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辛媵中了迷雾昏迷,被侍卫们掺去小别院里睡下,待到天边泛白之际,他强撑着意识起身走进梨溶月的院子里。

没逃成功,更万不能暴露身份。

清晨梨溶月从床榻上坐起,发还凌乱人还迷糊,嘴角却依旧傻呵呵地笑着。

随着脑子渐渐清晰,美梦的温存褪去,她却始终不肯睁眼,拼命地回忆梦境,温习那些她与辛公子甜蜜美好的互动。

忽地,她好似意识到什么,几近激灵地睁开眼。

梦中的辛公子,好像她只是知道这个人的身份是辛公子,而他的脸,她好像用的是豆豆的……

天……

好可怕……

难道她是个三心二意的小女娘……

她赶紧摇脑袋,一骨碌掀开被褥下床,拖沓着履鞋在屋内四处转起来。

呀呀呀,得赶紧回到现实,将那亵渎了她对辛公子感情的梦从脑海里赶出去!

她照旧爬去窗台推开窗,却见今日豆豆靠坐在水上凉亭中,头抵着柱子,还不曾醒。

完了,她更不忍直视豆豆了。

梨溶月赶忙唤了丫鬟来伺候她梳妆洗漱,一直到与包莺谈了半会天,这才将那个梦从脑袋里忘去。

她推开门,发觉豆豆今日睡懒觉了,便轻手轻脚拿了件淡粉色的毛披朝他走去。

待走近了,却见他下袍沾血,腰间一枚令牌不知何时盖了红章。

梨溶月的眼神略略有一瞬怔愣。

过了片刻,她不管那么多,先将毛披给他盖上。

不过,她仍没走。

她的手心里捏了一只香囊,捏来捏去,一直在凉亭内踌躇。

她知道辛公子喜欢香料,所以三年来,她也研制调配过各类香粉,可惜都不尽人意。这只香囊是昨夜长兄赠予她的,可知定是枚好东西。

说到底,一为送人礼物,二为……

假许辛公子并不爱吃红豆,是阿姐弄错了,或者他曾经爱吃,近些年才生发出红豆疹了,总归红豆这条路行不通,可还有香料呢。

阿姐说辛公子也喜爱香料。

万一呢。

总不能说她痴心妄想吧,可凡事也都有可能不是么?

反正干完这单她就死心。

决定了,梨溶月咬紧牙关,轻手轻脚地弯下腰将香料放置他怀中,然后内心尖叫着赶忙跑进屋里去。

再探他一探,不行她可就真的死心了哦。

彼时皇都城中。

晨炊缭缭,街中渐渐热闹起来。

梨岑之昨日早下山,当下才进京,一来便出现在酒曲溪。一是馋这家那口招牌的桂花酒,二是上回她听到《错斩崔宁》的一半便被急讯催回梨府,这次来便是特地命那说话人将剩下的部分说完。

酒肆里早也有沽酒的人穿梭来往,不过今日倒是见奇,不知是哪位官人有如此好兴致,大清早便愿意花银子听说书。这些沽酒者多也是些闲人,倒也乐意蹭着听一听这名满一时的台本。

梨岑之坐在戏台下,一脚踩在另一木凳上,一边抖腿一边嗑瓜子。

说话人讲到那崔宁百口莫辩,就要被官府处以斩刑时,她忽便一动不动,屏息去听。

“大声点大声点!我要听不清了!”

她火急火燎喊道。

说话人正说得起劲,这会被打断还有些不满,但见是金主小姐发话,便忙扯开喉咙继续讲故事。

一通抑扬顿挫下来,说话人抚抚胡须,摇头叹道:“正是:哑子谩尝黄蘖味,难将苦口对人言。”

梨岑之情之所至,亦叹息一声。待最终听得那山大王被处斩后,她心底大喝一声舒畅,提了药箱出了酒肆,脸颊此刻还热烘烘的。

要她说,不仅强抢民女的山大王该死,就是那错冤好人的官府也该被人一锅端了!

吃也吃了,玩也玩了,该办正事了。

梨岑之提着药箱来到蒲府门外,瘪了瘪嘴。

若非姨母害怕再拖下去蒲家会生出异心,她才不会亲自登府送药。

至于还嘱托的什么什么顺便给人家赔个礼道个歉。

异想天开。

梨岑之朝府外小厮喝一声:“向你家主子通报一声,便说有贵客到访。”

小厮见她生得高挑,甚有飒爽盖世之英姿,即刻臣服:“这位大小姐稍等,小人即刻便去传报。”

稍过片刻即有人来请,梨岑之扬着颔走去正厅。

“公子,贵客到了。”仆从弓腰细细说着。

梨岑之顺带瞥眼那板瘦的小厮,见蒲柳起身来接待她。

蒲柳踱步来,微微低着头,一身厚重华典的雪白貂裘都掩盖不住身形的瘦削。

他细细打量了番梨岑之,略有一顿,“可是,梨家小姐?”他慢条斯理地问,含几分笑意几分客套,一狭长眼温和地看着她。

梨岑之轻哼一声。

主子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这些小厮们亦是一个个骨凸肉陷的。

她转着头打量四周。装潢一般,称不得什么华贵之所,除了放些古玩字画,也不见什么价值连城之物。

时下膏粱世家倒兴争豪斗富,什么兴修府邸,什么竞畜宝马伶人,用度何等奢靡自是不在话下。

蒲家倒瞧得两袖清风,堪比廉洁官吏。

梨岑之冷笑一声,这才正眼看蒲柳。

“正是。”这一声中气十足。

蒲柳不认识她,她却识得蒲柳,甚至称得半个不打不相识。

去岁一起私盐贩卖的案子,最终查到蒲家头顶上,被上边用财权压了下来。

蒲柳的行踪很好查,此人莫非不出街,一旦出街少则八抬大轿伺候,一个人走也走不得,坐也坐不得,身旁总跟着一长尾的随从。

那夜蒲柳与盐枭头子在京东郊一处僻远的客栈中商讨盈利分成,那时她可谓一袭黑影冷酷无比,动作疾如闪电,手中把玩着几枚毒针便轻松解决了盐贩,听得那头子尊他一句蒲公子,方知他乃与梨家有合约的盟友,才没杀了他。

虽没毒死他,却也差些吓死了他。

那蒲柳见一厢房内六七护卫接二连三毫无征兆地倒地吐血而亡,吓得即刻跌在桌底,脸色白得像死了三天一样。

梨岑之睨眼面前的蒲柳,现儿倒是矜贵持重。

她又冷冷笑一声。

蒲柳看出了她几乎没有半分掩盖的轻蔑,目光落在她随手放在方桌的药箱上,语气和气道:“还请梨小姐先落座。”

梨岑之落了座,吐出一口气,依旧摆黑脸。

蒲柳坐回中央太师椅:“梨小姐首次登门,蒲某实在惊喜,只是不曾先行准备些什么,还望小姐莫怪。”

“这些客套话便不必说了。”梨岑之打断道。

这厮在信中催药跟催命一般不讲求情面,如今人前却是客气起来了。

蒲家上下都是些病秧子,命根都被人捏着,她不明白他们何以如此狂傲?

蒲柳倒也闭嘴,厅中寂静几许。

梨岑之靠着椅,手耷拉在黄花梨木药箱上,指尖规律地打着节拍。

见蒲柳并无半分要开口的意思,她先行发难:“梨家那条丹药之路,近来常遭匪帮骚扰劫获,致使梨家近月余的白银收入拦腰截断。想是贵府于这一方面有些懈怠了?”

蒲柳吹热汤的动作有一顿,慢慢放下盏来:“梨小姐有所不知。所谓权贵易挡,山贼难防。那散布在隆化郡一带的贼匪,可是当地官府都奈何不得的。”

梨岑之指间滞下:“怎么?莫非你蒲氏还没有一家县令权势大?”

“此事怎能如此定论。”

蒲柳依旧轻轻收着下颔,有些无奈地笑。

“那一片匪患严重,朝廷派了多少官兵都……”

“朝廷派的官兵去哪了想必蒲公子比我更清楚吧?”梨岑之略坐直身子,话中生了几分怒气。

“那圣令出了皇宫便是张废纸,如今这局势莫有你蒲家的一份功劳?”

蒲柳被这高音量话语轻吓,抬眼瞥她一眼。

“记得当初与贵府签订的合约中,好似不曾涵盖山贼这等细枝末节的方面吧?”

梨岑之无语地轻瘪嘴,靠回椅子,手指依旧傲慢地敲着药箱。“蒲公子的意思是不肯帮?”

蒲柳垂头不语。

“既是如此,如今山贼猖獗,梨府也不可能做亏本生意。只能看这贼人何时消停,梨家再决定何时恢复药物的正常输送了。”梨岑之说罢,提起药箱便要起身。

“贵小姐这是在,威胁?”蒲柳打断她动作。

梨岑之早有料想,冷笑一声,坐回椅。

慢吞吞道:“倒也不敢。”

“只恐对蒲公子而言,权财事小,小命为大。”

梨岑之轻飘飘睨他一眼。

算算日子,该给蒲家的那批药已然耽搁了十日,想来蒲柳此刻正承受着万蚁噬骨的疼痛,不出个两三日便要吐血而亡了。

就算他此刻意欲坑害梨家,却也是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梨岑之胜券在握般看着蒲柳,就等他一声妥协。

蒲柳抬眸瞧瞧梨岑之,垂头轻叹一声:“好笑。”

“你们兄妹俩真有意思,来蒲府前都不曾商量商量吗?”

梨岑之眉头忽皱。

“梨小姐,噢,不对。”

蒲柳慢条斯理地转着指尖一只白玉折腰杯。

“梨家,若是不想与蒲家谈这合盟,梨小姐大可此刻提了药箱走人。只是日后便休怪蒲家不念旧情,纵容些权贵宰割您们了。”

梨岑之眉头拧得更紧,反应过来后刹那间凝住了呼吸:“梨凌来过蒲府了?”

那臭小子,“他?”

一股火直冲心窝。

此刻她早在心底将梨凌翻来覆去骂了千百遍。

选护卫那天,便不见了梨凌的身影,她只当是以他那柔柔弱弱的性子不忍看那种场面,不曾想是自己偷偷下山把药给蒲家了?

当真是笨人办笨事,一点不商量就下山送药去了?下次见他猛揍几顿能不能把他脑袋打聪明打清醒点啊?!

蒲柳见梨岑之几分失态,埋下头去自顾自喝汤药。

过了半晌,梨岑之呼着粗气,压下怒火。

她抬眼,又看见眼前蒲柳这烦人的,“艾希”一声,忽觉失了筹码。她攥上提手,刚想寻个由头离开,却被蒲柳打断。

“梨小姐兰质蕙心,蒲某实在仰慕。”

“方才梨小姐那番话,蒲某只当您是无心之言,还望小姐亦莫要往心里去了。”

蒲柳浅浅笑着。

梨岑之睨他一眼,瞥眼桌案上的药箱,不准备拿了,随意拱手作个揖便告辞。

好好一桩美事无辜尽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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