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花灯下的杀机

引语：

“上元灯节，她执意拉我出游。万千华灯下，她替我拂去肩头落雪，宛如寻常爱侣。直到一支弩箭破空而来，她将我推开时眼中毫无意外——原来这场刺杀，本就是她棋局的一部分。”

---

肩伤渐愈，年关已过，转眼便是上元佳节。

东京汴梁的上元灯节，堪称天下第一等繁华盛事。甫一入夜，整座城池便化作了琉璃世界，珠宝乾坤。御街两侧，彩灯如昼，鳌山耸立，笙歌鼎沸，万千百姓涌上街头，摩肩接踵，笑语喧阗，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糕点气息和燃烧灯烛的特殊味道。

燕青本不欲在此时节外出，人多眼杂，易于生变。但李师师却一反常态，兴致极高，早早便遣墨竹送来一套崭新的宝蓝色锦缎袍子，并执意邀她同游。

“整日憋在那小院里，没病也要闷出病来。”李师师亲自来到小院，见她仍在犹豫，便淡淡道，“何况，你我‘遇袭’之事风波未平，若一味躲藏，反倒惹人疑心。不若大大方方现身，方显心中坦荡。”

燕青知她所言有理，更隐隐觉得，李师师此举必有深意，绝非游玩那么简单。她最终点头应下，换上了那身过于光鲜的衣袍，与同样作了寻常富家公子打扮、掩去绝色容颜的李师师，一同汇入了浩浩荡荡的赏灯人流。

长街之上，火树银花，鱼龙飞舞。各式花灯争奇斗艳，走马灯旋转不休，莲花灯浮于河面，更有巨大的鳌山灯楼，饰以彩绸金箔，璀璨夺目，令人叹为观止。叫卖声、嬉笑声、丝竹声、赞叹声交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李师师似乎真的沉浸在这节日的气氛中，她时而驻足猜度灯谜，时而买上两盏精巧的兔子灯递给燕青，时而又指着某处奇巧灯饰，侧首与燕青低语浅笑。她今日未施脂粉，灯火映照下，容颜清丽绝伦，眉眼间少了平日的清冷疏离，竟真添了几分属于少女的娇憨与明媚。

燕青跟在她身侧，起初还保持着警惕，目光不时扫视四周。但周遭尽是携家带口、笑语盈盈的寻常百姓，气氛热烈而祥和，她那紧绷的神经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几分。看着李师师难得流露的真切笑颜，她心中那点疑虑和算计也暂且抛到了一边。或许，偶尔忘却身份与危局，偷得这片刻浮生闲趣，也不错。

行至御街中段一处相对开阔之地，人群愈发拥挤。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落在五彩斑斓的灯罩上，更添朦胧意境。

李师师停下脚步，仰头看着漫天飞雪与璀璨灯火，轻轻呵出一口白气。她转过身，很自然地伸出手，替燕青拂去落在肩头锦袍上的几点雪花。动作轻柔，眼神专注，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一瞬间，灯火温柔，雪落无声，她指尖的温度透过衣料隐约传来。燕青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容颜，心中莫名一动，竟生出几分错觉，仿佛她们真是一对在这盛世佳节携手同游的寻常爱侣。

然而，这错觉仅仅维持了一瞬。

就在李师师的手尚未从她肩头完全收回的刹那——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刺耳的破空之声，撕裂了欢乐的喧嚣，直逼燕青后心！

电光火石之间，燕青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觉一股大力猛地从侧面传来！是李师师！她脸色骤变，一直含笑的眼眸中瞬间冰封，没有丝毫犹豫和意外，用尽全力将燕青向旁边狠狠一推！

“噗！”

利器入肉的闷响！

燕青踉跄着摔倒在地，回头望去，只见李师师闷哼一声，左臂衣袖已被划破，一道血痕瞬间洇出，而她原本站立位置身后的灯柱上，赫然钉入了一支短小的弩箭，箭尾兀自颤抖不休！

“有刺客！”

“杀人啦！”

周围人群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原本井然有序的人流瞬间大乱，人们互相推挤踩踏，哭喊声、叫骂声响成一片。

燕青脑中一片空白，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挣扎着爬起，扑到李师师身边，只见她脸色苍白，右手紧紧捂住左臂的伤口，鲜血从指缝间不断渗出。

“你怎么样？！”燕青的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李师师却看也没看自己的伤口，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迅速扫过混乱的人群，最终定格在斜对面一处灯火相对昏暗的二楼窗口。那里，似乎有一道黑影一闪而逝。

“我没事，皮外伤。”李师师的声音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计划得逞的漠然，“扶我离开这里，快！”

燕青瞬间明白了。这场刺杀，李师师早有预料！她执意出游，将自己置于明处，就是为了引出这暗处的杀机！而她刚才推开自己的动作，那般决绝和……熟练！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这上元夜的风雪更加刺骨。

她来不及细想，搀扶起李师师，借着混乱人群的掩护，迅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身后，是依旧鼎沸的慌乱人声，和那支深深钉入灯柱、昭示着杀意的弩箭。

回到隐秘小院，燕青手忙脚乱地为李师师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幸好那弩箭只是擦伤，并未伤及筋骨，但皮肉翻卷，血流了不少，看起来颇为吓人。

处理完伤口，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燕青看着李师师因失血而更显苍白的脸，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早知道会有人行刺？”

李师师靠在榻上，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慌乱：“不算早知道，只是有所防备。”

“是谁？”

“或许是童贯，觉得我碍事，想敲山震虎，或者干脆除掉我这个可能影响他计划的不稳定因素。或许是蔡京，想将水搅得更浑，坐实梁山‘贼性难驯’的罪名。也或许……是其他看不惯我行事的人。”李师师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箭之后，有些人会坐不住，有些线……会动起来。”

她看向燕青，眼神深邃：“这一箭，是射向我的，也是射向你，射向我们这个刚刚结成的同盟的。它是在警告，也是在试探。而我们，不能退。”

燕青看着她手臂上缠着的厚厚绷带，想起灯下她推开自己时那毫无意外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有后怕，有愤怒，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这个女子，对自己都能如此狠绝，将自身也化作棋局中的筹码。

“下次……”燕青的声音有些沙哑，“下次若有这等计划，能否……先知会我一声？”

李师师微微一怔，看着她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悸和那抹真实的担忧，沉默了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窗外，上元节的喧嚣犹在，却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这小院之内，只有血腥气与阴谋的味道，无声弥漫。

---

（第二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