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妹妹了。”
仪嫔说是要来陪苏戥出去走走,但刚刚走出苏戥住的偏殿,就在小池塘边停住了。
此刻,仪嫔一边喂鱼,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
这句恭喜不像是发自内心的,但又不知为何要提到恭喜,让人捉摸不透。
“有何可喜的?”
苏戥淡淡一笑。
“当然是妹妹除去了一大劲敌。”
说这话时,仪嫔手上不由自主地发力,撒下的鱼食好像是要去把池塘的鱼都砸晕一样。
“仪嫔娘娘才是,没了斗嘴的人,会不会寂寞?”
苏戥没有丝毫波澜,仿佛没有看到仪嫔的不悦,嘴角仍旧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
鱼又不是她苏戥养的,砸晕也不心疼,自然还是笑得出来。
“是有些,不过还是开心更多些。”
仪嫔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回头看着苏戥的眼睛。
“为什么?”
苏戥装傻,想看看仪嫔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我也不是真心想和她斗嘴,只是不得不斗。你知道养蛐蛐、养公鸡的人吗?知道为什么蛐蛐和公鸡有意思吗?就是因为争斗,才让男人有兴趣。若是这后宫,人人都像妹妹这样安安静静的,国主自然觉得无趣。”
仪嫔喂完了手中的鱼食,缓缓地走在院子中的小花园里,遇到一朵花便掐下一片花瓣,扔在花圃里。
一旁的小宫人想要说些什么,张张嘴但又不敢开口。
这一切都被苏戥看在眼里。
但苏戥一向不愿多管闲事,低着头全当没有看到。
听仪嫔说完,她的一双绣鞋停了下来,又缓缓地、旋转至脚尖朝向自己。
苏戥更低了些头。
“所以姐姐才这样讨国主欢心,妹妹受教了。”
仪嫔看不惯苏戥这样的做派,把她的下巴抬起来。
“不敢当,妹妹才最让姐姐佩服。这下姐姐可要找个新伴斗嘴咯。”
苏戥后退一步,脱离了仪嫔那随时可能扎进自己脸颊的长指甲威胁,重新将纯洁的笑容挂上脸颊。
“姐姐莫不是要与妹妹斗嘴?妹妹惶恐啊,妹妹是这后宫最笨的一个,可比不得姐姐伶牙俐齿。”
见苏戥防备这样重,但大着肚子弯着腰的样子却有些奇怪。
仪嫔心下冷笑,当下便放弃了与苏戥出去散步的计划,越过苏戥的身边直直地走回苏戥居住的偏殿。
“是吗?我倒是瞧着,妹妹是这后宫最聪明的。”
仪嫔走在前,苏戥跟在后,没两句话的功夫,却又走回了偏殿中。
苏戥直觉不对,但又没有办法赶走这位“姐姐”。
“何以见得?”
苏戥只好先顺着仪嫔的话说,按兵不动。
“姐姐说了这许多话,妹妹大约是没听到想听的,所以干脆连茶也不招待了。”
不知道这招是不是从皇后那里听来的。
苏戥心中暗暗苦笑,自己的招数被学去用在自己身上,还真是讽刺。
“茗儿,上茶。”
苏戥无奈,却也只得喊来宫人。
“那就谢谢妹妹招待了。不过姐姐听说,妹妹的宫里有个家里带来的妹妹,听说伶牙俐齿,生得也是十分俊俏。不知可否让姐姐见见,若是与妹妹一样可人儿,兴许咱们三个还能义结金兰。”
苏戥敏锐捕捉到了仪嫔的意图,心有些虚。
虽说这假肚子每日都在按照苏稔的尺寸改,日日装扮上也都十分用心,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即使一点点的失误也是致命的。
苏戥的手下意识要往腰上摸,但又发觉了仪嫔的目光,手迅速改变了方向,到耳朵边捋了一把掉落的发丝,掩盖自己的慌乱。
“小稔病了,如今还在歇着。”
但仪嫔也不傻,原本就盯紧了苏戥,这样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
不仅看到了苏戥手上的尴尬,也在苏戥的反应中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患的是什么病?让姐姐替她瞧瞧。”
茗儿此时已经端了茶过来。
仪嫔接过茶,只是闻了闻,端在手中。
“不必了,太医已经开了方子。这混着吃不大好。”
苏戥知道,这时候早就被这个狐狸看穿了。
为今之计也只有先硬着头皮拒绝她了。
“瞧,妹妹还是把姐姐当外人了。”
仪嫔大概小性子使惯了,手里的茶原封不动地被她撂到桌子上,只是茶碗被盖子敲得叮当,却没有一个茶沫子溅出杯外。
“没有的事。”
苏戥也已经不怕了,微微一笑。
“没有那就是放心不过姐姐的医术。”
苏戥很想说是,然后把她赶走。
但这两句话的颓势早就足够她想出应变之法。
苏戥低了头,装作思索片刻,皱起好看的眉毛,帕子在手指间搅来搅去。
“其实,是妹妹的过错。”
仿佛一个犹豫片刻想要主动认错的孩子。
两根弯弯的眉毛都被皱成直的,一双眼睛原本是圆圆的,此刻也变成下垂的无辜状。
“什么过错?”
仪嫔显然被苏戥这段突如其来的认错吓了一跳。
但不知苏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能让出自己的主动权。
现在,主动权掌握在了苏戥手中,先发制人,也就有了提条件的资本。
“说出来丢人,不如就让妹妹把她藏起来吧。”
前面的解释,让人听了难免产生误解,但这才是苏戥想要的。
不管仪嫔之前如何怀疑自己,现在自己这样半遮半掩地交代,反而让仪嫔有更多猜测。
真假难辨,自然也就不会纠结于揭穿自己的肚子。
“总要让姐姐见见吧?”
可仪嫔似乎打定了主意,深信了自己原本的猜测,一定要验证一下。
感受到仪嫔起了疑心,苏戥只好继续刚才的含糊其辞,故意引仪嫔说出猜测:“姐姐,妹妹我……唉,姐姐就别问了。”
不知仪嫔是真傻还是技高一筹,故意笑着看苏戥一副为难的样子。
见苏戥迟迟不愿继续往下说,一副套话的样子,仪嫔倒也不着急。
端起刚才被自己撂下的茶碗,刚一打开盖子,却故意装作一副被烫的样子,把茶撒向苏戥那边。
“哎呦,姐姐不小心,没有烫着吧?孩子没烫着吧?”
说着就去摸苏戥的手腕。
不过只是一瞬间,苏戥就抽走了手腕。
“妹妹这是做什么?就算不为了自己考虑,也要顾及孩子吧,不久前才中了毒,现在又受了惊,孩子为大,还是让姐姐替你诊脉吧。”
仪嫔说着就又要去摸苏戥的手腕。
“姐姐,我有些累了,想歇会儿了。”
苏戥却端起茗儿端来的另一碗茶,喝了起来。
“那,妹妹好生歇着,姐姐就告辞了。”
仪嫔笑得像个狐狸,却比狐狸见了鸡更坏心眼。
“等等。”
“戥姐姐,她摸了你的脉搏,不要紧吧?”
苏稔一挑帘子从里屋出来,另一只手扶着腰。
苏稔的肚子却看起来比苏戥的还要大上一圈。
“诊脉的事我也不懂,不过以前总听老人说怀了孕的女人,脉如走珠,大概也不是那一下就能摸出来的吧。”
苏戥走上前去扶着苏稔,让她在榻上坐下。
“那今天这就算是蒙过去了吗?”
“不,她怕是已经知道了。”
“不是说摸不出来吗?”
苏戥听了苏稔带着点天真的话,不禁冷笑一声:“哼!她也不见得就真的懂得诊脉,不过是看我的反应而已。”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苏稔说这话时的担心已经无法掩饰,声音都有些颤抖。
“她不是太后的人,这我早就知道。看她与皇后来往更多,又是悦嫔的死对头,悦嫔是淑妃的人,我原以为,她会跟皇后更亲近,可如今看来,她也不是皇后的人。”
苏戥抿了一口茶,轻声细语。
“不是皇后的人又怎么了?”
“小稔,你要知道,把柄这东西,比直接杀人更有价值。”
“但是,姐姐就这样把自己的把柄交出去了吗?”
“把柄既然能叫把柄,那就需得能够拿捏得住对手才行。如今是我把我们的把柄递了出去,她还会以为就此要拿捏住我们了。就算有天这个把柄烫了手,她也得端着。其实光是咱们这件事还不足以摧毁我们两个,说破了天,这也不过就是个无伤大雅的过错,若说是欺君之罪,也得国主点头说骗了他才行。”
苏稔听得似懂非懂,只是听苏戥讲完这长篇大论,跟着点了点头。
又似想到什么一般继续问道:“那姐姐就不怕她告诉更多人吗?”
“方才我也说过了,她不是皇后的人,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苏戥不习惯事事跟人解释,但是苏稔的单纯实在让她放心不下,也只得尽量多讲些,尽管如此,苏稔还是很难理解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
“为什么?”苏稔的眉毛拧成了麻花。
“如果不是皇后,我想不出除了李家还有谁能给阮家这样的机会。你要知道,李家的势力如今才是最让人忌惮的,你看,跟李家有所往来的,从我们苏家,到后来的米家,哪个有好下场?仪嫔要想自保,手里就得有足够左右局面的底牌才行。”
“底牌?”
“没有永远的敌人,若是有天她遇到了麻烦,自然会把我当垫背的。”
“这就是您答应跟她斗嘴的原因?”
“斗嘴,也挺好玩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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