奕也饶有兴致地靠在椅背上,端着酒杯盯着我。

秦昌不能再盯着我了……好吧,他也看着呢。

“咳咳……”

想不到有一天我会因为要说的太多而不知道说什么。

“秘密……我其实……我其实……不讨厌安雪溪之前提过的四人计划。”

眼看桌上的酒类只剩空瓶,所有人都还意犹未尽。安雪溪兴致勃勃说立刻去买,秦昌担心大晚上她一个人出门,捞上门口的伞跟着去了。

我靠在沙发上,喝了口凉白开缓缓。

酒精度数明明不高,头却晕乎乎的。

四奕从浴室弄了条打湿的毛巾给我擦拭,安雪溪没在,我也自然而然接受四奕的亲密。

他在我身边坐下,我也长舒一口气,熟练地倾靠上他的肩膀。滚烫的指尖勾上我的食指,得到默许后,整个手掌将我的包裹住。握着我的手一点点收紧,生怕稍不注意,我就会反悔收回自己的手。

五年间,我们都暗自许下承诺,权当当年杭州断桥上那个突发的吻是一场梦,是脑袋一热,非人为控制的行为。

但是现在,我竟开始期待会不会从天而降意外之喜。

都是酒精的错。

窗外的雪簌簌落下,隔绝在外静谧无声。

良久,无人开口,我所期待的,迟迟未到。

我恼羞着收回自己的手,他想抓住,却抓了一手空。

不是恋人,不是朋友,不是粉丝,却暧昧了五年。

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小区外最近的便利店需要穿过中庭抵达最近的大门。

天空下起认真安静的雪,双脚踩上雪地留下一深一浅的印记。两串一大一小的脚印留在身后,透明的雨伞上能看见点点堆积的雪花。

好像所有想对他说的话都在日常中,对着耳机隔着屏幕尽数说尽。那些听着他声音做过的事情,如同紧箍咒一般在脑海中里交叠循环,好端端的散步,脑内直接开起了反省大会。

北上三个月,她竟真和自己爱慕六年的偶像并肩而行,共进晚餐……

嗯?

安雪溪突然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梦吗?”

“要梦马吗?”

酒架前,秦昌拿着一瓶名为梦马的酒问安雪溪。

“啊?不是这个梦……额,这个也行。”

“嗯。度数挺高,没问题吗?”

“嗯。”

我酒量是天生的。

安雪溪没敢多说后半句。

回去的路似乎变短了。

两个人提着酒,又是一句没聊就到楼下。

安雪溪忍不住埋怨自己办事怎么拖拖拉拉的,话都不会说。

待会多喝两杯,把自己灌醉,醉了就会说话了。

如果能把四奕老师也灌醉,顺势将他带回房间,推倒在床,逼他用于斯的嗓音拷问我,咬我的脖子,说要喝我的血……

啊啊啊啊啊啊!!!!!!

天呐!我在想什么呢!

脑内联想出的少儿不宜的画面让安雪溪瞬间燃烧起来,啪啪给自己脸上来了两巴掌。

这举动可把秦昌吓坏了。

莫非这姑娘真的是——

跟踪狂和自虐狂两个词突然出现在秦昌的脑海。

“梦马?伏特加?你俩是今晚打算来个一醉方休吗?”

我打量着手里满满1000ml的伏特加陷入沉思,想不通这俩人是出于什么考虑把这瓶酒从店里带回家的。

安雪溪勾唇一笑,撸起袖子找来四个我俩用作喝咖啡的杯子。

“是时候检验酒量的时候了。”

舌头都捋不直了还检验酒量。

我和安雪溪是妥妥的川人血统,酒量不成问题。秦昌作为地道的北京人,指不定天天二锅头兑白开水呢。

唯一担心的是某人。

安雪溪心血来潮给四个杯子都盛满酒。

“喂!”

我赶忙提醒。

“这是酒,不是水!你当给人倒茶呢!”

“我知道,喝多少算多少,喝不了的就给我。”

“……”

她指不定是疯了。

热气与酒香笼罩了整个屋子,三杯两杯下了肚,我倚靠在沙发上,伸直盘腿在地上坐得微微发麻的腿。安雪溪越发健谈,非要拉着秦昌去她的卧室展示她六年间收集的宝藏。

我实在没有力气去监督,祈祷别出岔子。

四奕安静地坐在茶几对面,转动着手里熟悉的杯子,像是想起什么沉思许久。

前年生日他送我的咖啡杯。后来吵架我跟他说杯子被我砸了,他赌气半个月没有跟我讲话。

我没找他道歉,心想,趁此机会分开也好。试探他为人的计划,本来在杭州一别就该结束的。

好像陷入了某种恶性循环……我无法主动告别,又一直拒绝他的靠近……

他也甘心于此,陪我玩这场无聊的游戏……

一通电话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寂。

是四月份在沈阳举行的国际动漫展邀请。工作室的意思是希望他接下这次的邀请,趁着《融雪之时》大热,给自己的职业生涯往上推一层。

早在于斯大热那年就该这么做的。

“沈阳啊……”

四奕失笑,放下手机仰起头抬手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

“这些年除了离成都近的活动,我都没去呢……”

“去啊,又没人拦你。”

我斜睨着他,他慢慢沉下眸子瘪了瘪嘴。

“这些年我接的工作,不都为了见你吗。虽然一次都没见过……”

我?

我定了定神,没好气地放下手中的杯子,力度大了些,发出似是带着怒气的声响。

“和我有什么关系。那是你的工作,关系到你的职业生涯,请不要把问题转嫁到我的头上。”

“你明知道我对你——”

未说完的话被他咽回肚子里。

可惜,火星还是溅到了纸上。

“我不知道!你跟我说过吗?你和我说过半句关于你对我想法吗!”

“那是你从来都在拒绝我,摆出不想听我说的样子。你都那么明显的暗示了,我还要硬着头皮把这层关系捅破吗!”

白色的纸面,火星蔓延开。

头顶灯光笼罩下,阴影压在四奕的眼下。我别过视线,不愿看到他掉落的眼泪。

我张口又闭口,深吸一口气。

“……别说话了。”

理智逐渐模糊,周围的事物开始晕染、分散、交叉,委屈和怒气直逼我的泪腺。

我想离开,我得离开。

四奕的手伸向我时,我下意识躲开,随手抓起玄关衣帽架的外套,顾不上是谁的,夺门而出。

我要冷静,我必须冷静下来,不能因为他乱了阵脚。

门吱呀一声从后关上,又迅速被人打开。

四奕追上来,抓住我的手腕。

“你去哪儿?”

“冷静大脑。不许跟着我,否则……”

我拨开他的手。

“我们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我披上随手抓来的外套,跨进轿厢,冰冷的铁门将四奕苦皱着的脸隔绝在外。

街边的路灯透着没有温度的光,饭店橱窗里欢聚一堂的人们觥筹交错,擦肩而过的行人散发着酒足饭饱后的余味。

鬼鬼祟祟的人影始终和我保持较远的距离,躲在以为我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关注我的行踪。

夜风拂过,冰冷的雪花钻进我的脖颈缝隙,惊起一阵冷颤。好在外套够长,直抵脚踝,将我整个包裹住。头受不得冷风吹,快要裂开了。

我居然会拿自己的身体怄气,真是……

都怪那瓶梦马。

我躲进距离最近的便利店,买了杯热乎乎的豆浆,坐在橱窗边有意无意地偷瞄远处躲在草墩旁的身影。

霜雪霁:回去吧,衣服都没穿就敢跑出来

易奕:衣服……不是被你拿走了吗

霜雪霁:……

易奕:晚上外面不安全,你没带帽子又吹不得冷风

霜雪霁:我说话算话,不想再见到我,可以明说

视线转移到窗外。

委屈的身影顿了顿,朝我看了眼后,抱紧自己单薄的身体转身离去。

手里的豆浆居然没加糖,嘴里还留有梦马的余味。

“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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