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逆贼柳氏,罪恶滔天。贪墨成性,蠹国病民;私通外敌,蓄意谋反;负朕深恩,罪当伏诛。着即处以极刑,枭首示众。凡柳家男丁,一并处斩,头颅悬于城门,以儆效尤。钦此。”
铡刀落下,大雪无声。
人头滚散一地,积雪被鲜红色缓缓渗透,围栏外哭声鼎沸。
她却只觉万籁俱寂。直到几声尖叫刺破耳膜。她茫然回神,发觉周遭人皆退开数步,如见鬼魅般死死盯着她的手——
手中竟提着一把沾血的铡刀。
“不是我!”她仓皇丢开,刀刃砸地铿然作响。
“不是你么?”那道声音幽冷,“你看地上是什么。”
她低头,浑身血液骤然冻结。
数颗头颅竟围作一圈,将她困在中央。其中一颗骨碌碌滚至她足尖,停了下来。
她认得那张脸,是三哥柳昭明。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此刻,无半分生机和血色。
那双眼睛倏然睁开。
“柳扶枝——”头颅嘴唇翕动,齿缝间溢出血沫,“拿命来!”
“不要!”
柳扶枝自噩梦中挣醒,冷汗浸透小衣。
“娘娘?”贴身宫女橘子闻声端来温茶“您又梦魇了?”
温热的茶汤入喉,心跳稍平“今日...是腊月几了?"
“十五,娘娘已昏睡三日。”
“十五...柳家是初八问斩...”
头七刚过。
难怪冤魂入梦。
“娘娘怀着龙胎,千万保重。”
柳扶枝抚上高耸的腹部,她已怀胎八月,老天待她不薄,这一胎有龙子相,正因如此,柳家因谋反被诛时,她这个柳家女才得以暂免一死,被幽禁离宫。
柳扶枝摸着肚子,心口还是怦怦跳。
“陛下可有消息?”
橘子摇头。
她抚腹的动作渐渐慢下。皇帝与太后南下祭天,逾期未归。虽说祭天流程繁多,眼下北方战事节节溃败,此时迟迟不归有些蹊跷。
“相府呢?”
橘子依旧摇头。
柳扶枝心头那点侥幸彻底沉下去。自她有孕,丞相裴景淮每隔三日必遣人问安,风雨无阻。即便柳家倾覆后亦不曾间断。如今一连七日毫无音讯——
莫非...
一个念头忽然攥住她,像五脏六腑间冒出的虫,反复蠕动,令她辗转难安。
她猛地撑起身,铺纸研墨,草草写就一行字,命人绕开守卫,快马送到相国府。
如今京城上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的肚子,后妃私下与丞相来往,此举冒险。可她等不及了。
未多时,消息传回——江州庾氏私自调兵北上,裴相三日前已密遣亲军南下。
柳扶枝听完,踉跄着跌回贵妃椅。
江州庾氏,早是裴景淮囊中之物。若无他授意,岂敢妄动?
“镇反”是假,率部南下才是真。
如今,太后、陛下、丞相,全部居南。
自柳家获罪后,北方战局勉强,胡人铁骑已破朔风关——那毗邻朔风、又无重兵镇守的云阙城,在蛮族眼中,无异于一块张嘴可衔之的肥肉。
他们这是——弃城南逃了?!
柳扶枝腹中忽一阵绞痛,闻到铁锈味同时,听到橘子尖利变形的嗓音“血……娘娘见红了!”
太医赶来时,柳扶枝身下已染红大片。她惨白着脸,额头上漫过层汗,死死攥住太医衣袖“告诉本宫…宫外究竟如何,你与外往来,不会不知。”
太医伏地不敢言“娘娘放心,太后特遣龙骧卫镇守离宫…太后有令,不得非议,恐扰您养胎”
“养胎..哈哈哈”柳扶枝笑声陡然尖厉“胡人破城后我是何下场?留我在此,不过是做给满城百姓看的幌子!我腹中乃天子独脉,留下我,就代表天家在,百姓才不会慌、不会跑,如此他们才有足够的时间南逃,”
太医默然。
“谁的主意?太后还是...裴相?”
“是——裴相国。”
“裴——景——淮——”她一字一顿,呕出一口血,再说不出话。
她心力憔悴,使不上劲儿,迟迟无法生产。
被灌下催产药时,她未挣扎。亵衣被剪开,她亦无反应,只双眼空洞得盯着头顶摇晃的床帐。
想起那些和裴景淮交缠的夜,越过他深情的眼,抬头看见的也是这样摇晃的纱帐。
如今才知,深情都是他伪装。
闭上眼,眼角滚下两行泪,她陷入昏沉。
再醒来时,看到自己平下去的小腹,和空无一人的寝殿,入骨凄寒。
箱笼翻倒,珠钗散落,到处不见婢女仆侍。
偏殿传来细碎声响,贴身婢女小桃抱着个鼓囊包袱奔出,见她苏醒,吓得踉跄后退。
“小桃...”柳扶枝哑声唤她。
小桃脸色几变,飞快抓起桌上的金杯塞进包袱“卫兵已降胡人,奴婢不得不逃,您要怪就怪裴相吧,是他让我们瞒您的,他早成了太后的入幕之宾...我就知道这些..您自求多福吧。”说罢转身就跑。
柳扶枝伸出的手臂无力垂下。
连贴身婢女都弃她而去……
就在此时,屏风后“咚”地一响——竟是橘子从后窗翻入,衣裙染血,手持短匕。
“娘娘,婢子带您走!”她利落地用锦被裹住柳扶枝,搀扶着想往后窗去。
然而——
“轰”地一声,殿门被撞开,胡兵提刀涌入。
为首者长髯虬结,甲胄染血。而他身侧引路之人——是去而复返的小桃!
“将军,她就是柳婕妤!”小桃将怀中珠宝尽数捧上,膝行向前“求您饶命!”
话音未尽,“噗嗤”一声,胡将乌骨烈的长枪将她贯穿,血滴答坠地,顺着身后的血洞,包袱不知何时松解,珠玉叮叮当当掉了一地,被血色衬得更加耀目。
“背主,不可留。”乌骨烈用蹩脚的中原话道,枪尖一挑,一坨白花花的东西便被拖拽而出,随着他走动垂散下来,像拖着一条长尾巴。
看真切后,柳扶枝险些呕出。
那是小桃的肠子。
“王尚书,看,放风筝?”乌骨烈晃晃枪头,给跟在身后的着胤朝官服的中年男子看。
那人谄媚道“将军好兴致。东市纸鸢铺子手艺绝佳,,明日我带您去逛逛。”
说罢,又指向着柳扶枝“此女乃镇国公和青楼女子私生,镇国公已死,可将军和他的仇未完,挖坟掘墓,哪有折辱其妻女来得痛快。”
柳扶枝认得他——御史中丞王鸣。昔日柳家“谋反”,他便是第一个上本参奏的“忠臣”。
如今国破,他倒是改弦易张得快。
“美人儿”乌骨烈大步走来,目光如狼。
橘子持匕挡在前,被他亲兵一刀劈倒。
血溅上柳扶枝的脸,温热黏腻。
她脸肉抽动,滚下一行泪。
“一介弃妇,能得将军垂怜,哭甚。老天待你不薄,当好好伺候。”
王鸣说罢,对乌骨烈讪笑道“听闻将军见红而欢,她刚生产过,正合将军享用。至于那孩子……早已被布置好的人劫杀。”
声音不大,柳扶枝却听得真切。
那孩子竟也没逃脱,她腹部忽骤痛,如再度临盆。
人处于下位时,没有资格疼痛。
在粗蛮的胡人眼中,她蹙起的眉头成了被吹皱的春水波纹,竭力撕咬则无异于野猫抓挠。
.......
她的痛苦让施暴者更加兴奋,不仅因为柳扶枝貌美可欺,更因她曾尊贵的身份。
高高在上的皇帝宠妃被他肆意践踏,和马市上两个铜板就能买一夜的女奴无异,正如同曾万邦朝拜的京城正被蛮夷之族的铁蹄践踏一般。
一日一夜,形同烂泥。
饶是如此,柳扶枝仍想活,蝼蚁尚且贪生。
她盯着床帐看,心想不过换个人讨好,她此生擅长的,不就是曲意逢迎。
门轴轻响,有人端盆入内。
是来伺候梳洗的吧。
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难辨“放下吧……”
话音未落,一道滑腻之物猛地缠上脖颈!
是绸带。
力道猝然收紧,她瞳孔骤缩,双手拼命抓挠,指甲刮过绸面发出刺耳摩擦声。余光瞥见那双手虎口处,有一枚青色刺青——
错枝莲花纹。
她在何处见过……不止一次……
“谁……派你……”她自齿缝挤出字句。
回应她的是更狠的绞杀。
床柱被她踢得裂响,指甲深掐进木板,喉间空气一丝丝抽离。耳边嗡响,纷杂的声音向她倒涌而来——
“柳家之祸皆因你而起!你会有报应的。”
“勾结外人窃取军机,她们说得不错,你果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滚出柳家,这句,是我作为柳家家主对你说的。”
“谁曾想,竟是二皇子被立储君,七丫头好福气,成了太子良娣,往后柳家的荣华富贵要指望你呢。”
“七丫头,你五姐姐不争气,竟和那王公子暗中结缘,入宫之事,只好你去。”
“七小姐...裴争发誓,此生不负。”
“叫姨娘多见外,振锋的女儿也是我的,往后你便唤我一声娘。”
“从今日起,你是柳家七小姐,从前便忘了吧。”
“阿枝,跟他们走吧。你的家,本就在云阙。其实你...你好好活着就够了。”
...
这就是她的一生吗?
记忆尽头,是十九年前,她刚到春烟馆时,扎着两个羊角辫,仰着脖子看阮娘弹琵琶。
人生识字忧患始。
那时她六岁,还不姓柳,不识字,不记事,阮娘陪着她,真好啊。
见她瞳孔涣散,那双手缓缓松开“绝不可让你落入胡人之手...莫怨..老天待你不薄...早在十九年前你就该死了..”
听到这一句,柳扶枝涣散的瞳孔骤然一缩。
十九年前,她六岁。
可她丝毫不记得六岁之前,难道十九年前发生过什么?
她被逼进记忆的死胡同,面前是一堵无法跨越的墙,直觉却告诉她,其中有一道暗门,打开门,疑惑自解。
柳扶枝是私生女,出身卑贱,未得入柳家宗祠。
老天待她不薄,让她嫁入东宫,本以为百年后能葬入皇陵,未曾想最后被一张草席卷裹,扔到乱葬岗。
她还没死绝,剩最后一口气。
再望一眼,看到胡人千军万马涌入京城,马蹄过处,春花成泥,满城的哭喊声让她一时分不清自己尚在人间,还是已身至炼狱。
这时,眼皮一痒,眼前掠过无数灰白之物。
也好,能被雪埋葬,不算曝尸荒野。
很快发现,那不是雪,是灰烬。
不远处,骑马的士兵不断朝尸堆扔下火把,火因风势,愈来愈旺,渐渐的,火堆烧得连起来,隐隐成了片火海。
火焰倒映在她瞳孔中,红艳如血,柳扶枝的眼睛和瞳孔同时放大,她想起来了——
十九年前,她六岁,从一场大火中死里逃生。
将她抱在怀里的人,手臂上,赫然纹着一枚错枝莲花!
柳扶枝来不及回忆更多,火焰便席卷她圆睁的瞳孔。
一同被火焰席卷的,还有一个模糊又遥远的女人声音——
带她走,永远不要回京城。
风未停,兵马仍络绎不绝。
为首的胡人将领耶律风痕将入城门之前,勒缰驻马。他认出城楼之上随风而荡的头颅,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睛,曾是指引柳家军所向披靡的火炬。
他们是敌人,曾多次在战场上刀兵相对,彼此最大的愿望是亲手割掉对方的头颅,现在,对方的头颅就在眼前,耶律风痕只觉得悲哀,他命人将头颅取下,自己则下马躬身,双手合于胸前,致以契丹部最高的礼仪。
京西道,长千里,宽九尺。昔日青石道上商旗招展,从晨至暮,车马喧腾,行人塞途。现在除了浩汤胡兵,和他们所过处留下的遍地白骨,再无其他。这些白骨中,有的是王孙小姐,有的是商贾末流,生前不同道,死后成一坟。两般肤貌,到头来都腐成一堆烂肉,白白喂肥了荒郊许多狼鹰。
天明时分,吟游僧人走过这片骨地,留下一串长长的木鱼声,伴着鼓槌敲打,他轻唱诵——
城门破,马蹄腥,炊烟化火旌。谁解苍生苦?万骨铸碑问苍穹。
唯一主角是女主,主线是女主事业线=复仇 救世 君临天下。
复仇线贯穿全书,或者说成女主的寻母之旅(女主是穿二代,为生母复仇中渐渐认识母亲,后继承其精神和遗愿),另,前期柳家宅斗 经商,后期权谋。
女主感情线丰富多样,四个男配、四种风味。表哥线最重、出场最早,是兄妹骨科 追妻/追夫火葬场。其余的,分别是将上一世的渣男调成狗,和腹黑纨绔的相爱相杀,上一世的小叔子这一世为我还俗...目测展开较慢。
攒文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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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她死得好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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