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海洋馆时外面日头已经不高了,橘黄色的落日挂在低空,空气依旧燥热,但好歹气温终于降下去些了。
卢匀昼在路边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两人进了车里才凉快一些。
司机像大多数的那样,一如即往非常健谈,“刚从海洋馆里耍了出来啊,好耍不嘛?”
宋虔文出于礼貌:“……好玩。”
“还是难得看到两个大小伙子一起逛海洋馆,你们关系好哦。”
宋虔文呛了一声,扭头看了卢匀昼一眼,只见他手肘撑在车窗上支着脑袋也不做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还行。”宋虔文勉强笑了笑,迅速报出地址,司机终于放下脚刹,准备启动车子了。
在一旁半天不做声的卢匀昼突然开口,“司机师傅,我们身上带的钱可能不太够,只剩下三十块了,能不能先往那个方向走,走到差不多路程随时放我们下来就行,您看可以吗?”
全车安静下来,宋虔文不可置信地看向卢匀昼,这人来之前不是说得好好的身上钱足够的吗,还让他放心来着。
卢匀昼脸上倒是没有丝毫窘迫,司机沉默了一会儿,答应下来,“那行吧。”
重庆交通道路四通八达,若非十分有经验的老司机恐怕就要变成无头苍蝇乱转了。
三十块钱确实不够把他们送回家,不过这位司机心肠好,把他们多载了许多路,由于前面路况复杂,最后还是把他们二人放在市区跨江大桥一段比较有人气的位置上。
步行的话,大约二十多分钟就能到中昴路。
“你们晓得回家的路啷个走不?”司机降下车窗问道。
“知道的知道的,谢谢师傅!”卢匀昼朝他挥挥手。
见这两个少年应该没事了,司机点点头,缓慢把车开走了。
“小失误,忘了买票还要花钱的。”卢匀昼一条胳膊搭在宋虔文肩上,“走走也行,权当锻炼身体了。”
宋虔文:“……”
他把这人没地方放的胳膊拿下去,“你知道回家的路对吧?”
“当然,这路我以前走过一次的。”
宋虔文警觉起来:“多久以前走的?”
“嗯……记不清了。”卢匀昼看着就不靠谱,随口嘟囔,“可能**岁吧。”
这下彻底死心了。
“哎,怎么这个表情啊,我真认识路。”卢匀昼在背后喊他,“喂……”
晨昏线渐近,热气散去许多,跨江大桥底下长江奔腾不息,送上来些许江风。
卢匀昼把薄外套脱下来拿在手上。
走了不多时,两个少年身上都是一层薄汗,白皙的皮肤里透出薄红,夕色把他们影子拉得斜长。
偶有轮渡轰鸣声远远传过来,对面江岸高楼林立,江上航船。
桥上走了十来分钟就到头了,宋虔文伸出手背抹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丝丝汗水,他回头对卢匀昼说:“你在这先待一会,我去旁边问问路。”
前面人多又杂,按着这人不靠谱的劲儿,宋虔文心中总担心他走丢了,不如让他在原地等着。
卢匀昼撇撇嘴,吊儿郎当地站着:“你果然还是不信我。”
信了就有鬼了。
宋虔文拍拍他的肩:“站好了。”
卢匀昼假巴意思挺直了背,目送他走过去找人问路。
十分钟以后,宋虔文问了好几个过路人都说没听过“中昴路”,无奈只好回来找卢匀昼,想着他应该知道卢伯父或者伯母的电话号码,实在不行找别人借个电话也行。
回头一看,人不见了。
宋虔文往周围张望一圈,愣是没见着卢匀昼人影。
人怎么还是丢了?
宋虔文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散乱的头发。
正焦急着,忽然听见下方远远的传来熟悉的声音,有人在叫他。
“宋虔文。”
他循声往下看,隔着条马路,对面青石阶搭成的小路一通到底,尽头处是长江水。
水面粼粼波光。
夕阳把人镀上一层金边,卢匀昼周身泛着绒绒的光,他就站在青石阶上,长江水旁挥着手叫他。
身后洪流,显得整个人愈发鲜明。
宋虔文穿过马路,站在石阶上问他:“你干什么呢?怎么跑到下面去了?”
“你快过来!”卢匀昼挥手挥得更起劲,“过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东西?”,宋虔文问。
“你过来嘛。”
僵持了一会儿,宋虔文还是朝他走过去了。
江水击岸的声音愈发清晰,有规律节奏的,一下又一下。
“到底是什么?”宋虔文低头看路,隔了几个台阶问他。
伴着极轻的一声猫叫,藏在台阶下的一只小猫窜了出来,卢匀昼把它拎起来抱到怀里,笑吟吟地对宋虔文说:“猫。”
“哪偷的?”
“什么哪偷的,我是刚才听见小猫在叫,把它从江里救上来的。”卢匀昼双手把猫举起来给他看,“你看,可爱吗?”
“这里隔着原来的地儿少说也有两三百米,中间还隔一条那么宽的马路,这么远的距离你居然能听见水里有猫叫?”
“说明我与它有缘分。”
宋虔文忍不住笑了两声,走上前去摸了摸他手上的小猫。
猫毛没有非常湿润,粘在手上的只有一点潮气,卢匀昼刚刚用纸巾给它擦过了,加上天气干燥酷热,毛发很容易就干了。
“小猫怪可怜的,我们带回去养吧。”卢匀昼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诚恳。
宋虔文也心软,但认真权衡一下还是谨慎对他说:“暑假过后,我们两个都要上学的,如果把它带回去,那到时候该怎么照顾它呢?”
“我走读的,我会好好照顾它,我可以每个周末和小猫一起等你回家。”卢匀昼说,他又伸手揉了揉小猫柔软蓬松的毛。
“你连自己都很难照顾好,更别说还要照顾它了,况且你上学也是早出晚归,它这么小小一只待在家里,不会很孤单吗?”宋虔文语气轻下来,不像是与他商议,更像是哄劝的口吻。
卢匀昼有些难过,但宋虔文说得也确实在理。
既然没有能力负责,那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养。
“那好吧。”
卢匀昼背对着宋虔文把猫放下。
火烧般的夕阳终于落下天际,江风吹得烈,卢匀昼重新把放在石阶上的薄外套穿上,他似乎情绪有些低落。
宋虔文不大会哄人,只好生硬扯开话题,“天快黑了,我们早点回去吧。”
卢匀昼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拾级而上,面前车辆来来往往。
宋虔文正准备开口向卢匀昼要电话号码时,忽然察觉到旁边人拍了拍他的肩。
“怎么了?”宋虔文问。
卢匀昼沉默着一言不发,抬手指了指马路边上。初亮起的暖色路灯下,那里静静躺着一具死去的狸花猫尸体。
应该是被车撞到了,一只猫而已,过往的车辆路人,也只是匆匆看了一眼。
宋虔文匆忙回头去看下面刚刚被放走的幼猫,环视好一会儿,小猫已经不见踪影了。
“那会是它妈妈么?”卢匀昼问。
“应该吧。”
两只长得挺像,相似的皮毛,都是狸花猫。
卢匀昼主动扯了扯宋虔文的袖口,“我们走吧。”
宋虔文转头看他,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只好先答应下来,“好。”
意料之外的,卢匀昼竟然真的认识回家的路。
夜幕降临,两人平平安安回到平墅里时,连宋虔文自己都吃了一惊。
他们在外面走了大半天,不用问也知道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宋虔文回房间里取了零钱,问过了卢匀昼的意见,打算晚上和他出去随便吃点对付一下。
出来时差点撞见正站在自己房门口的卢匀昼。
“又怎么了?”宋虔文问他。
卢匀昼笑得神秘兮兮,当着他的面从自己的薄外套里掏出一只小猫。
“我把它带回来了!”
才巴掌大的小猫正是嗜睡的时候,在卢匀昼衣兜里一声不吭地睡了一路回来,这会儿被闹醒了,就开始喵喵乱叫,应该是饿了。
宋虔文有些惊喜,小心翼翼接过他掌心的猫。
“你藏了一路?”宋虔文又好气又好笑问道。
“是啊。”卢匀昼拍胸脯朝他保证,“你放心好了,我肯定会负责到底的。”
两人一对视,都跟着笑起来。
在平墅吊灯橘黄色光影下,幼猫细声细气的嘤咛终于止住了。
两人忙前忙后翻出未过期的羊奶,用小碗盛着温了喂给它喝。
小家伙狼吞虎咽吃了小半碗,到最后肚子都有点鼓,这才心满意足地在二人给它铺好的毯子上重新睡着了。
卢匀昼趴着观察了它半晌,确定小猫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后才肯站起来。
“我印象里这附近好像没有宠物医院,只有明天再去找找了。”宋虔文从猫身上挪开视线说道。
卢匀昼“嗯”了一声,显然刚拥有猫的这股子新鲜劲儿还没过去,急冲冲要去网上查养猫的步骤流程。
他冒冒失失地冲到书房里的桌前坐下,打开电脑。
屏幕亮起,之前搜索的几个网页还没来得及关闭
“惹人生气了该怎么办?”
互动是拉近彼此距离的关键点,可以送些小礼物制造惊喜感或者一起出门增进感情。
“拉近关系该去哪玩?”
上面显示的什么游玩地的浏览量还挺高的,电影院、摩天轮、海洋馆。
卢匀昼随意滑动网页,翻到最后赫然几个大字——情侣三大约会圣地。
卢匀昼:“……”
他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终于知道为什么宋虔文会说那地方选得不对了。
偌大的客厅里,宋虔文坐在沙发上,盯着只占了一点大地方而且睡得正熟的小猫发愣。
忽然响起门铃声打断人的思绪。
来人是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您好,找哪位?”宋虔文礼貌问道。
“你好,是小宋吧,我听周总说起过。”男人语气和善,格外自来熟,谈吐大方得体,“我是周总总助,周总与卢总安排了家宴,我是来接二位过去的。”
“小卢少爷呢?是又跑到哪里玩去了?”男人笑起来,打趣着说。
宋虔文看他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而且看上去好像和卢匀昼关系还不错。
“他在房间里,我去叫他。”
书房没关门,里没有开灯,从外面看上去昏暗一片,只有电子屏幕亮着,发出微弱的光亮。
宋虔文皱了皱眉,喊了他一声,“卢匀昼。”
卢匀昼正想着事儿,差点被这一声吓得从椅子上摔下来,手忙脚乱地把电脑合上,唯一一丝光亮也没了,房间里彻底暗下去。
宋虔文摸黑把灯打开了,疑惑说:“你在干什么呢?”
“没,没什么。”卢匀昼随口掰扯,“哦,刚刚查喂养幼猫注意事项来着,你刚刚进门怎么没动静,把我吓一跳。”
宋虔文:“……我喊你之前先敲门了。”
“好吧好吧,”卢匀昼不大自在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没听见。”
宋虔文也懒得计较这些,继续说:“伯母让人来接我们了,叫我们去参加家宴。”
“家宴?”卢匀昼似乎是觉得新奇,转而又问,“那猫怎么办?要带着一起去吗?”
“带过去的话不太方便吧,况且这么小的猫,来回车辆颠簸对它也不太好,它现在睡着了,我们吃完早点回来就行。”
卢匀昼点点头:“也好。”
夜风簌簌,车顺着江岸行驶,正是半晚时分他们走过的那条路。
窗外风刮得呼呼作响,天上阴云翻涌,看这天气,外面似乎又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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