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

变故来得太快,应拂雪和那个黑皮齐齐一惊,反应过来的时候,柳言师已经揍了黑皮好几拳,直把人打得鼻青脸肿了。

应拂雪没拉住。柳言师拳头不要命地往黑皮身上砸,语气极冷:“如果不会说话,我不介意把你的嘴缝起来。”

话毕,他手下用力,直接把黑皮的下巴给卸了。

应拂雪:“……”

他觉得下巴一凉。

黑皮虽然只能阿巴阿巴流口水,但被打了,总要想着还手。而且,这家伙肌肉块头还挺大,要是真的打到柳言师,应该挺疼的。

眼看拳头就要挥舞到柳言师脸上,应拂雪正想上去阻拦,下一秒,黑皮的胳膊也被卸了,软软地垂在身侧。

应拂雪甚至没看清柳言师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做完这一切,柳言师踹了黑皮一脚,阴恻恻道:“我劝你现在就去校医室。否则,我不确定你的胳膊还能不能保住。”

黑皮惊恐地瞪大眼睛,用两条腿跑出了四肢着地的速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

应拂雪:“……”

柳言师重新同他十指相扣,说:“走吧。”

走在秋高气爽金桂飘香的校园小路上,应拂雪迟迟没有缓过神来。柳言师再也没有刚进学校时的兴致高昂,反而有些心事重重。

“怎么了?”应拂雪问,“打赢了,应该开心才对。”

柳言师只是摇摇头。

应拂雪察觉他此刻不太想说话,于是自顾自地说:“那个人的胳膊,其实不会坏掉吧?虽然我不知道你用的是什么办法,但我知道你不会下手那么重。他是你的追求者?他说你拜金,恶毒,是个骗子。我觉得,他并没有真心喜欢你。”

“如果你拜金,”应拂雪认真地说,“那我只会庆幸,还好我有钱,可以养得起你,也有金让你拜。就算你不喜欢我,这种在背后诋毁人的行为,真的很下流。”

柳言师一愣,问:“你不想知道我跟他都发生过什么?”

应拂雪笃定:“你跟他一定没发生过什么。”

这种无条件信任的态度令柳言师有些好笑。他说:“就这么相信我啊?”

“比起信任,”应拂雪不假思索,“应该说,我不认为你的品味能差到这种地步。那个红毛好歹长得还行,这个就完全不行。”

柳言师反问:“哪里不行?”

应拂雪:“哪里都不行。”

柳言师笑了。

他捏应拂雪的手,是骨节分明的触感。应拂雪手指很长,非常具有观赏性。上手一摸,其实手感超棒。柳言师之前握着他手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捏,这回仍然放肆地捏了个够。

捏够了,他忽然握紧,拉着应拂雪就在小路上跑起来。秋风瑟瑟,桂花香味不要命地往两人鼻子里钻。密林深处,树叶在脚下堆积成软软的一层,踩一下就会陷进去一个小坑。

到这里就不好跑太急了。柳言师牵着他的手,慢慢地走着瞧着。走出一段距离,他选中一棵笔直粗壮的树,将应拂雪按在树干上。

背部撞到树干,应拂雪刚想说些什么,嘴唇刚分开一点儿,柳言师便踮脚吻上了那片唇。

是有点凉的吻,一触即分。

柳言师攀着他的肩膀,轻咬着他的唇,说:“是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说的是刚刚那个黑皮。应拂雪搂着他的腰,眼中藏着些惊喜:“嗯。我信。”

“如你所说,”柳言师又吻他,于是声音也变得黏黏糊糊,“对方只是个追求者,还是爱而不得,四处诋毁我那种。没办法,他既追不到我,又打不过我,只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他的愤怒。”

“起初大家都不信。但他说得久了,加上又是我室友,真真假假的,谣言就传开了。很好笑吧?我明明一个大款也没有傍到,自己过得还很穷,可就是有人觉得我被包养了。”

“是很荒谬。”应拂雪蹭他的额头,“你真的好难追啊,柳言师。你既然不喜欢我,你刚刚又为什么要亲我?”

柳言师:“……”

他轻咳了一声,敷衍:“一时冲动而已,说明不了什么。”

耳垂却悄悄红了。

宽松衬衫下是一截很薄的腰,很容易就能圈在怀里。细且韧,没有多少肉。应拂雪爱不释手地揉捏半晌,终于引来柳言师的一个白眼:“不许捏,再捏我就要揍你了。”

应拂雪伏在他脖颈间,闷闷地笑。

他想起自己很多个放肆的时刻。其实,很多时候,如果柳言师不想,完全可以像对待刚刚那个人一样,直接揍他一顿。

可是,为什么没有呢?

两人在校园里随便走走,应拂雪被刚刚那个吻撩拨得无心看景,低头看他。

欢乐,明媚,阳光——这些美好的、温暖的词总是能完美契合面前这个人。这人合该是一生顺遂的,无忧无虑的。

想起柳言师说的那些,应拂雪眼眸暗了暗,迟疑着问: “……你在这里,过得开心吗?”

柳言师正在同他介绍学校里久负盛名的枫林大道。如今已到秋天,今年的枫叶早早地红了,还有零星打着卷儿,要往他们脚边身边落。

红色,到处都是红色,要把万千思绪万千情意都包裹在里面的红色。路被红叶铺满,萧瑟的秋风中,柳言师略过红叶,望向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总是认真的,藏着惊涛骇浪波涛汹涌的,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柳言师不敢多看。

一片红叶落在应拂雪肩上。柳言师抬手取下,选择顺势揭过这个话题: “你身上掉了叶子。”

他素白的两根手指一松,那片红叶就顺着秋风飘啊飘,不知飘到哪里,也不知要去往哪里。

一切都无关紧要了,无论风往何处吹。所有的情绪所有的过去,就似秋风卷落叶,总有一日会被时间碾成无聊的碎片,压进稳重的泥土里。

像是自问自答一般,应拂雪执拗地说: “你不开心。”

柳言师笑容僵在脸上: “那不重要。”

其实就是一些很常见的小团体,合伙造谣排挤他而已。

……好吧,并不常见,因为那是言语加身体的双重霸凌。

不过,至少现在,他能做到完全不在意。或者,刻意掩埋。这段记忆,他不希望应拂雪知道。

可应拂雪决心打破砂锅问到底,说: “他们欺负你。”

柳言师嘴角落了下去,眼中是应拂雪从未见过的冷淡与沉默: “……无所谓的。”

应拂雪停下脚步,柳言师也跟着停下。

应拂雪说: “这很重要。”

心脏有些痛,应该是应拂雪的感知。柳言师咬了咬嘴唇,别过脸,说: “我不想说这个。”

这些苦难没有人问过,他也没有同别人讲过。询问苦难这件事,本身就在要求对方把伤疤揭开。

这很过界。

柳言师总是下意识地容忍应拂雪的过界。

应拂雪见他闭口不谈,默了默,说: “在看到那个人和我说话的那一刻,你是因为他污蔑你而愤怒,还是在害怕我相信了他的鬼话?”

他句句紧逼:“你怕我会因此疏远你,还是庆幸终于有机会摆脱我?柳言师,到底是哪一种?我分不清。”

柳言师闭上眼睛,捂着耳朵不想再听。

枫叶填满了脚下的地,肩上头上再落枫叶,应拂雪也没有再管了。一阵萧瑟秋风吹过,他说: “你不想让我了解你的过去,为什么?”

这声音很轻,像是无助且迷茫到了极点,急需寻求一个真理一般的答案。柳言师想,应拂雪喜欢上自己,估计也挺痛苦的。

柳言师“啊”地大叫了一声,眼泪砸到枫叶里。他颤抖着呢喃:“不要再问了。不要再问了。过去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我过得很好。不要再问了。”

见他这样,应拂雪没有着急再问。他执拗地将柳言师圈在怀里,清理了路边长椅的枫叶,带他坐在枫林大道的边上。

枫叶飘飘悠悠从柳言师眼前绕过,又落下。

应拂雪心疼地给他擦眼泪,说:“对不起。如果我真的让你很困扰,我可以离开。可是,既然过得不好,受了委屈,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柳言师指尖在抖,大概那段记忆真的很烂。

他忽视指尖的感受。被逼得受不了了,他破釜沉舟一般地说: “那时我刚入学,本来好好的。”

“直到那个人对我表白。我拒绝后,他想对我用强,被我打回去了。他于是恼羞成怒,开始四处散播我的谣言。”

“我一开始有朋友。但,慢慢就没有了。他见我孤立无援,就开始和寝室里几个小跟班,对我进行长达一年的霸凌。最过分的一次,他们一起把我堵在角落,扯我的头发,踢我的身体。”

应拂雪难过地看着他。

“我把他们都打了一顿,自此之后他们再也不敢对我动手。那次,我也受了很严重的伤。”

“其实即使是这样,我也没有想过要去修真学院,以此逃避这些事情。那时,姥姥的情况很不好,我如果离开,她没有人照顾,很危险。后来等她情况稳定一些,加上学院那边也开出了很优厚的条件,我才答应交换的。”

这些话语从柳言师口中说出,平静又漠然,像在讲述他人的故事。可越是这样,应拂雪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柳言师虽然不说,可是手指却实打实地在颤在抖,那是肢体化的阴影。

话都说到这份上,柳言师干脆闭上眼睛,破罐子破摔:“我的家庭,你应该也有所了解。我爸是个家暴男窝里横,他死的时候,我大概才九岁。死得早死得好,我没什么印象,只能记得一点点。我妈……有精神病。”

“离婚后,她性情大变。上一秒,她能把我搂在怀里,软着声音叫宝宝,下一秒就要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个拖累。我能理解,她一个大小姐过成这样,换我我也不能接受。”

“我家里除了早死的外公,大概只有我和柳如兰女士两个正常人。或许,我也不是正常人。我也是神经病。”

柳言师咬唇,狠下心: “我这样的人,无论谁沾染上了,都会惹一身脏。”

“所以,你不要喜欢我了。合约结束,我们就结束吧。我知道的,你想用合约的方式让我接受你的好意你的爱意,但,我可能天生就不适合拥有这些。或者,不配拥有这些。喜欢我也好,不喜欢我也好,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的。”

应拂雪被惊住了,久久没有说话。萧瑟的秋风吹过,柳言师穿得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是他第几次拒绝应拂雪了?他不知道。上次严词拒绝应拂雪,还是在他们那个什么恋爱合约签下的时候。

他搓了搓手臂。

这个季节总是容易着凉。应拂雪脱下外套,罩在柳言师身上。

驼色象征着温暖。柳言师没有拒绝,道了谢,将自己缩在外套里面,还用手拉了拉外套边缘。

这次,应拂雪会离他而去吗?毕竟,他已经把所有的不堪都展现在应拂雪面前了。

正常人都会嫌他麻烦。就像买水桶,大家都会喜欢滴水不漏的桶,而不是像他这种千疮百孔的桶。

外套带着应拂雪的体温。柳言师整个人都被罩在那一点独属于应拂雪的气味下,苍白的脸看着总有些可怜。

应拂雪不会可怜他,只会自己心疼。

很久很久,应拂雪才说:“我不管。这些都不重要。”

柳言师眼睫颤了颤。

这个人还是坚定地选择他。

于是,他的拒绝更像小孩子在发脾气。柳言师仍然勉强地把他往外推:“大少爷,我们都不是孩子了。”

“我既然能喜欢你四千四百三十四天,”应拂雪神色认真,“我也能再喜欢你四千四百三十四天。你不会知道这么多天,我是怎么过来的。但至少现在,我离你很近,我能帮到你,这就够了。我不奢求你能爱我。”

柳言师不吭声。

他现在有一点相信了,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有这样的傻子。

应拂雪喉咙滚了滚,说:“秋叶会回归泥土,我也会一直爱你。”

柳言师沉默地敛下眉眼。浓密的睫毛将眼睛盖住,他头一次真心实意地将头靠在应拂雪肩上。

很轻,像一片羽毛一样。应拂雪坐直了身体,给了他一份可以靠着的地方。

柳言师闷声:“少看点那种书。”

应拂雪:“嗯。”

他一下一下轻拍着柳言师的脊背,没有说话。久到面前这棵枫树的叶子快被风吹光,应拂雪感到他的肩膀细密地抖着,小声的呜咽浸染了衬衫。

应拂雪给他顺毛。

怀里的人眼睛半阖着,泪水就那么从脸颊边上滚落。蓬松的头发扫在应拂雪脖颈边;细密,柔软,火红的枫叶落在头顶上,被应拂雪伸手捏去。

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了很久很久,柳言师接过他递来的纸巾,说:“……谢谢。”

擦了一会儿,应拂雪伸手抹掉残余的泪。他能感受到,手下的皮肤因为哭泣而变得颤抖。

于是,应拂雪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块巧克力,说:“吃吗?”

“不吃。”柳言师把脸埋在他颈窝,很别扭,“难过就掏巧克力,你当哄三岁小孩吗?”

应拂雪拿着巧克力在他面前晃晃:“那你几岁啦?”

柳言师瘪瘪嘴,还是没忍住巧克力的诱惑,一把夺过:“三岁。”

自从合约签订的那一天,应拂雪时不时会投喂柳言师几块巧克力,柳言师对他随手掏出巧克力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

今天吃完了,明天还会再有,不用扣扣搜搜省着点儿吃。因而,潜移默化地,柳言师再也不会用门牙刨下来一点丝儿,在舌尖反复抿反复尝,要把每一点巧克力都塞进自己的味蕾里。

他开始大口咬下一块,然后放嘴里嘎巴嘎巴地嚼。偶尔黏在牙上——那就黏在牙上。

应拂雪摸摸他的头:“好吃吗?”

“不好吃。”柳言师口是心非,“苦死了。”

一块巧克力就能哄好的小孩能坏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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