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姨的菜很合口味,赵岚的菜油水很足,两相助力下,林蔚身体恢复很快,十天后,她已能如常驾车。
她立即微信孟鸿,说周六自己送小晨去上课。
“确定?”他立即回复。
“是的,我好了,好好的。”她快快打字,“骗人是小狗。”
“好。”他回复。
“这些日子,十分感谢。”林蔚真诚道谢。
道谢就是对话的完结,她刚要放下手机,却见“对方正在输入”。
他还有事?
她等着,但半响后,只收到了一张图片。
是两个小人击掌的图片。
这是什么意思?
庆祝吗,庆祝什么?结盟吗,她跟他有什么可结的?
林蔚不解,却也不问,反正自己该说的都说了,别的就随便吧。
第二天就是周六。
天阴,有风,风声飒飒,木叶簌簌。
林蔚母女午休起来,早早出发,提前半小时到达孟家。
开门的是孟振云。见到病后初愈的爱徒家长,他面上平淡如常,也不多问,只简单打个招呼,就带着小晨进了琴房。
林蔚立在门口,犹豫要不要进,毕竟没见到陈姨。
“快进来!”熟悉的笑声响起,就见陈巧芬从厨房转出,身上围着围裙,高扬的手上沾着面粉。
“我在和面,你自己倒水喝。”她打量着林蔚,“瘦了!还得继续补!冰箱里有鸽子蹄髈,我一会儿给你炖上,你带回去吃。”
“不用了,陈姨,我家里都有。这天天顿顿地吃,我也受不了,真的。”
“这本来就是给你备的,要不是小鸿不让,说什么虚不受补,早就给你送去了。”
林蔚一怔,心下升起一丝莫名感激,顺口道,“就是啊,医生嘱咐了,要慢慢来,急不得。”
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了,她把手里的提袋递到陈巧芬面前,“这里有两块布,您做衣裳穿。”
是蜀锦,松绿、绛紫、水蓝、天青的底子上,织有牡丹、莲花、山茶、梅花,团团簇簇,流光溢彩,大气且典雅。
“乱花钱。”陈巧芬虽这么说,喜爱之情早已溢出嘴角眉梢。
林蔚瞧着很是高兴,这可是她货比三家选出来的,能称长辈的心,再好不过。
“这是沉香,给孟先生用。”她又递上一个小提袋。
“你呀,让我说什么好!以后不许这样,家里都有的,不缺。”陈巧芬笑道,“你要真替我们两个老古董想,就常来坐坐,咱们说说话!”
林蔚应好。
“行吧,你坐着,我先去把面和了,一会儿包饺子。晚上在这吃儿啊!”
不等林蔚婉拒的,又道,“帮我擀皮,不许推脱。”
陈巧芬包的饺子很好看,是半月形的。
只见她一手托皮,一手捏褶,指头轻动两下,饺子就成了,肚鼓褶多,一看就很好吃。
林蔚看着,自叹弗如,她只会擀皮。
“这有什么难的,练几次就会了。改天我教你。”陈巧芬道。
桌案上摆着一大盆素馅,香菇木耳白豆腐,荠菜冬笋胡萝卜,还有玉米粒与黄花菜,八色八味,吸睛又引涎。
林蔚的目光不时就被引过去。
她是好奇的,之前没见过这种馅料。
“等煮出来,可香呢。”陈巧芬自信满满,“小鸿就爱吃这馅,今天他出发,多包些,他吃了,再带上些。”
呀,他要回来吃饭的!林蔚好不后悔,后悔自己没有拒绝掉陈姨的邀请,要做那多余的人了。
他出发,陈姨定有许多叮嘱,外人在场,有些话就不好说。
这可怎么办?
她鼓起勇气,想跟陈姨请个原谅的,就听孟振云的声音传来,“家里还有香醋不?小晨蘸饺子吃。”
“有,蒜汁,辣椒油都有,一会让小晨自己调。”
林蔚把话咽回肚子,决定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晚饭,闪人。
当当,老式座钟敲了五下。陈巧芬坐在长椅上,一面与林蔚闲话,一面看大门,全身警备,只等儿子归来,就立刻煮饺子。
但没有人来。
往常这个点,他怎么也回来了!今儿是怎么了,堵车吗?
陈巧芬想了想,拿起手机,拨上儿子号码。
通了,却无人接听。
一连两遍,皆然。
孟振云从琴房出来,“还不煮?”
“等等小鸿,他很快就回来的。你饿,有藕粉。”
孟振云的确有些饿,教学相长,教学费脑费力,今儿又给爱徒加了一个多小时,中午吃的那碗面条早就耗光了。
但看着妻子那坚定的眼神,他只好退回琴房。
饥味难忍,好容易熬到六点,他只觉前胸贴后背,于是再次去催饭。
孟家晚饭,最晚就是六点,过点不候。这还是孟鸿孟妍读书时立下的规矩。那时孟妍总爱去同学家玩,一玩就不看表,全家人等着,热饭凉了再热,都没味了。
一看丈夫那脸色,陈巧芬没再说什么,毕竟还有林蔚小晨,让大家都等,不合适。
她让林蔚稍坐,自己进了厨房,烧水,煮饺子。
其间她又电话孟鸿,还是无人接听。
没有儿子的确信,做母亲的自是心不宁,等饺子煮好端上桌,尽管她依旧笑着,林蔚还是瞧出了她的忧心。
一餐饭吃得索然,尽管饺子很美味。
饭毕,林蔚帮着收桌子,陈巧芬的电话终于响了,正是孟鸿的来电。
“妈,对不起,刚下课。”
柏林爱乐音乐厅的回信早就收到,杜晴可报的五场,非但没减,还加了一场,六场音乐会,从十月延续至新年一月。
杜晴可也早就催他回京准备,还要提前过去柏林适应。
但他一直在拖。
拖过了林蔚出院,又以少年宫的课为由继续拖。
他想等她完全康复。
但杜晴可等不及,直接报了陆总。
陆总一个电话过来,他再拖不得。
但少年宫的课得完结,于是加课。
本来昨天就能结课的,但有学生请假,只好改到今日。
“那你快回来吃饺子。”陈巧芬放下心,开心地笑道。
“不了,妈,我的飞机是九点,现在就得过去,等我回来再吃。”
“我们都等着你呢,蔚然小晨也在。”
电话里一片默然,孟鸿怔住,他此刻正在望月花园3号楼下。
今日上完课已是六点,他算了算时间,若回家吃饭,再赶去机场,当然来的及,但却没法见她了。
他想见她一面,于是直接赶了过来。
但人算不如天算。
也许这是对他谎言的惩罚,他不该欺骗母亲的。
“小鸿,你在听吗?”母亲的关切触耳可及,“不吃饺子啦?还有药哇……”
孟鸿劝慰母亲几句,挂了电话。
他望着三楼那漆黑的窗,五味杂陈,背上的大提琴忽然变得沉重,他微微颤身。
已经19:10,不能再拖了,他又看那窗户一眼,转身离开。
电话又响,还是母亲。
“小鸿,你在机场哪里?蔚然过去给你送药,你接接她……”
车水马龙,归家的人挤成一团。
林蔚看着手机上的那个定位,再看看副驾上的提袋,只觉自己荒唐。
但一刻钟前,看着陈姨那失落的模样,她想都没想就自告奋勇跑这一趟。
但此刻,她有些后悔,若赶不上,陈姨会更失落的。
“妈妈,这个能给孟老师吗?”女儿的声音从后座传来,打断她的思绪。
后视镜里,小手抓着个小布包,那是旅行装的沉香,很适合出差在外的人用。
这是她准备送给孟妍的,因为孟妍提过,百花柿子产品上市时,她会跟着跑市场。
“给孟老师吧,他又不舒服,好不好?”
他一回北京就会闹肚子,一出国就会起疹子,这么些年,用了很多药,也无效。
陈姨这次给他备的是中药。
而沉香,有温中行气止痛功效,也能清洁空气,对身体是有保护作用的。
给吗,林蔚纠结,眼前又闪过陈姨那牵挂的眼神,为了陈姨,好吧。
“给。”
孟鸿立在灯下,侧旁是T3航站楼入口,赶飞机的人,送行的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他看着那蜿蜒的车龙,期待又紧张,就像12岁那年第一次登台演奏似的。
登机广播传来,他不由捏紧手,捏得登机牌与机票沙沙响。
一辆银色沃尔沃驶了过来。
他忍不住上前,刚走两步却又停住,不对,不是她,车牌号不对。
只见车上下来两个壮硕的男子,全力往里冲。
那司机忽地大喊,拼命挥手,“不对,是在T2,这是T3,快回来!”
夜风吹动孟鸿的衣角,他看看手表,20:20,正是晚高峰,不该让她来的。
干脆退了机票,陆总那里……
“孟老师!”清脆的童音传来,他一惊,抬头就见小晨朝自己跑来。
车刚停稳,她就跳了下来。
她穿着米黄色的T恤短裤,跑得跌跌撞撞,灯光下看来,好像奋力划水的小鸭子。
他快步迎她,一面抬眼再看。
啊,她已从驾驶室下来,正急步过来,边走边拢那被风吹乱的头发。
他牵住小晨手的瞬间,她也到了近前。
来不及寒暄,因为临时停车只有5分钟的时间,她立即开口,“这药早晚各一次,放保鲜层,喝时拿热水热两遍,热透了再喝。”
她说得很快,一面说,一面递上两个提袋,“沉香晚上用,一枝足够,白天别用,会打瞌睡。”
一股温热从袋口飘出,带着熟悉的香气,是饺子。
“林蔚……”他看着她,只觉什么音乐会,什么柏林,可都算了吧,他不去了,他要留下来,留在她身边。
然不等他说完的,她又开口,是催赶,“快走吧,别误了飞机。”
登机广播再次传来,隐约可听见他名字。
林蔚牵起女儿,“再见。”
孟鸿怔愣,她已转身,急步往回走。她不喜欢离别,那人走后的空荡,她很是讨厌。为了避免,她选择先行离开。
忽然,小晨撒开她手,返身往回跑,跑到他面前,抱住他腿,声音哽着,“孟老师,你早点回来。”
两个大人一怔,孟鸿就要抱那小人的,却被林蔚抢了先,她快步上前,快快拉回女儿,“小晨,别耽搁孟老师!”
这快,是利刃的那种快,带着寒凉,挟着霜毒。
孟鸿看着,心撕疼,再做不了什么。
三人分成两组,背向而行,渐离渐远。
快到车旁时,小晨低声致歉,“对不起,妈妈,我不是有意的。”
“我只是觉得孟老师有点儿可怜,他只有一个人。”
谁不是一个人呢!生而为人,这段旅程,都是自己走的。
所有的陪伴,都是阶段性的,偶然的。
人的本质是孤独。
林蔚默叹,这些话等女儿长大些,再告诉她。
她拿出车钥匙,将要开车锁的,却不自觉地回望,一下就看到了他。
他立在入口,正望着她。
视线交接。
隔得远,其实看不真切,林蔚的心却忽地跳将起来,比百米冲刺还剧烈。
夜色中的天地瞬间安静下来,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眸中只映出那道长影,挺拔的,默然的,长久的,一如泰山上的云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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