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人在过度紧张的时候,能听见器官运行的声响。当周熠臣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因为害怕,能够清晰感受到自己的急促的呼吸声。
“我认识你,在今天这场见面前。”周熠臣曾在周寅的房间里看见过一幅画,那幅画上没有标明名称和落款。起初周熠臣还以为这幅画是买过来的,还饶有兴趣欣赏了好一会。
画中的少女撑着伞,踩着樱花,欢笑在湿漉的雨季。方才第一眼他就认出来,姜顿就是那幅画里的少女。
周熠臣心思缜密,一下就捕捉到了别人所不能捕捉到的事物“我猜想你跟我的哥哥或许认识。”
他大发慈悲,向姜顿宣告她和周寅最后的结局“我对你们是什么关系不感兴趣,只是想奉劝你一句,他的事你最好别掺和。靠近一个坏种,无疑是想自找麻烦。”
“姜小姐,可别站错了队。一个小小的选择,很可能影响整个未来的走向。”
如果喜欢一个人,必须背负违背道德的罪责,换做你,你会怎么做?
*
同济医院门口。黑夜将四周吞噬,夜间寒冷,小雨淅淅淋淋的下。
刘叔送人刚到门口“小姐,外边下雨,我买把伞给你..”
话都没说完,车里的人就开门走了出去,落下冷冰冰一句“麻烦您等我一会。”
姜顿沿着上次的路径,走到了周寅母亲的病房旁。
走廊处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她的鼻腔,她大脑混沌不已。她躲在转角处,因为偷听别人讲话,做贼心虚,心脏不安地跳动。
今天的曲青,脸上不见淡妆,穿着白色卫衣,牵着周寅的手腕,正在轻语。
“寅,别太难过,事情既然发展到这儿,就去接受吧。一味地陷入悲伤中,伯母的病也不会有好转。”
“先把饭吃了,再想接下来的事好吗。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的。”
周寅撑在栏杆上,锐气被打磨的几乎看不见,他苦笑“这次我妈的病,我们已经尽力。你还是早点回去,家里人要是问起来,不好交代。曲青,谢谢你。作为朋友,帮到这个份上,我很知足了。”
曲青抓着周寅手腕的力度加重,眼里都是失望“寅,钱的事,我会继续想办法。你总是想一个人把所有的事包揽。我知道你在硬撑。我不会走的。”
见到他们这个样子,姜顿脆弱不堪的心,又被狠狠刺上一刀。
姜顿曾经跟周寅提起过这个事,想要帮他解决钱这样棘手的问题,却被周寅狠狠拒绝。反观曲青,却能游刃有余为周寅提供帮助。她像是个外人,不,她就是个外人。
道德的管束,未开口的喜欢,想要帮忙的无力感,被忽视的失落感。
十八岁的年纪,姜顿无法不去正视自己的情感,也无法处理像这样棘手的问题。
等曲青走后,她才敢走过去。
周寅看见她的时候,她就是一副眼眶红红的样子。头发有点炸毛,耸着肩,眼神不敢看向他。
“姜顿。”
周寅以为自己看错了,心里漏掉一拍,没人知道周寅心里有多开心,姜顿的出现,像是一抹良药,治愈了他这几日来的痛苦。
周寅俯下身子,握住她瘦小的肩,他的嗓音里带着疲倦还有担心“姜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姜顿依旧没看他,她怕跟他的眼神对上,就会泪如满面,她平静道“我来办我爸的出院手续,看到你在这,就顺道过来看看。”
“阿姨的病,好点了吗?”
她红肿的眼睛看向病房里的女人,女人躺在病床上,脸色甚至比上次的还要差。她这个年纪,本该跟她的母亲一样成熟具有魅力。一样处在人生开悟后的璀璨时期。她本该平静安然地度过晚年,或许姜顿还可以跟她成为不错的朋友。
或许是上天惩罚,惩罚她的不道德,让她的晚年伴随病痛。
“送我下去行吗周寅,我怕我们讲话,打扰到阿姨休息。”
姜顿站在他的身边,声音越来越小“周寅,其实我们认识的不算久。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会你头上写着生人勿进这四个大字,让人不敢靠近...”
却也吸引着她。
周寅回她,又将她拉过来,以防推着车朝他们走来的护士撞到她,“记得。”
“其实你不知道,有时候我很羡慕你的勇敢,那种为了坚守自己的原则,愿意跟全世界对抗的勇敢。”
周寅又何尝不是呢,如果他是姜顿,现在就不至于为了母亲的病,四处苦恼钱的问题。
“或许从我都不知道时候,你就成为了比我朋友还要重要的那种人。有人污蔑你,质疑你。我一定会是第一个站出来帮你的那个人。”
周寅安静听着,内心某一处被触动,脚步也不由得变慢了一些。
门口处下起大雨,雨势比刚刚还要大上好多倍。白色的地板粘上了灰色的水渍,行人讲话的声音在这密闭的空间里蔓延开来。
“好了。”姜顿深吸一口气。“就送到这吧。”
“你有事想告诉我?”
这一刻,姜顿才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那双如墨的眸子里,载着淡淡的冷意,像是她刚才说的话,在她内心起不到一丝波澜。
姜顿嗤笑,嗤笑自己真的看错了人。他或许根本不在意他的母亲是他人家庭中的插足者,也不认为自己的存在有什么错。
“周熠臣你认识吧。”
周寅的脸色终于变了,在姜顿看来,更像是亏心事被拆穿后无所敦促的惶恐。
周寅从不向任何人说过他家里的事,甚至外界也鲜少得知。
“认识。怎么突然说他?”
如果不是必要,他不想有事扯到无关的人。
姜顿眼里的泪花溢出来,豆大的泪珠落在地下,声音小小的,她心里的声音却浩大“从始至终,你把我当成你的什么了。”
对于姜顿来说,这是一场豪赌,一场赌输了,就要承受和周寅分离结果的豪赌。
她捏紧了手掌,指甲几乎穿进肉里。
周寅看着她,皱着眉头,似乎在深思,他不明白今天的姜顿怎么了,他没日没夜照顾母亲,已经耗尽了全部的精力。此时此刻,他只希望姜顿能理解自己。
姜顿胸腔止不住颤抖“你有事瞒着我对不对,关于你家里的事,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她望妄想,周寅的坦诚,或许还能挽救她们之间的关系。
周寅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说“姜顿,我这几天都很累,我已经在尽力答复你的问题。我不知道你今天过来的目的是什么,但关于我的家里人,我真的无可奉告。也可以认为我是无权奉告。”
“你对得起你的家人吗?”本身就是这样复杂的身份,怎么可以这样坦然的说出无可奉告这样的话。
周寅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我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实实画我的画,过我的日子,我对不起谁了?”
这是姜顿第一次看见周寅生气的模样。
“你肯定也觉得你妈妈和你的存在都没有错吧。”姜顿忽然想起在学校的那天,他讨论莫奈,讨论画作的模样。真挚又诚恳,原来,一切都是他装出来的。
莫奈追逐梦想,脱离父母的控制,抗衡社会对他歧视的目光,在病痛的折磨下,还是坚守梦想,对于妻子的爱,更是到死亡来临时都保持忠贞。
一个无法判断事情是否道德的人,又怎能配与莫奈相提并论。
“周寅,以后就别谈论莫奈了,你还不够格。”
“我们没对不起任何人,难道活着都成为一种罪过?我忽然有点庆幸那天没有接受你的帮忙,如果接受了,指不定现在还要骂我们是穷鬼。”
周寅走过来,落下最后一句“所以我从来不屑跟你们这种人相处,你们口中的友谊,只是为了打造自己善用的手段。忘了跟你说,你刚刚不是问我,我把你当什么了吗?我把你当成了小丑,只是无聊时候就逗逗,不无聊就踹开。”
“姜顿小姐,你的慈悲之心,真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但在我这,跟脚下的垃圾没什么不同。”
他决绝的转身,一同带走她的感情,怜悯...
外边的雨伴随雷声轰鸣大作,姜顿内心的某一处,在此刻全面破碎。她没有比任何时刻更讨厌眼前的人,除此之外,还憎恨自己对他那未消尽的感情。
昔日的美好,在姜顿的脑海里回放,然后如这跌落如地的雨滴一般,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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