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危急

王良劈完了柴,又撸起袖子去挑水,相比父亲王传富,王良算不上特别强壮,但他胜在勤快,一担担将院中的水瓮填满。

林长济又将林砚拉到一边:“这样不太合适吧,人家是来学艺,又不是不要钱的长工。”

林砚笑道:“爹,你别看他块头大,其实身上没有几两精肉,抡几下大锤手就开始哆嗦,我本是打算让他练举石锁的,转念一想,既然都是出力气,还不如砍柴呢,砍柴还能卖些钱补贴家用,教徒弟也不是白教的,我这还是看在他是个孝子的份上,才愿意倾囊相授的。”

真不愧是做过官的,林长济看到天上正往北飞的大雁,都怕被林砚打下来薅上一把毛……

随即一脸同情的看了看干的热火朝天的王良,低声问林砚:“你真的会打铁?可不要误人子弟呀。”

林砚实话实说:“其实我也是一知半解,但是教他足够了,就他那水平,误也误不到哪里去。”

林长济:……

往后的几日都在下雨,林砚只将一些要领口述给王良,让他回去一边尝试,一边自行消化。王良闲不住,烧饭做菜洗衣裳修家具,将小院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净利索,元祥都被他抢的没了活儿干,每日蹲在檐子下赏雨。

“师父,等我出师了,把这铁匠铺重新开起来,赚的钱给您分成!”王良一想到封膛几十年的祖传铁匠铺又要重新响起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就异常兴奋。

“心意领了。”林砚道。

铁匠铺虽然赚钱,但那都是血汗钱,他不会收。

林砚懒洋洋的躺在刚被王良修好的摇椅上,一边喝茶,一边在圈改林长济的文章,一边在琢磨生财之道。他发现小玄孙的脑子着实灵光,可以一心多用。

“别高兴的太早,要沉下心来多琢磨,才能打出比别人家更好更耐用的铁器。”林砚提醒道。

作为工部的官员,他前世见过的匠人太多太多,无论哪行哪当,最顶尖工匠的往往是乐于钻研思考的“闷葫芦”,他们靠手艺吃饭,或应官府征召“按工给职”,收入总是很可观的。

“哎,是!”王良见林砚捶了捶胳膊,想是那日使小锤打铁累的,小锤虽轻便,对八岁孩子来说也不轻松,忙上前殷勤的为他揉捏起来:“师父,你读书太用功了。”

“读书?”林砚愣了愣,啜了口茶:“对,读书。”

“你还在长身体呢,可千万别累坏了,浓茶喝太多也伤身,小孩子还是多喝白水。”王良从旁劝道。

林砚知道他耐心细致,否则也不会把重病在床的母亲照料的痊愈且如此长寿。

“哦。”林砚算是答应了。

王良当即将茶水泼到院子里,换上一杯微烫的白开水。

林砚一脸肉痛,那是家里最后一点茶叶了,当小孩处处都好,就是不能饮酒饮茶,太无趣。

一场春雨一场暖,雨势却越来越猛,三班衙役、民壮每日上堤巡察,记录水位,全县上至知县下至百姓无不面带担忧,粮食欠收,给庄户人家造成的伤害是毁灭性的,大雨封门无法出门做工,粮价暴涨,对城里人的影响也不会小。

林砚撕下一张黄历,眼看已经三月底了。距离科试还有一个半月,长济才是他最该重点关注的人。

他今天为林长济出的题目是《皆雅言也叶公问孔子于子路》,看似语无伦次、无理取闹,却是当今科举出题的特色。像这样的截搭题,在乡试之前会时常遇到,只因国朝的考试要求从四书五经中命题,然而题目重复过多容易蹈袭,便有天才考官想出了这样的法子,破碎经义,将经书语句截断牵搭为题。

林长济仔细拆解题目,上半句‘皆雅言也’出自《论语、述而》第十五章:‘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而下半句出自同篇第十六章,“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发奋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题目是看懂了,却感到无从落笔。

“此题为‘隔章无情搭’,前后几乎毫无关系,遇到这一类的题,如何破题就显得尤为关键,一看破题,便可预见全文水准。”林砚说着,随即在纸上写下:‘夫雅言而曰皆,则诗书礼之外,夫子固不言也。彼叶公者,又何以书哉。’

林长济似醍醐灌顶。

可是恍然大悟之后,又不禁担忧起来,少年时过省府院三试如探囊取物,便以为以自己的才识再添些运气,他日必能考中进士,谁知第一次乡试便给了他当头一棒,之后又是一次次的变故,几乎磨光了他的志向,耗干了他的志气。

“不要气馁,爹。”林砚道:“你自小勤勉扎实,对经书烂熟于心,最近一段时间,对经史子集、诸子百家均有涉猎,欠缺的只是做八股文的些许要领,而这些要领,寻常塾师是不会传授的,因为他们也不具备,但是你不一样,你身边有进士,虽然名次不好,但胜在应试经验丰富。”

林长济闻言,觉得自己又行了。

深夜,林长济已经睡了,林砚悄悄爬起来,点了灯,伏案整理最近挑选出的程文,按照由易到难的顺序装编成册,一篇篇的圈点标记。虽然各大书店均有科举程文销售,但这些是他精心挑选,类型齐全、篇篇精品。

到了后半夜才轻手轻脚的爬上床去,外面风急雨骤,敲打窗框砰砰作响,却令疲倦的小孩子睡得更沉。

这一觉睡到了晌午,才被林长安叫醒,他揉揉惺忪的睡眼,伸了个懒腰:“什么时辰了。”

“我的小祖宗啊,快起来吧,出大事了。”林长安和老元祥正在东屋收拾包裹,衣柜中的暗柜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撬了锁,银钱细软消失一空。

“你们这是干什么?”林砚奇怪的问。

“说是雨势太大,又恰赶上春汛,县里前几日就开始征调民夫上堤了,眼看洪峰要过境,大堤岌岌可危,甲长命各家收拾细软,随时准备撤去山上。”林长安道:“赶紧起来穿好衣裳,随时准备撤离吧。”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林砚虽然惊讶,手上却不敢停,匆匆套上衣裤,还不忘打水梳头洗脸,他必须尽快清醒。

“长济和长世呢?咱家也需要出民夫?”林砚四下看看。家有生员可免二丁,林家是无须被征调的。

“都什么时候了,县里有把力气的青壮年都去了堤上,他们让我看顾好你和祥叔,这才把我留下的。”林长安道。

林砚这才知道情况的严重性,权衡之下,他冒着被当做妖孽烧死的风险,披上蓑衣,不顾长安的阻拦,冲入雨中。

他曾经是朝廷的官员,如今是宁江县的百姓,他要保住大堤,保住全县几十万亩田产和数万生灵,两个文弱书生都上了堤,他决不能袖手旁观。

狂风大作,暴雨如注。

凶猛的洪水自上流而下,来势汹汹如饥饿的猛兽,狠狠冲击着岌岌可危的宁江大堤。

堤上挤满了人,抬着石头扛着沙包在加固堤坝,整齐的号子声淹没在滔天洪流之中,结成人墙下水,面对无边无际的江面,人力显得那样渺小。

没有官袍,没有仪仗,没有赫赫威名,没有前呼后拥的从属……

怎么办?滔天洪流之下,谁会听信一个孩子的话?

好心的民夫见一个半大孩子没头没脑的闯来,一把将他拦腰抱住,在风雨声中扯着嗓门骂骂咧咧的喊:“这是谁家孩子?太危险了,爹娘呢?!没爹没娘吗!”

林砚挣扎了两下,远远看见一群身披蓑衣的人,有官员,有士绅,他知道中间簇拥着的中年人就是王知县。

他不顾一切的朝那官员喊道:“堂尊,堂尊!大堤已显疲态,命人在大堤外险要单薄处修筑备堤,以防不测!”

“什么人在大放厥词扰乱人心?”王知县蹙眉道。

林砚挣扎的更加厉害,他声嘶力竭的喊道:“王知县,河道失修等同丢城弃地,可至死罪!”

天际骤亮,雷声从众人头顶隆隆滚过,王知县不由心颤。

要不是在冰冷的雨水里浇着,双脚在泥水里泡着,头脑尚算清醒,他还以为是钦派的御史在向他问罪呢,用力眨了眨眼,眼前还是那个半大孩子。

“到底是谁家的孩子?简直胡闹!”县丞横眉立目的喝道。

民夫一把将林砚扛起来,夹在腋下准备送下堤去。

“别别别,别动手,我家的……我家孩子!”林长安追上来,忙不迭的作揖行礼:“童言无忌,请堂尊恕罪。”

此时民壮中冲出一个大汉,喝道:“放开我师父!”

是王良,他最近日日练臂力,轻松将林砚抢了下来。

林砚稳稳站在狂风暴雨中,朝王知县深施一礼:“堂尊,家祖名讳林庭鹤,是三次治理黄河的林侍郎!”

众人一阵唏嘘,作为宁江县的官员,林庭鹤的威名人人都听说过,可是林老大人过世多年,林家也败落了,他的后代子孙甚少有人关注过。

王知县紧蹙眉头,肃然道:“放他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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