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压抑的阴雨天,迟暖望着窗户上雨滴走过的曲折路径发呆。一直等脚步声停顿在床边,她僵直的背脊才稍稍松懈了些向前倾了倾。
床边的人没说话,迟暖也没扭头看她。
床上的人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接二连三的消沉使她已经没有多少光亮去支撑自己了。
这或许是导致迟暖身上气氛悲伤的原因,要比窗外的阴雨天压抑得多。
压抑到把陈知羽想要说的话堵在喉间,活生生哽下去能够划得她生疼。
她舔了下干瘪的唇沙哑开口:“知羽,陪我去一趟蓉城吧。”
在迟暖休养的几天里总是会做梦,梦境的地点都是位于蓉城。有那几栋老旧居民楼、程雪的墓前、集训的石板路......
迟暖跟随宋时雪去到每一个熟悉的场景。即使梦里的宋时雪听不见也看不见她,但迟暖总觉得这是对她的暗示。
说不定,宋时雪就在蓉城。
“好。”陈知羽答应得爽快,她到床沿边坐下,面对着病房门在手机上给她母亲发去休假一段时间的消息又和同事交接完手头上的工作后,惆怅地仰了仰头“迟暖,如果蓉城也没有她的消息,我们就试着放下吧......她真的,不值得你这样。”
“嗯。”这是这几天来陈知羽对她说的第15次‘她不值得’,也是她第一次语重心长地说‘试着放下吧’。
“我答应你,知羽。”她不能再让她的朋友和家人为她担心了“去之前,再陪我去见个人吧。”
“好。”
手术后的第八天,迟暖坐在陈知羽的副驾驶,关闭了所有车窗甚而开了暖气,可她的手脚还是如冰坨子一般透心凉。
“真的没事吗?”陈知羽担忧地问她。
“没事。”
她暗淡的眸底是绵绵不断的细雨,在下一个垂眸间她陷入了沉思。
迟桑之是想要迟暖在医院住满两个星期再出院的,是为了她的病情和身体着想,但她拗不过女儿的倔强,同时也相信了迟暖的话,放她走了。
她说——
请允许我再任性这最后一次,在这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说得多么轻巧,真正做到又多么难?
导航的抵达提示声里,迟暖自嘲地轻笑了一声。
“怎么了?”陈知羽找好车位,语气疑惑地问。
“没什么,我们走吧。”
她们从一座大厦乘坐电梯一路来到26楼,穿过几间办公区停在一间油画工作室的门口
——禾。
推门而入,门顶上的铃铛前后晃荡着,声音清脆。
“来了呀,迟暖小朋友?”姜珞禾坐在不太正式的亮丽沙发上正式地往小瓷杯里倒入花茶“快坐快坐。”
等充满形式主义的招待流程还算正经地走完,姜珞禾才抬眸看向她。
眼前的迟暖和她三个多月前见到的迟暖堪比两人。
三个月前的她眼里有光,脸上时常挂着两弯小月牙笑盈盈的;现在,面如死灰,眸光暗沉,一点生气也没有。
“你......”姜珞禾看看迟暖又看看陈知羽“她这是?”
“您好,我是迟暖的朋友,陈知羽。”陈知羽有礼有度地介绍着“迟暖最近状态不大好,所以我陪她一起过来,她这次来找您主要是有些事想要问您。”
“嗯。”姜珞禾将迟暖面前的茶杯朝她推近了些。
“珞禾姐,宋老师最近有联系你吗?”她摩挲着茶杯上沙沙的纹理,语气怀着一丝期待。
“没有,你们是吵架了吗?”
“她不见了。”
“不见了?”姜珞禾眼底流出震惊“报/警了吗?”
“没有。”
“多久不见的?怎么不报警呢?”姜珞禾一拍桌子,神情看起来比迟暖更要着急。
“我......”怕她会讨厌我“我准备先去蓉城找一找看......”
“珞禾姐,我去蓉城的这段时间里您能不能托人帮我在杭城再找一找她。”现代社会的警/察不一定靠得住,但姜珞禾一定靠得住。根据前两次的相处迟暖多多少少清楚了姜珞禾的家庭背景。
姜珞禾是她最后唯一能想到的人了。
“迟暖,你现在才来找到我,你是怎么想的?”
“我以为她会回来。”以为她总会回来的,所以迟暖一直能做的就是等,以及用酒精和逃避不断地伤害自己。
完全荒谬至极。
姜珞禾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花茶,一饮而尽:“我不确定是否还能找到她的消息,迟暖,我不清楚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如果时雪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肯定也不会放过你。”
“嗯,麻烦珞禾姐了。”她站起来微微弯腰鞠下一躬。
迟暖和陈知羽迈出大门前,听见了她给电话那头的人急切地说,让他们以最快的时间找到宋时雪的下落。
迟暖颓废了一段时日后来找上姜珞禾,而姜珞禾的作法明显要比迟暖直接果断太多。
她应该早些来找姜珞禾的。至少这样,宋时雪会比目前安全。
她应该早些来找姜珞禾的。
可惜那时的她太不清醒,她连自己的生活都没过好,连面对宋时雪离开的勇气都没有,又从哪里拿得出与姜珞禾面对面谈判的勇气呢?
陈知羽牵住迟暖的手:“至少跨出这一步了,不是吗?”
她们没有停歇,杭城到蓉城,下午四点到六点半,两个半小时。吃饭,规划路线,稍作休息的时间动挤西挤挤出来八小时。
陈知羽倒是累得倒头就睡,迟暖则一夜无眠。
难得的晴天,迟暖外面套了一件牛仔外套里面一件无帽卫衣披头散发的和陈知羽一同出了门。
七月初到十月初,时隔三个月。
原先充满烟火气息的居民楼少了几分热闹,那斑驳的红砖墙上印上了鲜红色的‘拆’字。虽然还没正式动工,但属于他们那代人的回忆正在被一步步搬空。
零零落落的只剩下了几户人家。
迟暖的视线落在二楼,之前放于厨房的各种调料和锅碗瓢盆已经空空荡荡,连屋子里的光亮都不在了。
一位老妇人正将地上的一堆东西打包,迟暖踉跄地向前走了两步走近她,温和地开口:“婆婆,您知道住在第二栋二楼的容嬢吗?她是已经搬走了吗?”
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有点耳背,她啊了好几声迟暖就耐心地重复了几次。直至第四次重复,老妇人总算是听清了。
“啊,容嬢啊,她一个月前就走咯。”
“您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去天上咯。”她把手背去后面,惋惜地摇摇头“哎,太突然咯,脑溢血,没救回来。”
说完,老妇人继续收拾着地上剩下的物品,只留下迟暖一个人呆愣在原地。
迟暖以为老妇人口中的‘走’是搬去了其他地方,没料到却是永远的离开了人世。
“容嬢......走了......”
陈知羽一个箭步去扶住迟暖的身子,拍拍她的后背不停地安抚:“迟暖暖,没事的,没事的......”
曾经把宋时雪当作亲人来对待的,多次救宋时雪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慈祥小老太去世了。
就连只见过容嬢一次的迟暖听见这个消息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宋时雪知道又会怎么样呢?
迟暖不知道容嬢最后被葬于何处,她目前能想到的,能做的只是在陈知羽的陪同下扶着生锈的楼梯扶手上了二楼。
噗通一声,迟暖一个人跪在容嬢的门前。
磕下三个响头。
“容嬢,对不起现在才来看您,这次我没和宋时雪一起来。”她用力吸着鼻子,紧握拳头声音止不住地颤抖“我......我下次一定和她一起来,您在那边一定要好好的。”
迟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把宋时雪不告而别的事情告诉她,即使生人已逝,不过她依然不想让容嬢在世界的那头担心。
后面她又问了附近的其他人,最近有没有一个白白净净还瘦瘦的女生过来过,结果都已他们的摇头作为结束。
尽管这一处没有消息,但迟暖也不敢停歇。
她从居民楼离开后陈知羽被她送去了机场,又一个人马不停蹄地赶到川莲公墓。
一路上,她想着当时陈知羽一脸担心的神情。
够了,身为朋友来说,陈知羽做的够多了。
她又怎么忍心再要求陈知羽陪同她剩下的路程?
她在思绪中关上车门环顾一周,墓前灰尘扑扑,完全不像是有其他人来过的痕迹。
“阿姨,对不起,我没保护好宋时雪。”迟暖照常拿出一束白玫瑰,拿出兜里的一小包纸巾翻开来擦拭程雪的照片,擦拭她的墓碑“我食言了,您会怪我吗?”
程雪无法再回答她,回答她的只有蓉城变化无常的天气。
晴转阴,阴转雨。
雨水淅淅沥沥,打湿土壤,淋湿迟暖的全身上下。
迟暖明白,程雪是在怪她,怪她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女儿,怪她的食言,怪当初跪在墓前信誓旦旦做出承诺的自己。
迟暖在雨中整整待了近一个小时,她抽出最后一张纸擦了擦程雪的照片,说:“阿姨,我下次再来看您。”
下次,会有下次的。
第二天,她拖着感冒的身体戴着口罩,穿梭在蓉城的每一条街道上,每一条宋时雪可能会出现的街道上。
她不停地走,不停地换区,不停地问。
第三天没有消息。
第四第五天仍没有消息。
迟暖走遍了蓉城大大小小的每一处,问了遇见的所有人,感受着路人异样的眼光。
她迷茫地做着这些希望渺茫的事情,他们却将迟暖当作是疯子。
在蓉城的一个星期,姜珞禾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迟暖心底最后一丝希望熄灭了。
她心灰意冷地回到杭城后又独自找了三天,结果如常。
没有结果的事情让迟暖不得不履行承诺,重新开始。
她回到华尚又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每天照常照顾闪闪,脸颊的肉也回归了一点。
大家都以为迟暖真的想开了,大家都为迟暖的变化感到开心。
她们为迟暖办了一场盛大的庆祝宴,手中的酒杯换成了果汁,她们为她举杯庆祝。
/
“知羽,你说我找遍了所有地方,等了她整整三年都不愿意出现,我曾一度以为她死了。”她再次搅了搅杯中仅剩一半的西瓜汁,晃晃荡荡中映出迟暖自嘲的面容“这次回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明明三年前都做好重新开始的准备了,她一回来,我的心,又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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