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虔文抱着猫呼吸滞了一瞬。
他把廿一放下后去取了些药物回来,书房半掩的门被他完全推开。
猫窝在卢匀昼怀里,两个脑袋一起看着宋虔文拿了东西过来。
一股消毒水味弥漫在空中,小猫闻着不喜欢,就从人身上跳开了。宋虔文坐在卢匀昼身边,帮他把手臂上破了口子的地方擦了药。
卢匀昼安静地坐着,任他摆弄自己的手。他仔细地看着宋虔文近在咫尺认真专注的眉目。
“还有哪里有伤么?”宋虔文轻声问他。
卢匀昼收回已经被他处理妥当的手臂,细细感觉了一下,“后腰上也有点疼,但我看不见,你帮我看看吧。”
闻言宋虔文小心的掀开他一侧衣服,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腰上大片淤青,虽然没有伤口,但也足够触目惊心。
“他怎么敢下手这么重的。”宋虔文下意识喃喃一句,被卢匀昼完完全全听见了。
一股浓郁的药酒味散发在空气里,宋虔文倒了点在掌心,就着自己温热的体温轻轻按揉他淤血未散的后腰。
这举动似乎过分亲密了一些,周围弥漫出一种微妙的尴尬。
“你人真好,”卢匀昼忽然开口,“哥哥。”
宋虔文愣了一下,卢匀昼这声“哥哥”喊得他不太自在,手上上药的动作顿了顿,低着头没有理他。
“刚才卢卫卓在外面和你说什么了?”卢匀昼轻声问。
宋虔文看了他一眼,如实说,“他说要在我学校附近买套房子,想让我搬过去住,过来问我的想法。”
卢匀昼沉默半晌。
“嗯,虽然他算不上什么好人,但对你还不错,”他点点头,慎重地对宋虔文说,“百利无害,这一点你倒是可以听他的。”
宋虔文摇摇头,“我不想去。”
“为什么不想去?”
宋虔文不想在卢匀昼面前说一些什么“太添麻烦”之类的客套话,他从宋家出来以后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说了反而显得矫揉造作,况且选择留在这里还有一部分取决于他的私心。
他说不上来。
宋虔文找不到理由,更回答不出为什么,只好沉默。
“不想去就留下来吧。”卢匀昼抽回已经上好药的手,拍了拍宋虔文的肩膀,颇有责任感地承诺,“我会照顾好你。”
“你照顾我啊?”宋虔文有些好笑,不忍心拆他的台,只能顺着他说,“好啊。”
“听你这语气是把我当小孩哄呢?”
“没有,”宋虔文顺手把桌子上上杂乱的药品收拾了,边问他说,“你饿不饿啊?”
“嗯。”
“那我们出去吃吧,猫留下来看家。”
今天这些不愉快的事好像被少年人的三言两语轻易翻篇了。
夜色掩盖下,那些压在心底的簌簌声嘈杂起来,并不随着山风消融在晚景里。
宋虔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不断浮现卢匀昼叫的那声“哥哥”,魔咒似的。
卢匀昼以前从来没叫过自己哥哥,他是没有喊错,但宋虔文就是会莫名抗拒他这么喊自己。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称谓耿耿于怀。
宋虔文焦躁地从床上坐起来,站在床边灌了杯冷水下去,稍微平复了心情。
今晚是睡不着了,他想。
于是宋虔文打开台灯,从书包里拿出练习册和试卷,在书桌前做了一个晚上。
*
*
宋虔文合上笔记本,一身酒气还未散去,他脑子不太清醒,心安理得地趴在书桌上面睡着了。
房间里的窗帘没有合紧,晨曦透过缝隙在地上投射出一片金黄,光线慢慢上移,落到宋虔文身上。
重庆每年平均两百多天阴雨天气里难得的日照时间,在冬日里弥足珍贵。
宋虔文睁开眼睛,宿醉头疼,他手指摁了摁额角,缓了须臾后从座位上起身推开房门。
整栋房子里面没有其他人,卢匀昼不在房间,应该是回公司了。
猫已经喂过了,廿一正趁着天气好,舒舒服服地躲在花园里晒太阳。
客厅干净整洁的茶几上放着一封文件,宋虔文拿起来翻看,卢匀昼已经在合同上面签了字。
宋虔文勾起唇角笑,手指不自觉抚过纸页上的笔迹。
忽然平墅的大门被打开,卢匀昼回来了。
“醒了?”卢匀昼见他手里正拿着那合同,当做没看见,继续说,“正好,我刚才让人送了早饭过来,放在餐桌上。”
宋虔文把合同收好,他看上去心情不错,“卢总昨天晚上还不同意签,怎么观念转变得这么快?还有,你刚才去哪儿了?”
“这合同对我有益无害,既然你都明明白白放我面前了,我为什么不签?”卢匀昼没好气地说。
宋虔文似笑非笑调侃他:“嗯,昨天晚上还心软说念着往日情分,今天对我心就变硬了?”
卢匀昼没想到他那时醉酒说的话能记到现在,干巴巴说:“……去吃你的饭吧。”
宋虔文觉着他这个样子格外有趣,继续说,“你还没回答我,今天早上去哪里了?”
“宋虔文,你审人来了?”卢匀昼有点不高兴。
说完这话,他又觉得自己语气重了,自从上次医院里对宋虔文口吐恶语以后卢匀昼一直对此介怀。
卢匀昼喉结滚动,声音比之前低了不少,但还是赌气:“我去鸿启了,都是商业机密,不方便告诉你。”
一抬头,看见宋虔文笑意更加明显了。
他一副随时要挠人的模样,廿一也不见得有卢匀昼脾气这么大,不过宋虔文也不放在心上就是了,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吃早饭了吗?”宋虔文语气一贯温柔,“今天早上出门挺急的吧,衣服都没理整齐,你肯定来不及吃。”
卢匀昼确实来不及吃早饭,但穿得其实是干净整洁的,后面那句纯是宋虔文胡说八道编来骗他的。可惜这里没摆镜子,穿的人当然不知道,只会心虚的想自己身上到底哪个地方穿得不周正了。
宋虔文朝他走过去,假意替他理了理他的领口。
两人挨得挺近,卢匀昼莫名有些不自在:“我衣领乱了?”
宋虔文面不改色,“嗯,现在好了。”
“饿不饿?”
卢匀昼皱起眉,他这语调好熟悉,和六年前一模一样,从来没变过。
鬼使神差的,卢匀昼和宋虔文坐在同一张餐桌上把早饭吃完了。
“今天是工作日,你不用去公司吗?”卢匀昼放下调羹。
“这话听着像是要赶人了。”宋虔文挑了挑眉。
“你少曲解我,”卢匀昼想了想,自己这话好像确实容易让人误会,硬着头皮继续说,“我的意思是说等会我正好还要出去一趟,你昨天喝了这么多酒现在不见得能开车,你要是去公司的话我可以送你。”
“好啊。”
今天外面阳光格外通透,几日来的阴云被驱散,外面长青的草木竟不可避免地出现生意,若不是冷风依旧刺骨,几乎要辨不清春冬了。
暖色的天光从车窗外洒进来,卢匀昼手握方向盘开车,余光不自觉瞥到宋虔文胸口处,他那根细银链又露出来。
“你这脖子上是什么?昨天晚上喝醉了耍酒疯,睡觉也非要戴着。”
“没什么,”宋虔文心不在焉看着车窗外,“别人送的,喜欢就戴着了。”
卢匀昼不自觉皱了皱眉,这些年宋虔文身边没什么亲眷,能这样亲昵地佩戴在身上,更不会是生意场上的人送的物件。
……哪家姑娘送的?
卢匀昼没了解过宋虔文的私生活,他离开重庆已经整整六年了,或许宋虔文在这期间与谁有过几段情史,又或许对谁专情如一……但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
“不能看吗?”卢匀昼说。
他只是随口一问,宋虔文却整个人心乱如麻,五脏六腑溢出酸水,身侧的手微微颤着。犹豫之下,还是解开了自己的一颗扣子,把吊坠掀了出来。
漏下的阳光恰好打在蓝宝石上,流光溢彩。
卢匀昼开着车,只侧过头来晃了一眼,隐约一抹蓝色,没看清到底是什么样子。当然也没有认出来那是什么。
“嗯,这项链倒是戴得挺有情趣的。”卢匀昼笑了笑调侃他。
“情趣?”宋虔文侧回头,盯着卢匀昼的眼底晦涩,声音低得听不见了,“你管这叫情趣?”
“什么?”卢匀昼专心开车,没有听见他语焉不详的后半句,更没精力看见宋虔文那双情绪深不见底的眼睛。
宋虔文不说话了,但能察觉到他明显要比刚才低落一些。卢匀昼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了,只当他是昨天夜里的酒还没醒。
二人一路无言,十多分钟后,车开到宋虔文公司楼下。
宋虔文打开车门,脖颈上的吊坠重新被他遮住了。卢匀昼看着他的侧脸,想缓和一下气氛,“这都到楼下了,今天怎么不请我上去坐坐?”
“商业机密,不便请你上去。”宋虔文报复似的吐完他这一句,没再说什么就走了。
卢匀昼望着他的身影渐渐走远,“嘁”了一声。
“幼稚,”卢匀昼以前跟他相处这么久,当然知道他这副模样是不高兴了,偏偏自己又不觉得哪里惹到他了,“说话又不说清楚,什么德性。”
今天天气是很不错,一上午忙也忙累了,卢匀昼没着急开车回家,下车晒了晒太阳。
宋虔文他们公司前面这块地方是挺大的,平坦宽阔,绿化做得也很好,毕竟在主城区中心,价格肯定不会低。晴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卢匀昼舒服得眯起眼睛。
旁边有华知的员工路过,认出他来了,大方跟他打招呼,“卢总好!”
卢匀昼不知道为什么宋虔文公司里的员工会认识他,但还是很友好地打招呼,“你好。”
“您今天怎么得空过来了,是来找宋总的吧?”
两个人刚刚才闹别扭,这会儿卢匀昼不想承认自己才把他们宋总送到公司门口,于是顺着他说,“是啊,这会儿估计你们宋总忙着吧,我就不上去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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