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雪,漫山遍野的雪。

日光下,发出刺目的雪亮。

孟鸿穿着红色登山装,背着登山袋,全副武装,一步一挪地走在雪地里。半个小时前,出租车司机放下了他,因为实在开不动了。

此处是百花镇,一个距离沛城六十里的小镇,隶属凌河市。

凌河市多山,人均GDP不到2000,是有名的贫困县,而百花镇是全市GDP最低的。

所谓:百花百花,百里地里寻不出一个大子花。

嘎吱,嘎吱,一长串深深的足印在他身后蜿蜒。

触目只有雪跟树,一座屋舍也不见。

是这儿吧?他有些疑惑,就要拿导航看的,忽听人声喧沸。

就在前面,一群人涌来,拿铁锹的,拿扫帚的,男女老少都有。

喧声惊起山中宿鸟。

有人看见了孟鸿,冲他挥手!

“孟老师,是你吗?”

孟鸿一怔,立即回应,“我是孟鸿!”

“袁经理在学校……”

今日凌晨四点一刻,袁鹏给他打电话,说百花小学被雪压塌了,邓晓艾被埋,生死未卜。

“邓校长呢?”孟鸿边往前走,边问,声音很大,很急切。

“还在找!”

孟鸿的心顿时揪紧,这都过去四个小时了!

老九,你可千万不要有事!

大学同窗,关系最好的除了袁鹏,就是邓晓艾。

邓晓艾,万城人,家境优渥,人却低调,大提琴拉得好,跟孟鸿不相上下,毕业时,推掉了留校任教的机会,独自来这百花小学,做了孩子王。

兴许是祈祷奏效,当孟鸿穿过雪地,又跋涉十里土路赶到学校时,就见到了他。

他正坐在办公室的火炉边,捧着碗喝热水,灰头土脸的,但精神不错,一双灰色的眸子熠熠有光。

看见孟鸿,立即笑:“虚惊一场!”

袁鹏轻轻捶他一拳,“你可吓死我了!”

“谁让你留下的,你若回家过年,不就得了。”他毫不客气地怼他。

“我不是,不是……”生死面前,失恋根本不算什么,袁鹏心里的那点委屈再说不出。

孟鸿近前,打量着他,“有没有受伤?”

“扭了下,不碍事。”

他淡声道,放下碗,就要去整理断墙残壁,被孟鸿按住,“邓校长,你指挥,我们动手!”

被压榻的,除了邓晓艾的宿舍,还有两间教室。

来帮忙的,除了孟鸿,还有镇上的人,以镇长为首。

众志成城,当日就把废墟清理了干净。

但这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的重建才是关键。

正月十六就要开学的,春寒料峭,孩子们不能露天上课。

邓晓艾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存折,微微蹙眉。

“还差多少?”镇长忍不住问,“我让大伙凑凑。”

百花小学是镇上唯一的小学,全镇十三个村的孩子都靠它。

“不是钱的事。”邓晓艾道,“路可清出来了?”

木料,水泥,砖瓦,沙子,都得运进来,路不通,有钱也白搭。

“这……”镇长答不上来,黝黑的面上,露出难色。的确,这不是他能回答的,更不是他能决定的。

今年雪多,不止百花镇,整个凌河市,包括临近的沛城。国道,省道有专人清理,但乡镇土路,就没那么幸运了。

“这样,先请匠人算出用料,先联系,若不行,再说。”一旁的孟鸿插话。

众人忙至傍晚,方才散去。

袁鹏与孟鸿整理宿舍,女教师的宿舍,两间。邓晓艾守着火炉烧水,一面告诉两人,从何处添拿被子等寝具。

“咱们好容易聚一块,就在我宿舍睡呗,”袁鹏拿着抹布,面露疲惫,“何必找这麻烦!”

“你不打呼?”孟鸿挑眉。

“没那么响,睡着了听不见。”

孟鸿不信,问邓晓艾,“老九,你听不听得见?”

晓艾笑而不语。

夕阳落下了山,残留的晚霞映照积雪。鸟雀叽叽喳喳地飞回深林。

踏,踏,沉重的足音响起。

晓艾耳朵一动,抬头,就见有人正朝学校走来。

一步一晃,显然很是吃力,影影绰绰的,好像背着个行囊。

马上就18点了,谁会过来学校?年后是有新老师报道,但这也太早了吧?

“你俩,谁去接一下。”

宿舍已经收拾好了,袁鹏再不想动,这一天做的活,比他半年做的都多,还带着惊吓,他已筋疲力尽。

孟鸿迎了过去。

在校门外的长坡上,接着人,不由一愣。

“你来干什么?”看着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孟鸿愣住。

“看袁鹏啊!”孟妍把背囊扔给孟鸿,大口喘气,“他说自己被雪埋了,我来善后!”

孟鸿又是一愣,她何时跟袁鹏这么好了?

“孟妍,你……”

“袁鹏,你还活着吗?”孟妍扶着腰,大步走进校门,走到灯火明亮的宿舍前。

袁鹏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闻言,只抬了抬头,“我好好的。大过年的,你就不盼我点儿好!”

“那你在朋友圈卖什么惨!吓我一跳!”孟妍撇嘴。

“我还不惨!实话实说我……”

“诡辩!”孟妍冲他挥了挥拳头,不再理他。

她走进宿舍,走到邓晓艾面前,打量着他,“校长没事吧?”

“我很好。”他笑着道。

她在他身边的小凳子上坐下,“有吃的吗?我好饿!”

今日晚饭是炖土豆,还剩了一大碗,孟鸿去厨房热了,端给她,她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不冷吗?”见她脚上的马丁靴都湿透了,邓晓艾轻声问。

“现在暖和了。”她一面解开紫色羽绒服,一面让孟鸿从背囊里给她找棉拖。

背囊很大,满满登登的,吃的用的都有。孟鸿翻了半天,才找到棉拖,是新的,大红色。

“孟妍,你到底来做什么?”孟鸿心头的疑问未消,乘机又问。

“看袁鹏嘛!”她捧着水碗,随口应道。

见他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只好又补充道,“他是跟我过来的,他要有什么,我没法跟袁妈妈交代!”

一指那背囊,“都是给他带的,祭奠……不,压惊用的,也算犒赏。难为他,肯在百花小学,给师生们做饭。”

原来,年前袁鹏为躲避亲属追问悔婚的事,就藏身此处,做了食堂老师。

“你呢,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今年不回来过年吗?”她挑衅地望着孟鸿。

孟鸿一怔,“我刚回来,就接到……”

“你穿登山服坐的飞机?你的大提琴呢?”她又问。

登山服是他回家换的,从林蔚家出来,他让司机绕道回了趟锦绣苑7号楼,而大提琴……

“知道了,你不用说了。”孟妍露出个了然的笑容,“我困了,你们也累了,咱们晚安吧。”

本来是要一人一间宿舍的,但现在孟鸿只能与老九一间。

两人多日未见,又是劫后重逢,话格外多。

叙完旧,聊眼前,孟鸿问学校款项,是否充裕。

适才订购各种建材,他一直眉头不展,孟鸿以为他有难处,只是不好意思问。

现在并无外人,无需避忌。

“钱足够,绰绰有余。”晓艾坐在椅子上,拿毛巾包着冰块,给扭伤的脚踝冷敷,“这些年,你给的不少,还有捐款,足够用。”

一顿,又道,“我只是想找一个人。”

“谁?”

“一个好心人,年年捐款,七年了,我想谢谢他。——但他从不留名,也无联系方式,记录显示,是从沛城建行汇的款。”

他看看他,“虽说行善不需人知,但我心里过意不去。现在学校别的没有,柿子还行,想给他寄些。”

其实吧,也不用。真正的行善,并不图回报。就像你一样。孟鸿心里如是想,却没如是说,有煽情吹捧之嫌,怪不好意思的,只道:“那就等等,人跟人也是个缘分,机缘到了,自会相见。”

星星在天际眨眼,很亮。

清冽的山气从窗缝涌入,把那一点点睡意吹得无影无踪。

孟鸿推说去方便,出了宿舍。

四野静寂,他立在星光下,看看手机上的那个号码,那个微信,犹豫要不要跟她联系。

“顺利到达。”

“你在做什么?”

“这几天打扰了……”

他打了字,又删掉,算了,以她的脾气,不知不忧,还是让她安安稳稳地过年吧。

“妈妈,孟老师,今晚真不回来?”小晨眼巴巴地看着大门,小声道。

这已经是第N遍了。林蔚耐住性子,淡声应是。

“他做什么去了,他说好今晚要讲三个故事的。”

“妈妈也不知道呀。”

他没有说,但显然是急事,要不要问问?

她拿起手机,点开微信,不由眼睛一亮,他的微信显示正在输入。

但半天,没有信息过来。

再看,无有输入,安静如斯。

林蔚忽地心里有些烦,还有些气。

非礼勿听,爱做什么做什么!

她扔掉手机,唤女儿洗漱安歇。

一夜乱梦,第二天起来,林蔚只觉头昏脑涨,做什么也提不起劲,便窝在床上不动。

像冬眠的熊。

忽地记起要给豆芽淘水,急急起床,可喜,嫩芽眼见地长长了。

到初五,已然可以食用。

怎么吃呢?

林蔚给加了粉条、鸡蛋、韭菜、胡萝卜,炒了个合菜,配着小米粥,小晨吃了个肚圆。

又飘起了雪。

看预报,一直到灯节,都有雪,沛城市政发了信息,提醒市民出行注意安全。

于是,牛头镇之行也得作罢。

“以后,再有机会,妈妈带你去玩。”

日子恢复如常。

小晨练琴,练字,看棋谱。

她读书,煮饭,清扫,构思新书,但没头绪,也不急,且放着。

十五这日,家里总算热闹了些,因为晓剑与赵岚回来了。

两家四口一起吃午饭。

赵岚诉家长里短,婆婆现在只能认得公公了,连亲儿子都不识了;李连长可能会转业,毕竟年纪在那摆着,升迁无望;走亲戚,光给孩子们发红包,就是一大笔钱,但也不能不给,人都知道自己开超市,是老板;回来的票不好买,还晚点了,都是雪闹的……

林蔚听着,偶尔插问两句。

晓剑同小晨说过年趣事,最有意思的是除夕夜,要去祠堂祭祖,点烛燃香,放鞭放炮,很是隆重。

“我们跟孟老师一起过的年。”小晨喜道。

“孟老师?”不等儿子开口,赵岚接道,“哪个孟老师?”

“就是孟老师啊,孟老师就一个!”小晨指了指墙角的大提琴。

赵岚立即望向林蔚,“怎么回事?”

“没什么,你别多想。”林蔚淡淡地解释了前情前绪,“换你,你怎么做?”

“也是,他毕竟帮过你,真要冷着脸赶人,也不合适,但大年夜,家里不兴留外人的,特别是除夕饺子,不能给外人吃,自家的福气留自家,不给外人。”

“仅此一次。”林蔚道,“他已经走了,不会再来的。”

晚上本来有灯会的,但雪越下越大,也去不成。

晓剑带了鱼灯给小晨。

是鲤鱼,红鳞绿睛,腹中有灯,腹下一根竹枝,一扭,头摇尾动,栩栩如生。

两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林蔚在旁看着,淡淡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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