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脖上传来的暖意将世界都阻挡在外了。

他们踏着步子，在积满雪的沙滩上留下一片又一片的痕迹。

“在那儿画，可以么？”周寅指了指不远处的黑色的樵石堆。

斑驳的樵石堆上，海浪一下又一下的将其拍打。

姜顿点了点头，走过去，有些吃力地爬上樵石。

周寅停靠好单车，放下油画桶，小跑一段，在她的身后，扶住她的手臂，这才顺利登了上去。

为了找到最佳的站位，周寅走到樵石那端，跟在他身后的姜顿惊呼一声，脚底打滑“周寅！”

周寅听到声响，忙往后看去，少女面露难色，屁股险些遭殃。

周寅双臂扶住她，不知是因为惊吓还是什么缘故，少女有些急地呼着气，眼里都是他的模样。

周寅：“要不换个地方？我怕你摔了。”

姜顿站起身来“不用，就这里吧！”她也觉得这里挺美的，如果换地方，估计还要浪费一段时间，回家太晚会被母亲说的。

姜顿将鞋子和长棉服取下，冷风窜进身体的各个角落，脚底板踏着溅上来的海水，此刻浑身刺骨冰凉。

“你穿上吧，不需要特别严谨。”

她没带好看的衣服，能拿出手的也只有身上这套校服，她不是那种答应了别人的事，随便敷衍的人。取下棉服和鞋子，尽量保持人物与风景的高谐和度，是她当下能给到画师的最好回馈。

姜顿调侃，整理着衣服“就当我为艺术献身！开始吧大画家，不然我明天真上不了学了。”

周寅将她的衣物放在一旁的樵石上，就开始了画作。

漆黑的海岸边，女孩扎着丸子头，手撑在身后，她坐在樵石上，抬头望向满是星星的天空。墨绿色的围巾试图给她带来温暖，裸露在外，皙白的腿在中空荡着。

画板上，周寅用蓝色勾勒着女孩掉落的发丝，眉毛，那双灵动的眼睛。

在顿笔的时刻，周寅也安静地注视着女孩，女孩的世界不见苦难，被澄澈填满 。

而他，仅能观望。

他的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是向他袭来了满世界灰色，他习惯了呆在那处，习惯了无人问津的日子。

“周寅，好了吗？”周寅对上少女的眸子，少女对他笑着，如天空的星星一般遥不可及。

他习惯了待在那处么？或许不是呢。

兴许是周寅担心她冷的缘故，画的速度很快，仅用了两个小时时间就完了画作。

姜顿凑上前去，却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疏迷的人物细节，色彩造就的整幅画，就连瞬间拍打在樵石上的泛白的海浪，都被他画的清清楚楚，静瑟的海岸，夜色的苍茫，被他刻画的如动画般生动。

姜顿不吝啬赞美“周寅，这太难以置信了，你绝对是我见过同龄人里最有天赋的画家。”

周寅从画框下取下画作，用分离夹固定好，回答她“没有最好那么一说，每个人眼里的画家都是不同的，只不过恰好我满足了你对最好画家的想象。值得一提的是，在我看来，无论是哪位好的画家，都应该有自己对自身画画体系的思考。”

姜顿接过画，周寅推着车。

姜顿回忆着那天他在学校池塘边画画的场景“你画的依旧是印象派的风格吧。”

姜顿抬头看他，他的睫羽在夜色下轻颤，看上去十分认真“对。我很喜欢莫奈。他对光影在画作上的定义，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存在。”

姜顿前些年跟着父母旅游，曾去过一次巴黎“有点可惜，我险些能在尔莫丹艺术馆见到他的真迹。”

“《日出印象》？”周寅回的很快。

“是的。”

“你知道他这幅画名字的缘由吗？”周寅笑着问她，很有解说的兴趣。

姜顿摇头。

“十九世纪七十年代，莫奈，塞尚等画家不被正统沙龙学院派认可。于是他们以不知名画家的身份在法国最具有声望的艺术展览办展。有记者讽刺莫奈的画是＂对美与真实的否定, 只能给人一种印象。”而这些话恰好完美概括了莫奈等同一时期一众流派画家画作的特点，于是莫奈将勒阿弗尔港口日落这幅画取名《日出印象》，印象派也由此诞生。”

周寅说的十分流畅，看来他十分喜欢莫奈这位画家。

“哈哈。开辟新纪元，总是需要点胆识的。”姜顿笑。

“当时主流的沙龙绘画讲究用线条，构图，造型等构造画面。而莫奈打破常规，不强调笔触，用光影刻画物体，在当时是非常大胆创新的尝试。而且他创造了“追光画法”，在户外支起多个画架，跟随着光线变动，依次修改画布上的画。”

姜顿很震惊，起初知道莫奈，也仅仅止步于他是印象派，他画的那副世界闻名的《日出印象》“这也太厉害了。同时进行多个画架，要不是对画画这是极其热爱，很难想象怎样才能坚持下去。”

“后来他还出了系列画作《干草堆》和《鲁尔大教堂》等。莫奈的启蒙老师布丹曾对莫奈说过，当他画画的时候，往往会有一个最初印象，这个最初印象非常重要。还要求他非常顽强地保留自己最初对景物的印象。也就是莫奈始终坚持的——画下最初光影下的景物的第一印象。”

周寅顿了顿，目光些许坚定“这句话不仅影响了莫奈，也影响了我。抓住心灵的第一感受，做自己想做的事，这也是我一生要追随的。”

他们已经走到了路边，不断有车经过，周寅站在她的前面，身姿挺拔如高山上的松柏，背影将她围在中间。

姜顿脑海里闪过很多幅画面，日夜被母亲管束，接受母亲各种各样的思想。

抓住心灵的第一感受，做自己想做的事。十八岁的周寅意气风发，在人生的舞台上肆意散发自己的光芒。三十二岁的莫奈结友办展，印象派一朝闻名天下知。

此刻，姜顿站在原地，感受着周寅给她内心带来振聋发聩的力量。

她才十八岁，很多事可以将局面扭转，不是么？

“已经一点多了，的父母该着急了，今天先到这里吧。”周寅招到了一辆车。

姜顿回过神来，跟他道别。

手机上母亲打来了两个未接电话，车在蜿蜒的道路上行驶，雨刮器一下又一下地刮着纷飞的雪，车后的周寅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

*

回到家，程敏竟然出奇的没有责骂她“下次回来早一点，对了，京南让你加一下他。不过你不是一直跟他在一起的吗？怎么他来问我你的微信。”

“噢，我知道了，等会我就加。”

“京南回去了吧？”

姜顿愣了一下，博京南没跟母亲说自己跟周寅赴约吗？这一刻姜顿居然有些感谢博京南，因为他的机智，让她省去了不少麻烦。

她回“刚回。”

“那就好。”程敏又问了两句，就离开了。

房间内。

姜顿通过了博京南的微信【华尔街之猪：姜顿，是你吗？】

姜顿看见他的微信名，不由得会心一笑，小李子的《华尔街之狼》她不是没看过，这“华尔街之猪”是啥意思。

姜顿发了个表情【爱吃辣条的杰瑞：小李子看到你微信名可能会被气死吧！】

【华尔街之猪：哈哈！没有没有，我就是想用这个激励一下自己。你的偶像是小李子吗？要不我换一个别的名？】

事实上，博京南用这个名字已经很久了，其他人讲到他微信名的时候，他都没怎么在意，可如果姜顿在意，他想他会改的。

过了一会，那头才发来消息【爱吃辣条的杰瑞：不用不用。这都是个人爱好，我没资格管。】

博京南心“咯噔“一下，他还希望她管呢，只要能多给他一点关注，让他委屈一点也不会怎么样。

姜顿一定想不到，在屏幕那端，博京南情绪紧跟着姜顿的信息走，一会笑，一会又忧愁，害怕她不再回自己，博京南想了一会。

【华尔街之猪：对电影有兴趣吗？最近有一部新的科幻电影上了。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

【爱吃辣条的杰瑞：电影还好，对写作比较有兴趣。】

姜顿想了想，又补了句【爱吃辣条的杰瑞：就是这个爱好难发展，家里人比较反对。】

博京南想了想，今天她要找稿纸的事，应该是对作品比较重视，不然那么着急。

【华尔街之猪：我刚好有个朋友，写短篇小说的，小说已经出版了，还拿过奖，算是小有名气。要不，下次约出来交流交流？】

身边除了研究美术的，就很少看到有人研究文学的了。这是个提高自己的机会，几乎是不假思索【爱吃辣条的杰瑞：最近准备期末考了，看电影可能是没时间，交流这事放到放假后？】

【华尔街之猪：当然好！】

两人约定好之后，姜顿不再理会，她翻出笔记本，在上面写道：“要抓主心灵的第一感受，就要做好长期斗争的准备。”——2015年1月10日。

*

周末很快过去。

史一顿刚来，就看见姜顿在桌子上一顿找，桌面上乱七八糟的。

史一航挑眉“一大早啃桌子充饥？没必要那么饥渴吧？”

“给我找下你桌子，我上次的稿纸不见了，可能你那里了。”姜顿开始翻史一航的桌面。

周五晚上回去，写了半天才完成了稿纸，周六火急火燎交给杂志社，这才报名成功了。费了那么大功夫，虽然没有因为马虎酿下惨重的后果，但姜顿还是想把稿纸找回来。

姜顿感到很奇怪，她清楚的记得，第一版的稿纸明明就被她好好放在了语文书里夹着，怎么会好端端的不见了。

史一航的桌子也没有。徐子珊来了，总不可能在徐子珊的桌子上吧，徐子珊不可能没经过她同意就拿她的东西。

姜顿又问：“子珊，你记得史一航拿我稿纸的那天吗？你记不记得我把稿纸放哪了。我放学后还特意回来找，就一直没找着。”

徐子珊“这个不太有印象。倒是那天放学，我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看见何月在你的座位上，不知道在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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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Chapter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