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又逢雨天,人少车稀,孟鸿林蔚他们一路畅行无阻地到达了高新区。
车子稳稳驶着,车厢内无人说话,只有雨点不甘寂寞地拍打着车窗。
前面就是望月花园小区,孟鸿从后视镜里看林蔚一眼,她依旧在闭目养神,小晨也是。
自从上车后,两人就安静如斯,依偎着,扶着琴,好像累,又像情绪不高,孟鸿虽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打扰不好,便也沉默。
可他就要去北京了,等音乐会结束,最少要三个月无法见面。
以她的脾气,这两天肯定不会允许自己留下的。
他又看她一眼,心灵感应似的,她忽地睁开了眼睛,正好与他目光相接。
“马上到了,你醒了?”
林蔚没有睡着,她只是在想案子,那勒索她的嫌疑人还无消息。
一个大活人能去哪儿呢?
绝不会凭空消失的。
他一定藏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会是哪儿呢?
这思维的盲区啊!
但这些她都不想多说,于是只点了点头。
他又问,“午饭想吃什么?”
不想再拖着他,这几天已麻烦他太多,她不假思索地撒了个谎,“赵姐说一起吃锅子。”说完,望向窗外。
这是结束谈话的意思,孟鸿自是明白,便也不再开口。
车内复又安静下来。
安静中,车子驶入望月花园小区南门,小区的保安立在保安室门口看雨,看也没看他们车子一眼。
孟鸿莫名松了一口气。
经过福临门超市时,看见赵岚在卸货,晓剑在旁边帮着数空汽水瓶。
孟鸿就要减速摇窗的,却被林蔚制止,“走吧,不用打招呼,赵姐不介意的。”
很快,进入地库。雨天,库里格外阴暗,尽管开着灯,林蔚还是不由睁大了双眼。
她喊醒女儿,又对孟鸿道,“停在前面就好,不用熄火,我跟小晨上去。”
言外之意,请他直接返回。
他却不听,径直将车停在她那辆银色沃尔沃旁边的车位上。那车位还未卖出去,空的,之前来时他就注意到了。
见他拔下车钥匙,林蔚有些着急,又喊他,“孟鸿,真不用麻烦……”
没说完的,他已拎起副驾驶座上的应急包下了车。
林蔚没法,只得也同女儿下车。
“走吧。”
他接过她手里的琴囊,刚要牵小晨的手,却被她挡住了。
她警惕地四望,还好,没有人,但有监控。
“孟鸿!”她压低了声音,仿若恳求。
“送你们到家,我就走。”他冲她笑笑,算了,别跟她扭着了,晚上,或者明天再来就是了。
三人往前,向着电梯走去。
林蔚在最里面,她紧紧牵着女儿的手,走得飞快。
他大步紧跟。
三道影子连成一片,如山如云。
忽然,急驰的车轮声响起,就在他们身后。
进了地库,还不减速,要做什么?
孟鸿林蔚想着,同时回头望,却只看见了两道强光。
强光刺目,两人都眨了眨眼,旋即就发现那车直冲他们而来,不闪不避。
两人都吃了一惊。
下一瞬,本能的,她立即抱起了女儿。
而他则伸出双手,全力推开了她们。
“小心!”
话将出口,那车已到了近前,“嘭”的一声,他如烟花般飞向高空,炸出一串血红艳花。
红花慢慢落下,伴着琴弦的裂裂铮鸣,还有隐约的狂笑。
被推倒的她,一抬头就被那片炫目的红惊住了,她下意识地搂紧怀中的女儿,挡住她视线。
她眨了眨眼,撕心裂肺地喊道:“孟鸿!”
孟鸿觉得自己就要死了,他不怕死,但不想这么突然地死。因为还有好多事未做,还有好多话未对她说。
林蔚!
他想喊她,但口中喉头都被腥甜堵住,根本发不出声。
他望向她,她就在那里,正在向自己奔来,越来越近,他却看不清她的面容了。
但能感觉到她的颤抖。
她好像在哭呢。
不要哭,林蔚!他聚起全身气力,却只是动了动右手的食指指头。
想给她拭泪是不成了。
对不起,林蔚!
他只觉冷得厉害,困的厉害,再不能思考,那就先睡一觉吧。
雨,越发大了。云,堆积如山。
天昏地暗。
沛城市高新区人民医院外科手术室的灯亮着。
林蔚立在门前,盯着那红亮亮的“手术中”三字,呆若泥塑。
你一定不要有事。
孟鸿!
孟鸿!
要是我坚持不让你送,要是我不今日回家,要是我早一点儿想到……
懊恼悔恨涌上心头,她恨不得一头撞死。
但死,于她,是一件奢侈的事。
现在,死,都是罪过。
“林女士,请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两位警员过来,一个女警开口道。
“等等行吗?等手术结束。”她木然地应道。
“还有三个小时,我保证,手术结束前,你就回来了。”
“可是……”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话,抬头,就见三人急步走了过来。
陈巧芬边走边哭,拉着孟振云的手,“小鸿,小鸿在哪儿?”
回答她的是扶着她的年轻女子,“阿姨,您别急,孟鸿正在手术,有医生,您放心。”
说着,那女子的视线扫过警员,落在林蔚面上。
“林小姐,你先忙,这里有我。”
是杜晴可,林蔚认出她了,却没有应这话,她迎上两位老人,愧疚万分地道歉,“对不起,陈姨,对不起,孟先生,此事都怪我,我……”
生死面前,渺小如她,能做什么呢?
“不怪你。”孟振云慢慢开口,几十年的起伏沉落,无数次的是非对错,早就练就了他的澄澈心思,火眼金睛。
她,也是受害人。
“你,没事吧?”见她满身血污,他又道。
杜晴可插言,“她一点儿事也没有!——叔,姨,咱先坐下。”
两个警员见状,交换个颜色,再次跟林蔚提出做笔录的要求。
不等林蔚回答的,杜晴可已开了口,“林小姐,快去吧,你是当事人啊!”
一顿,又道,“这儿有我呢!”
林蔚终于跟着警员离开了。
杜晴可狠狠瞅着那背影,暗恨那肇事司机怎么没个准头,没把她撞死!
她可真是个丧门星。
自打孟鸿遇见她,就没点儿好事。
这次的热搜一出,她就急了,知道孟鸿一定又被她缠住了,十号不一定能去北京准备音乐会。
于是她赶过来。
她不信,当着他父母的面,他敢不去北京。
谁知,今日刚到孟家,就见孟振云接到了警察的电话。
“不行,以后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俩再见面了!”
杜晴可想着,抖抖红裙,拿出了手机。
“就是这样。”询问室里,林蔚把今日事发经过,仔细回想讲说了一遍。
警员记录完毕,请她查看,签字。
“我可以走了,是吗?”林蔚放下签字笔,起身。
“等一下。”女警员示意她稍安勿躁,“还有些情况,需要跟你通报说明。”
女警员把林蔚纸杯中冷掉的水倒掉,换上热的。
“林女士,此案的肇事司机身份已经查明,是代军铠。”
他?!
电火石光间,林蔚想到了很多,但脱口的只有一句,“就是他,对吗?”
警员点头,“代军铠在美国欠了大笔赌债,为偿还,开始了敲诈勒索的犯罪活动。林女士,你是第九位受害人。”
“但他已经身亡,今日肇事逃逸时,在地库出口,撞上了石墩子,当场死亡,所以无法被公诉,也不能赔偿您的损失……”
后面的话,林蔚听不清了,因为她的思绪已经飘了。
“小蔚,只要你能赢我,我就答应你一件事,什么事都行。”十五岁的代军铠,手握黑子,得意洋洋地望着面前的少女。
“小蔚,梨子给你吃。”见她咳嗽的厉害,他把削好皮的雪梨,切成小瓣,递到她手里。
“小蔚,我学理,你学文,咱俩就是文理全才。”
“小蔚,万城这么小,咱们还是去北京吧,北京是首都,机会多,咱俩一定能出人头地。”
“小蔚,你跟我,没有缘分。你加油吧。”
…………
往事如烟不可追,但想一次就要挨一次刀子。林蔚不由捏紧了手,准备抵挡那刺疼,但很奇怪,她的心不疼不惊,好像在想别人的事。
只是不解。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会变成亡命徒!
那美国,不是自由财富的圣地吗!
“林女士,林女士?”
林蔚回过神来,“怎么了?”
“如果您同意,这两桩案子就可以结了。”
“结吧。”
早结早了,早了早好。
“那请您签字。”
林蔚木然地拿起笔,机械地在指定处,一一写下自己的名字。
“谢谢警察同志。”她放下笔,郑重道谢,告辞。
这次警察没有拦她,只提醒她,“林女士,你最好换件衣服。”
衣服?
她低头一看,全是血污,灰色运动外套,蓝色针织衫,蓝色仔裤,就连白板鞋上,都是他的血。
心一下子疼起来,如被刀砍剑劈。
他,他怎么样了?
手术室外,杜晴可讲完电话,乖巧地坐在陈巧芬身边。
三人等着,盼着,等着。
良久,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一位医生急步出来。
“孟鸿家属?”
“在在。”
孟振云第一个走到医生面前,“医生,孟鸿怎么样了?”
医生打量着他,“您是?”
“我是他父亲。”
陈巧芬赶过来,“我是他母亲。”
看着面前两位悲伤的老人,医生微微蹙眉,视线落在侧旁的杜晴可身上,“他爱人呢?”
杜晴可将要回答,就听孟振云道,“他还没成家。有什么事,您跟我们说就是。”他极力保持镇定,但声音还是微颤。
“是这样,患者右腿主血管损伤厉害,无法修复,需要截肢。你们签个同意书。”
截肢?
陈巧芬一阵眩晕,几要摔倒,被怔愣的杜晴可扶住。
“他是大提琴手,拉琴时,需要用腿固定琴身,”孟振云急道,“医生,请保住他的腿。”
“老先生,现在是保命的事。不截肢,坏死毒素被吸收,他就危险了。”
“请再想想办法。”
医生摇头,“老先生,你们快点做决定,病人等不起。”
这时,一道人影冲了过来。
杜晴可抬头,见是林蔚,浑身湿哒哒的,狼狈得很。
她一点儿也不愿见她,“你又要做什么?”
林蔚不理那恶毒的目光,只问医生,“孟鸿怎么样了?”
医生记得她,就是她把他送来的,进手术室前一直握着他的手,还一再拜请医生,务必救他。
“需要截肢。”
“不,不截肢。”她立刻反对,“他不能没有腿。”
医生很是无奈,看看四人,“你们商量吧,截肢或保命,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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