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中午,大雨终于停歇,但云层还厚,不见日光。
林蔚打完点滴,拿起手机,正想再给王勤主任打电话的,就见他人已走了进来。
“找我?”他一上午两台手术,站了将近五个小时,很是疲累,但看见手机上她的未接来电,还是立即过来了。
“我想出院。”
明天小晨得上古琴课,她本想麻烦赵岚的,但赵岚明天下午超市来货,走不开。
“我已经好很多了。”她又道,上午在孟妍的搀扶下,她去了卫生间,虽走得又晃又抖,但到底是走成了。
王勤立在她床尾,穿着绿色的手术服,看起来像一株翠竹。
“是吗?下床走走,我看看。”他又对一旁的孟妍道,“不许帮她!”
“没问题!”林蔚立即应声,起身,下床,慢慢穿上拖鞋,将要迈步的,就觉双腿虚软如柳絮,根本撑不住,人一下扑倒在床上。
“行了,好好养着吧。”
王勤转身欲走,就听林蔚问道:“手术前,你不是告诉我3至7天就能出院吗?”
他回头看着她,“是啊,是3到7天,但今天是第几天,你算算?”
她是周日下午15:30做的手术,现在是周五中午12:10,不到五天。
“王主任,特情特办,你知道,我……”
“你再折腾,7天也出不了院。”他断然道,还想再说两句狠话的,但看着她着急又期盼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下,一顿,缓了语气。
“不要急,你得给身体时间,它也想好啊,它24小时都在全力愈合,你帮帮它嘛!”
林蔚眨了眨眼,王勤又道,“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就是帮它!”
又补了一句,“忌胡思乱想,费神耗力。”说完就走,林蔚再无开口争取的机会。
孟妍把失望至极的病号扶到床上,也不宽慰,却是失声大笑。
“你呀,看着挺聪明的,怎么这时就轴了呢?”
林蔚扯扯嘴角,说不出话,暗暗叹了口气。
“这事不难,很容易就办到的。”孟妍瞅着她,却不继续说了,换了话头,“你中午可得吃两碗饭。”
还吃!林蔚只觉肚子饱得厉害,愁饱的。她刚要说什么,就见孟鸿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两个方便袋,袋里是大大小小的餐盒。
“今天快!”孟妍笑着接了袋子,开始分饭。
孟鸿走到林蔚床前,支起食桌,歉声道:“红豆汤没有了,换了猪骨汤,你试试!”
他眼下有淡淡的青,显然昨晚没有睡好,但笑容灿烂,就像夏日雨后的晴阳。
看着面前的餐点,林蔚实在无有胃口,却是婉拒不得,因为孟妍已把匙子塞进她手里,“吃啊,看在孟鸿跑腿的份上,你也得吃些,快!”
林蔚只得点头,然下一瞬,就听他道:“等一下!”
两女士一怔,就见他轻轻拿起她左手,细看,眉头随之蹙紧,那细瘦的手背上是滞留针,胶布固定的软管里正有鲜血流出。
林蔚也看见了,想了想,当是刚才扑倒时弄的,一点点渗血而已,没什么。
她抽回自己手,笑笑,“明天打点滴时,护士会处理的,没事的。”
他却不依,当即喊了护士过来。
护士看了看,就把针给取了,因为再留下去,手会肿。
“那还能扎这个手吗?”她实在不想扎右手,身上已经不舒服了,怎么也得留个好手。
“明天减药了,给你换小针。”
三人开始吃饭,孟妍说些新闻,吐槽一下学校领导,其实她也没有那么爱说,只是另外两人太沉默。
他们都谨遵“食不言”的圣训不移。
她再不说,这房里就太安静了,全然不像病房,快要成牢房了。
“你知道吗,我……”
不等她说完的,孟鸿忽地插言,“林蔚,你家是住望月花园3号楼3单元301吧?”这是她身份证上的住址,为防万一,他还是要确认一下。
她正在嚼冬瓜,细细地嚼,闻言还是差点噎住。
她急急喝了一大口汤,冲清嗓子,刚要开口,就听他又道:“明天我送小晨去学琴。”
“我明天也要回少年宫上课,正好顺路啊。”他把纸巾递到她手边,补上一句。
正好吗,不!她家在开发区,少年宫、孟家都在老城区,根本就不顺路。
想到这里,她立即拒绝,“不用了,太麻……”
“你还有别的朋友能送小晨吗?”他望着她,静静地等她回答。
没有,真没有,除了赵岚,她在沛城谁也不识。
她不由捏紧了匙子,低下了头,要是有孙大圣就好了,借他三根,不,一根毫毛就够了。
“那就说定了,我去送小晨。”他看她一眼,开始大口吃饭,好像那杂粮饭是无上美味。
林蔚做事喜欢留足时间,一来从容,二来也防备意外,所以当饭毕,孟鸿跟她拿车钥匙时,她就想当然地以为他这是要出发回沛城了。
谁知他没有。
他去取了冰块来给她的左手冷敷。
“我自己来就行,你,你回去吧。”见他坐在自己床前,岿然不动的模样,她实在是没忍住。
“明天回。”他道。
“太赶了,你早些回去,好好歇一宿……”
“在这儿一样歇。”他拿起个苹果,慢慢削皮,“这个可能有点儿酸,你吃得时候试着点。”
腿在他身上,她又不能替他走,只能眼巴巴地瞅着,瞅着他收了果皮,瞅着他开始整理房内卫生。
孟妍冲凉回来,见房内整洁如洗,当即笑着叹了一句,“可以啊,孟鸿!以后你就算不拉琴,也有饭吃。”
“我宿舍早该收收了,你帮帮我呗。”
孟鸿正在喝水,闻言也不抬眼,只放下杯子,淡声道,“没空!”
林蔚靠坐在床上,听两人斗嘴,心中有些七上八下,但又想到他的话,他都承认不是喜欢自己,那就不要……不要多想。
对,他是陈姨的儿子,陈姨是个热心肠,儿随娘。
这份笃定,在他接过她给的油卡时,更加笃定。
此时已是周六早上了,他们刚用过饭,窗外朝阳灿灿,红霞满天。
“那我回去了。”他穿好西装外套,轻声道。
这话没有主语,林蔚以为他是对孟妍说的,也没应声,谁知他又说了一遍,这次很明确,“我回去了,林蔚!”
她一怔,立即礼貌地笑笑,“嗯,路上注意安全!”
清新的风吹进车里,孟鸿嘴角上翘,他是真的高兴,成为她唯二的朋友之一,接送小晨,去到她家里,哪一件都能令他高兴许久。
他握住方向盘的手,轻轻点按,如按琴弦。
湛蓝的天空有大片云朵,白白的,软软的,乍看一动不动,再看已经飘出好远,且变了形状。
一个人开车,有些过于安静。孟鸿习惯性地点开了车机音乐播放器,点了播放按钮。
很熟悉的旋律响起,实在是太熟悉了。
舒伯特的《圣母颂》。
他最爱的大提琴曲之一。
她也喜欢。
这个偶然的发现,令他更加高兴,高兴地踩下了油门。
车速由80升到110。
风吹起他的头发,他只觉心潮澎湃,忍不住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叮,叮,如珠的琴音从小女孩的指尖落下,汗珠从她的额上渗出。
她已经练了两小时的琴了,胳膊已然酸胀,但一想到师训,她还是继续。
日光斜着跳了进来,如调皮的孩童,扯住她的细影跳跃,阳台上的白芍静静看着,绿叶繁茂。
忽然,有人叩门。
她吓了一跳,一双小手猛地按住了琴弦。
墙上的挂钟,短针指10,长针指2,这个点晓剑不会来,自从她习琴,他都自觉地不打扰,今早送她回来时,说好11:30吃午饭的。
也不会是快递,妈妈正在赶活,没买东西,之前买的羊肉,还是让赵姨收的。
那么,会是谁?
咚咚,叩门声又起。
她还是不应,只悄悄下了琴凳,蹑手蹑脚地走到防盗门后,搬过只小圆凳,踩上去,扒着猫眼往外看。
一张好看的带笑的面容出现在视野里。
她眨了眨眼,确定没有看错,立即跳下圆凳,开了门,又惊又喜地唤道:“孟老师!”
“你好,小晨!”孟鸿笑着拉住她的小手,“打扰你练琴,抱歉!”
林晨一摇头,“我正要休息呢,孟老师请进!”
踏进房门的那一刻,孟鸿的心忽就跳了起来,跳得很快,如一个小贼,闯入目标人户,既盼望又忐忑。
整洁的客厅,无一杂物,仅有必须的家什,空气里有淡淡的沉香气,跟他在车里嗅到的一样。
他快快环视着,目光忽地一滞,阳台晾衣杆上挂着件男士衬衣,蓝色白扣,日光下如一只巨大的蝙蝠。
他的心顿时收紧,但下一刻就松了下来。
因为小主人对他说,“孟老师,不用换鞋了,家里没有您能穿的拖鞋。”
他在沙发上坐下来,道明来意。
晨一很高兴,他又道,“但咱们14点就得到,今天早一点,孟先生要求的。”
在回来的路上,他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按照昨日商量好的,陈巧芬一听就想到他还要去少年宫授课,当即让他早点把人送过去。
这些他都不想对小晨说,没必要的。
“14点,最晚13点出发,我11:30就得午休。”晨一掰着小指头,“孟老师,你等我一下,我去跟晓剑说,中午不去他家吃饭了!”
她这个午休的习惯,是跟着妈妈养成的,林蔚每天中午不睡会,下午根本撑不住。
她很快回来,问孟老师,“喝陈皮水可以吗?或者大麦茶?”
孟鸿笑,“还有别的吗?”
“嗯,生脉饮。”她拉着他进了厨房,打开冰箱,指着保鲜层的一个纸袋,“这个就是。”
厨房里亦是整整洁洁,白色碗柜,银色抽油烟机,黑色灶台,料理台,皆是一油不沾,洗碗池中无水渍,白色洗碗布并白胶手套挂在银挂钩上。
窗扇半开,风从纱网中挤进来,带着阳光的气息。
孟鸿快快扫视一眼,笑着合上了冰箱门,“陈皮水就好!”
餐桌上摆着只养生壶,里面是金色的汤水,水温着,孟鸿从茶盘里拿只杯子,就要倒水的,却被小晨拦下。
“那是妈妈的。”
那是只白瓷杯,斗笠形,杯身绘一片荷叶,有分量,握在手里,很是压手。
“您用这个。”晨一拿了只方口素白杯子给他。
他又看了那白瓷杯一眼,这才慢慢放下,接过那方口杯,倒了水,喝一大口。
“好喝吧?”
陈皮水,还有什么特别吗,除了陈皮好些!他礼貌地点头,就见小女孩的眼睛顿时亮了,“这是妈妈做的陶杯,只装陈皮水,特别好用。”
他一怔,方才注意到,方口杯里有点点浅浅的暗黄,想来是陈皮水的浸染。
“是!”他笑着点头,把水慢慢喝完,又倒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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