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老注意到了席位上的衍伏，眼神闪了闪。但她很快恢复了妖娆姿态，抚抚头发，声音上扬：“本座已经来了，怎么还不开始。”

那趾高气扬的样子，倒显得好像迟到的是别人，不是她。

蜀山长老们的坐席在主位上，正中的小老头起身，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响起：“既然都到齐了，便开始吧。”

陆九七认得，这个小老头就是每百年只回蜀山一次的何长老，他回来，就是为了主持掌门继任大选。

何长老手中挥出一道金光，向蜀山的钟楼飞去，钟声大作。这代表比试正式开始。

钟声停，场上寂静无声。

一阵风过，半空中的白衣和紫裙齐齐飞扬。玄知眉目一凝，右手腕翻动，清澜剑啸长空，破水而出。

沈长老弯唇一笑，曼妙身躯轻盈回旋，紫裙翻飞，躲过一击。同时，她袖中金刃疾如闪电，飒飒生风。

沈长老那随着裙摆飞扬乍泄而出的春光，又勾走了不少男修士的魂。

玄知仙子以水波凝成屏障，金刃攻势却未被瓦解，水波被击碎，水花四溅。但她不慌不忙，身形逶迤飘然，行于百刃间却未有一片沾衣。

不少人都在点头称赞，而陆九七的眼睛已经跟不上了。

眨眼间，玄知仙子身后金刃尽皆回转方向，前方的沈长老紫裙飞舞，金光迸射。

玄知仙子此时被金刃前后夹击，仍面不改色。只见清澜剑带着水龙回转，在金刃雨中开出一道。玄知仙子轻松脱身，那条水龙则向沈长老扑去。

此时，空中无云生雨，雨化为数道长针，铺天盖地。沈长老有些应接不暇，她的追随者们在底下不禁捏了一把汗。

沈长老将金刃凝为长剑，斩断龙头，却逃脱不及，被暴雨针击中，紫色长裙霎时千疮百孔。

沈长老虽未受伤，两条藕臂和雪白长腿却几乎是一览无遗。席上不少男修士眼睛都直了。

陆九七看得心里直摇头。她的目光转到衍伏那处时，他的脸上是可见的嫌弃憎恶之色。

沈长老也不恼，这些男修士的目光，似乎反让她觉得十分得意。

陆九七记得衍伏说过，沈清怀高傲而淡漠，沈兰心则因渴望关注，急躁冒进才失去双腿和灵根。

陆九七觉得，衍伏的推断应该没错，现在的沈长老怎么看都不是冷漠的沈情怀，而是渴望关注的沈兰心。

水龙被斩断了头，化为波涛，却未散去。随着玄知仙子白色袖袍挥动，水波又凝聚成一对凤凰，从地面腾飞而起。

不少蜀山的修士大声喝彩。这化水成型之术十分耗费法力，玄知仙子却游刃有余，足见修为高深。

沈长老虽也是元婴后期，却才刚迈入境界。几个回合下来，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清澜剑再次带着波浪，将沈长老的金刃全部吞没，胜负已定。但玄知仙子召唤的波浪却没有停下来，直往沈长老身上去。

众人一片哗然。比试不是点到为止的吗？主持席位上的何长老眼神微动，却不出手。

陆九七去看玄知仙子，她面色森然，定要将沈长老击杀一般。

就在此时，两柄蓝色光剑从紫霄宗席位射来，将清澜剑并滔天大浪击退——是胤真长老出手救了沈长老。

但，这种事外人不该插手的呀？

玄知面色大变，难以置信又愤怒地望着胤真。但更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胤真的两柄光剑击退玄知的攻击后，看似慢了速度，却又忽然提速向玄知射去。

胤真要杀玄知！？

而玄知身后一道绿光闪过，光剑没有碰到玄知，而是打在了玄魂箭上，顿时消散了。众人去看，是元极门座上的那个绿眼少年出手了。

场上再次议论纷纷。

所有人都不明白，胤真若是想阻止玄知滥杀，将攻势化去便罢，他为何还要继续攻击玄知？

陆九七想起段、张两个师姐说的八卦——胤真和沈长老有一腿，现在看来还真有几分可信。

衍伏从席位上飞了起来。看他表情就知道，显然他也不理解自己的师兄为何要帮沈长老。胤真必然是早就听说衍伏与沈长老之间的瓜葛了，不帮自己的师弟，帮个外人？

胤真长老离了坐席，他先开口了：“师弟，你今日休要插手此事。”

衍伏还未说话。玄知仙子的声音就响彻比武场：“胤真！你为何要害我！”

沈长老看起来惊魂未定，眼里却隐隐透出得意。看来，她真的是在胤真和玄知中间横插一脚了。

蜀山的女弟子们，是看热闹看的最欢的。陆九七看到，张、段两个师姐被人重新捧月似的围在一起，又在聊八卦了。

“老妖怪，你师兄好像和沈长老有一腿。”陆九七实在没忍住，她给衍伏传了音。绿眼少年的眼神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沈兰心，你别装了，我已知你不是玄知。今日，你必须给玄知偿命。师弟，我知你与清怀有误会，但今日之事由不得你插手！”

胤真说出的话，引得众人先是疑惑，随后骇然。衍伏的神色也变了变。

陆九七糊涂了，为什么胤真要称呼玄知为沈兰心，还叫沈长老沈清怀？衍伏不是说，沈长老才是沈兰心吗？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胤真，你在胡说什么？！”玄知仙子不敢置信地望着飞到一处的沈长老和胤真，“你我夫妻六七百年，我是谁你还不知道吗？”

“妹妹，回头是岸。”沈长老哀叹道，“你当年如何爬上的掌门之位，门内上下谁不知晓？我一时心软，没有拆穿你，是我之过。如今，你却反倒要将我置于死地，我如何能不告诉胤真长老？”

众人都知玄知表面高风亮节，实际手段狠辣。但她几百年前可不是这样的，那时玄知以温婉善良，不争名利著称的。

联想到玄知毫无缘由的性情大变，不少人都信了沈长老的话。这玄知体内，怕真是住了别人。

“胤真，你醒醒！她才是沈兰心。她不过是图谋掌门之位，你如何就信了她？难怪这些年你对我如此冷淡，你是早与她暗通款曲了？”

玄知泫然欲泣，并不承认自己是沈兰心，还给胤真扣上了不忠的帽子。

不光是陆九七想不明白，衍伏也不明白，他们三人之间是怎么回事。

但衍伏能确定的一点就是，当年害他的人，就是沈长老。不管现在她是沈兰心还是沈清怀，都是他的仇人。

“师兄，你们有什么误会我不关心。只是当年害我与元赴之人，就是你身边的女人。除非，这天下还能再找出一张这样的面孔。”衍伏冷冷道。

胤真也不退让：“你身边此女，也不是玄知。她既占玄知身体，就是我的仇人。你若再帮她，也不要怪师兄不讲情面。”

胤真也并不在意沈情怀身体里究竟是谁，他只是不能让衍伏杀了她。他上次与玄知交手过，就知道自己一人拿不下她，所以必须与沈情怀联手。

沈长老此时也开口了，是面向衍伏的：“师父，当年之事，清怀已与你解释过，元赴师兄修了邪术，我如何能留他祸害世间？”

她还是坚持说自己是沈情怀。

“师父莫要再固执己见。至于妹妹夺舍玄之事，我知而不报，我有错。”

沈长老带着泪光看向衍伏，像是真的在认错。衍伏哪里会信她这一套，只阴着脸，不说话。他也混乱了。

“胤真，紫霄宗这是铁了心要与蜀山作对么？”玄知仙子面带苦涩道。

陆九七和许多人都听出来了，玄知仙子又将事情上升到了宗门敌对。这是玄知一贯的作风。即使胤真是她爱的人，也比不上她的权势重要吧？

沈长老娇声反问：“你如今还能代表蜀山？”

一直隔岸观火的何长老，见事情涉及门派，才慢吞吞地起身，调解道：“我蜀山掌门向来强者居之，且门内事务，皆由掌门主持众长老商议。如今，当先选出我蜀山掌门才是。”

何长老这一番话，谁也不得罪，把事情又引回了比试上。陆九七暗暗赞叹何长老说话的学问。

“胜负已分。我乃掌门。”玄知仙子立刻下了断言。

沈长老眼眶微红地望着何长老：“这比试，向来有点到为止的规矩，可方才妹妹却要杀我。何长老，她已违反了门规，如何能作数？”

沈长老还在强调“妹妹”，她这是一定要坐实玄知才是妹妹沈兰心，而她就是沈情怀本人。

何长老面露难色，片刻后道：“老夫年事已高，多年不管门派之事。也就是每百年回来，替后辈们主持比试。如今，蜀山事务，自然也是由门内的后辈们说了算。”

何长老看看身后的蜀山长老们，才继续对众人道：“不如这样，今日来观礼的诸位道友，都稍坐片刻。玄知和清怀也莫要着急了。先让长老们商议一番，再做决定。”

除了胤真和衍伏，大家都是来看热闹的，哪个会傻到出手管他们门派的事，自然都道没意见。

陆九七算是明白，蜀山这个遇事必先商议一番的规矩是怎么来的了。原来是传统艺能。

衍伏当下不好轻举妄动，胤真又偷袭玄知未成，所以俩人就都回到各自席位上了。

陆九七通过衍伏、胤真、玄知、沈长老四人变幻莫测的神情，知道他们正在传音。只是，这四个人的关系过于复杂，也不知道这下是谁和谁在传音了。

安明师兄好不容易安静这么长一段时间，都没找陆九七说话。但现在，场上暂时没热闹看了，安明也找到了话头：“小七，还是我们桃花谷好吧？”

“是啊。”陆九七这次真心地没嫌安明烦。

陆九七在长生门待过十年，又在蜀山这种勾心斗角的地方待了一回，可以说，她就像条滑不溜秋的泥鳅。去了桃花谷这种淡泊的地方，她自是如鱼得水。

陆九七正打算再说点什么，衍伏的声音突然响在脑子里：“你怎么知道，他们俩有问题？”

陆九七吓了一跳。

旁边的安明关切道：“小七，怎么了？”安明还凑上前，仔细查看陆九七的脸色，离得有点近了。

陆九七赶紧站了起来，发现衍伏没有看她。但即使陆九七知道，衍伏不会对她有想法，她也不想让衍伏看到，她和安明这么亲近。

可陆九站起来显得很突兀，她就又坐下了：“没、没事，师兄，我就是忽然想起来，早晨出来时，丹房有件事忘记嘱咐师姐了，我这就给她传个信。”

“那就好。”安明温和地笑笑。

陆九七话都说了，只好真拿出传信符，随便传了几句关于蜀山话的回桃花谷去。

陆九七这才给衍伏回了传音，他显然是想多了解一下胤真和沈长老的私情。陆九七道：“我听蜀山一个师姐说的。她两月前在紫霄宗看到胤真长老和沈长老私会，胤真长老还给了沈长老什么东西，但具体是什么，就不清楚了。”

衍伏没再问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