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再问不出什么,张嘴就是讨伐郡主和聂水兰。郡主干脆利落地关上门。
又转到第三扇门,郡主把手按在门上,转头对洛颜道:“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夏小余道:“你这位郡马朋友真多,还五花八门的。”
“他为人仗义,算是个优点。”郡主说着把门打开。
本以为会有什么恐怖,可往里一瞧,只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他披着棉被,棉被下是墨绿道袍,看花纹也是长卿门的。
这人听见动静转过身来。他手上拿着一支笔,榻上堆满了纸,纸上写满了诗。洛颜本以为这是位诗人,远远一瞥却发现都是尧山老祖的诗,她移开目光。
郡主道:“他是聂水兰的追求者,当年得知聂水兰和柳子峤在一起后曾以死相逼,我怀疑他有暴力倾向,得不到就毁掉。并且出于这个原因,他觉得自己和尧山老祖同命相连,都是和白月光死生不复相见的人。”
洛颜心想,真敢说。又听夏小余喷道:“他是有什么大病?建议他现在死一下,就知道死后能不能相见了。”
那人听了这话却哭嚎起来:“堂下何所有,十松当我阶......郁郁高岩表,森森幽涧陲......隔断秋月明,不使共一处。”
夏小余听了一会儿,忽然眼神一动。
郡主告诉洛颜,这人一哭起来就要好久,让人心烦,只好自己把他那晚经历说了一遍,和前两人的相差不多。
洛颜耳朵认真,心脏悲苦。这三人跟聂水兰都有点过节,都有杀她的可能。偏生还都不是擅长使用鞭子的人,因为她趁着三人摆手、扔物、写字之时,仔细把他们的手观察了一遍,没有任何使用鞭子留下的老茧。
而湖边空地上那些划痕十之八.九是鞭痕,而且力道很重,若不是习惯将鞭子作为武器,很难发挥出那样的效果。
还能有什么线索?洛颜眼睛往周围转了一圈,忽然落在夏小余身上,想起他之前处理断足魔的方法,忽然灵光一现,问:“他们、还有聂水兰五行属性如何?”
郡主答:“重楼门那位属水,长卿门两位属土,聂水兰属水。”
三人五行都能克水,也没有区分点,洛颜泄了气,苦恼地挠了挠头。
夏小余却忽然道:“神女姐姐,我饿了,咱们先吃点东西吧。”
灵思告诉郡主,这少年只是个普通人,又简单说了他的来历。郡女观没有怠慢客人的习惯,得了郡主同意,灵思便带着夏小余和洛颜去湖中央的客堂用些晚饭。
郡女观的客堂建在湖面上,有一条藏在水面下的小路与岸边相连,踏着湖冰就能走过去。
洛颜不想来。修仙之人到了金丹境,身体就能辟谷,可以十天半月不饮水,一两个月不进食。她已经辟谷好几十年,不太习惯吃东西。
也不想将时间浪费在吃饭上,还不如多看几遍湖边的痕迹,万一找到些蛛丝马迹。
但夏小余偏要拉她来,他说自己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洛颜知道这少年聪明,说不定真有什么发现,只好跟来。
挑开暖帘,进入厅堂。这间屋子久无人居,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正衬屏风上的白梅映雪图。图旁题了几行诗,字迹行云流水,落款是尧山老祖。屏风后的桌几下摆了炭火,此时刻在上面的阵法发亮,炭火燃烧起来。桌上摆着精致的白玉碗箸,每一只都细细雕了梅花。
郡主弟子敏思得意道:“没见过这种好东西吧,我们郡主虽然请了洛河神女,但能郡主的人也不少,更何况郡主还是尧山老祖的至亲。这观中不少法阵都是老祖亲手帮忙布置的。”
这话就明摆着在刺伤洛颜,好像是不得已才请她的一样。
实际上,郡主对洛颜友好,不代表所有弟子都看得上洛颜。有些弟子年纪尚小,都是听着洛颜的黑历史长大的。
神女爱而不得,便因爱生恨。神女推倒锁妖塔,让天下大乱,因为她知道尧山老祖心系天下,以此来吸引老祖的注意——这都是人们写的话本子上的剧情。
现实中,哪里出了事,找不到始作俑者,也会甩锅给神女。有时候还传得有模有样,连证据都能对上。就连当初长卿门被屠也有不少人认为是神女所为。
长卿门屠门后宝物怎么不见了?很简单,神女偷走了。老祖飞升后,那位白月光为何不见了?很简单,被神女杀了。
神女要是转行去卖锅,不敢想象她会多么富有。
洛颜也解释过,可没人愿意听。真相多无聊,造谣多有趣,反正受伤的也不是自己。她又不善言辞,经常被人连珠炮般怼得接不上话,久而久之就想,算了,她知道自己没做就够了。
夏小余笑了一声:“那你们为何不去找尧山老祖呢?”
敏思噎了一下:“尧山老祖已经飞升了,怎么请?飞升之人下凡间是要遭天罚的。再说郡主怎好拿这等小事去烦他?”
“既然是小事,你们郡主看起来也不算太蠢,自己解决的了。神女姐姐,咱们走吧。”
他起身要走,敏思却着急拦下。她是不愿意见这二人,但这二人要是真走了,郡主定然要责问她。
夏小余笑问:“不让我们走,却又瞧不起我们,是什么道理?难不成你们欺软怕硬?”
敏思脸通红,本以为这少年没见过什么世面,神女又是个敢怒不敢言的,说他们两句料想也就受着了,谁知道这少年竟敢反驳。
“这传出去郡主名声何在?这样吧,你向她道歉,我们就不往外说了。”夏小余指了下洛颜。
敏思瞪大眼睛,灵思推了她一下:“别闹了,等下被郡主知道。”
敏思咬牙说了声对不起。
洛颜刚想说没关系,夏小余却抢在她前面:“这副餐具是别人用过的,不干净,你拿一套全新的来。盛菜的碗也得是全新的。”
敏思怒气冲冲地走出门,灵思怕她闹起来,赶紧追上。屋里就只剩洛颜和夏小余。
洛颜看向夏小余,这少年只有十六岁,但个子高,四肢修长,手指骨节分明,羊脂白玉的筷子夹在指尖转动,有一种行云流水的美感。
她喜欢看好看的东西,眼睛就一直盯着。察觉她的目光,夏小余故意转得慢些,把筷子压住,手指露出来。
洛颜移开目光:“你干嘛这么凶?其实大家都知道我,我都不在乎了。挨个解释根本说不过来的。”
夏小余动作一顿,把筷子拍在桌上:“好,往事不提,就说这件事,没看出来吗?她们在坑你。”
洛颜不解:“为什么坑我?”
“他们说的话能有几分是真的,不好说。但看他们的态度,你帮了他们,也不一定能收到祈愿。不如吃饱了就走吧。”
“但为什么要说谎?我不害别人,也觉得别人不会害我。不然不公平。害别人自己也得不到什么,聪明的人都不会做的。”洛颜语气诚恳:“只是觉得郡主不容易,我懂她,但我不是可怜她,但我想不到那个词……”
夏小余接道:“不公平。”
洛颜双眼一亮:“对!对!你好会说!我觉得不公平,她没有得到自己该有的,我想帮她,让她不这么难过。也不用祈愿,到时候给我些银两就行,绝不会多。”
不求祈愿却求钱财,难以想象这句话若是让其他人听了又该怎样编排她。但夏小余却只看着她。
洛颜捏了捏耳朵:“说早了,我是想,但能不能做到还不一定。
夏小余看着她被照亮的面容,炭火旺盛,连额头的碎发和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映得一清二楚,让她看上去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他道:“你怎么做不到?咱们来分析分析,郡主想让你帮忙的其实是两件事,一是从那三个人中找到当年杀死聂水兰的人,一是找到那只鸡。可她凭什么认为杀死聂水兰的人一定在那三人之中?”
洛颜道:“打斗过后的痕迹。”
“痕迹是谁所留?天底下只有那三个人能留下这样的痕迹,其他人都不能吗?杀死聂水兰的人改变面貌衣着,想嫁祸郡女观,他会把自己标志性的痕迹留在当场?”夏小余摇头:“真让人怀疑那位郡主是不是故意说谎。”
洛颜面色一滞:“可她为什么要说谎?”
“也可能是没想到吧。即便她想证明了自己没杀聂水兰也没用,因为柳子峤心里觉得,无论聂水兰是不是她所杀,都是因为她和自己结契而死。所以她真正应该让柳子峤知道的是,当初在锁妖塔里的那个人是她,不是聂水兰。聂水兰才是鸠占鹊巢的那个人。”
洛颜琢磨了一会儿:“郡主已经向郡马说过,但郡马却认为郡主中了幻觉,不相信她。”
夏小余却神色在在:“那不还有只鸡吗?”
这时,屋门推开,灵思带着几个弟子送来新的餐具和饭菜,不见了敏思身影。
灵思端着菜走来:“这副确实是从没有人用过的了,不过也没那么讲究。郡主收到喜欢的东西就拿出来给大家用,不喜欢的就扔在一边。但这是你们的要求,也没办法。”
餐具边缘都磨损了,也不知道从哪儿淘换出来的。夏小余皱眉,盯着灵思手里的菜。
端菜怎么能说话?万一口水掉到菜里。菜上竟然也没盖子,还走的是树下,树叶子都掉灵思后领缝隙里了,不会也有掉菜里的吧?
等灵思几人离开后,他掏出手帕,把餐具和刚才几人触碰过的碟子边缘擦了一遍,又检查了一遍饭菜,忽然来了句:“不会投毒吧?刚才我可说了她们不少坏话。”
洛颜觉得不可能,但又被他刚才说的话弄得发晕,于是自觉撸起袖子道:“我先替你试试。”
菜色晶莹剔透,她夹了一块竹笋,又吃了一口山蘑菇。觉得没什么异样,转头却看见夏小余一直忍笑,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夏小余心想:怎么这么实在,说什么信什么。怎么可能投毒?不过是叫你也来吃点东西。
他将一盘小山核桃端到近处,小山核桃是黑熊岭特产,外皮格外坚韧,果肉却异常柔软,去皮晾干后裹上糖浆熬制,等到糖浆里的水干了之后撒上芝麻,搅拌均匀。入口酥脆甜腻。
夏小余给洛颜夹了一个,“我听说黑熊岭的人都爱吃小山核桃。郡女观的事可麻烦,吃点核桃补补。”
洛颜却看着那块小山核桃愣神,最后夹了回去:“我不爱吃,所以我不聪明。”
从前是爱吃的,因为那个人爱吃。她想要了解那个人的喜好,觉得这样就离他更近一点。但她越是了解,越觉得自己和他是那么遥远。
他曾贵为王国世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己却连字都认不全。他喜好风雅,读书万卷,出口成章,自己却经常猜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换个其他人也不会让他这么无聊吧?
正在心灰意冷时,终于有了个机会,他答应和神女观结契。她想要为自己争取一次,她从没争抢过什么。更何况姻缘这事讲究的是一个“缘”,不是从一开始跟谁就始终能跟谁在一起的。
但她错的离谱。
忽然有点羡慕郡主,哪怕相见不识,但最开始走进郡马心里的那个人,始终是她自己。
洛颜叹口气,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感慨?可能是看见了小山核桃,又想起了那个人曾经说过的话。
强行压下心头那种异样的感觉,喜欢吃核桃的人那么多,他不是那个人,不能变成一个疑神疑鬼的人!不能一错再错!
她豁然起身,直截了当:“我不吃了,在外面等你。”
那块被夹回到碟子边的小山核桃,像个被抛弃的小孩,孤苦伶仃的。夏小余把它夹起来放进嘴里,却尝不出一丝甜味。
他追着洛颜出去,看见她在和灵思说话。听不清灵思在说什么,只见洛颜连连点头。
他快走两步插进二人中间,对灵思道:“刚才神女姐姐跟我说,她想到一个地方。”
灵思好奇地看一眼洛颜:“什么地方?”
洛颜更好奇,夏小余很快接道:“放置聂水兰旧物的地方。”
“跟我来。”灵思带着二人沿小路走到湖边的小木屋。
这屋子被打理得干干净净,除了郡马鲜少有人来。一排木柜子贴着墙角,柜子面上绘着不同形态的兰花,以示里面放置的不同物件,足以见得收纳之人的用心。
最靠外的一个绘着插瓶兰花,打开一看,里面放着的是各式各样的器具。有的是装书的匣子,有的是装丹药的葫芦,也有妆奁和装杂物的小匣子。
夏小余取出丹药葫芦,淡蓝色一只,小巧可爱。低头嗅了嗅,隔了太久,里面的药气已经散了。他伸手敲了敲,葫芦发出沉闷的响声。
灵思朝外看一眼,叮嘱道:“轻些,别把郡马招来,我这是偷偷带你们来的。”
夏小余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下一刻,他手指一松,药葫芦掉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灵思倒吸一口凉气:“你!”
洛颜也惊呆了,一双大眼睛瞪着他。
他垂下眼皮往地上一指:“陶土做的?属水的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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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上小剧场一则:
尧山老祖是个洁癖癌,晚期,回天无力那种。具体表现为:
不能坐在地上,地上是别人拿鞋底踩过的,谁知道别人鞋底都沾了什么东西?不能让衣服头发触碰到外面的扶手、桌椅这些公共物品,谁知道公共物品谁摸过,摸过的人手上有什么东西?打过喷嚏的空气是不干净的,说过话的空气是不干净的,哪哪都是不干净的,人生简直要完犊子。
直到有一天,他看见一本书,说当世还没有人飞升过。他想,飞升后的世界肯定没有人,是干净的。于是他刻苦修炼,终于有一天,天空白光一闪,轰隆隆的天雷劈下,他飞升了。
一片白茫茫,没有一个人,真好啊。没有半点被污染过的痕迹,空气都变得清新了。
忽然他脖子一紧,脸色涨红,不,不是没有污染,这里连空气都没有。最后他像上岸的鱼一样扑腾了两下,口吐白沫卒掉了。
民间有传说,尧山老祖是飞升第一人,他飞升后恪守天道规则,再也没有回到人间界,我们要勤奋修炼,向老祖学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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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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