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缓缓,他停下步子,学着小厮躬身:“家主,老爷。”

听见他开口,梨溶月回过神来,霎时如受惊的小兔猛地蹿到梨岑之背后,将脸埋在阿姐的暗紫大氅里。

呜呜呜啊啊啊……

她忍下激动的泪意,拳拳之心猛烈地跳动起来。

辛、辛公子的声音竟也如此好听吗?!

她简直要晕倒了,像喝了几百坛甜甜的果酒。

真、真的感觉头重脚轻,晕乎乎的了……

梨溶月脚步虚软,死死往下攥着阿姐氅衣,哼哼唧唧地将嘴唇咧到了耳根子处。

梨岑之被拉得一愣,回手掏去小妹的脸庞,却摸到了一股湿意。

梨岑之:……

好吧,呃,看来她果真记得不错。

方才她便觉得此男子貌似辛媵,这下不用猜了。

“恭喜这位公子,你乃本次选拔赛的胜者。”梨遥光身旁的女从冲他微笑道。辛媵眉眼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正准备点头意思一下。

“从今往后,你便是二小姐的贴身护卫了。”

话毕,女从躬身呈一块令牌在他眼前。

辛媵垂眸看去,原本平静的脸忽闪过一瞬僵愣。

女从见他久而不动,更将令牌朝他眼前伸出:“请!──”

辛媵迟疑之际,梨岑之率先收紧手中折扇,压向女从手心的令牌:“还不知此人是何身份,怎能轻易放他入府?”

梨溶月一惊,忙攥去梨岑之袖摆,低声道:“阿姐?”

梨岑之不理。

辛媵眉头一皱,抬眼与梨岑之对视,见她一双眸子里浑是机警与打量。

前世,除了梨溶月的长兄,其余梨家人他都不曾会见过。

梨岑之亦是,因而他对她丝毫没有半分把握。

辛媵避开眼神,看向家主梨遥光及老爷余章,思索了半分正要开口,却被梨步微抢了先。

听他浅笑道:“君安,查明下人身份之事早交由下人全权负责过了。”

梨岑之面露几分猜疑,梨步微脸色忽沉,提高音量道:“是谁负责把他招进来的?!”

猛子闻着声响,忙跑进来跪着,“是小的将其招进来的。此人家住城东,父亲是个木匠,母亲有病,这才投靠了梨府。”

“你所说可属实?”梨步微压沉了声音。

“句句属实啊,小的绝不敢欺瞒公子!”猛子对天发誓道。

“查验过了就好。”余章带着笑意摆手,倒没多想。“小伙子机敏过人,我梨家挑选过这么多批家丁女从,你是唯一一个既从猛兽爪下逃生,又破解了斗兽阵机关,知晓取火以驱兽之人。”余章爽朗一笑,很是满意辛媵表现。

“老爷过誉。”辛媵低点头,回复道。

余章拿过女从手心的令牌,交由辛媵手中。

“君盈,别再躲在阿姐身后了,你适才不还嚷着要见你的护卫吗?”

“喔……”

到她了,到她了。

梨溶月捧着滚烫的脸蛋一小步一小步地挪了出来,将头死死地低着……

好晕啊……

怎么回事……

一定是太紧张了……

梨岑之垂着眼眸瞥她的龟步,无奈地摇摇头,然而等下一刻抬起眸光时,却霎时倒吸一口冷气。

见她将脸埋在手心中,憋气憋得整颗脑袋瓜都浑似颗红彤彤的苹果般了。

天爷。

梨岑之立马伸手抓住梨溶月的后脑勺一把头发,猛往回提。

别等会把自己憋晕过去了啊喂。

梨溶月被抓得措不及防抬头,丝丝碎发落在粉光若腻的脸颊上,伴随着步摇珠光闪耀,清脆作响。

她睁着盈盈清眸,措不及防与辛媵对视上。见他正微微躬着身,郑重地开口说道:

“二小姐,此生此世,小人这条命便是您的了。”

慢腔慢调,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天啊……

他说他永远属于我了……

梨溶月白眼一翻,倏地倒在梨岑之怀中。

众人大惊,周遭侍卫一吓,眼疾手快抽刀将辛媵团团围住。

辛媵顿时警惕地后退一步,将双手松展开示意他什么也没做,面色却压不住地流出几分惊恐。

晕了?

这是在玩什么伎俩?

这么快就看出他身份不一般,有意引导梨家众人对自己起疑心了么?

……

·

梨溶月被阿姐抱着忙赶回府,将她放在床榻上掐她的人中,没一会便将她唤醒,醒来后又是活泼泼一只人。

梨遥光坐在榻边探其脉象,发现毫无异常,问她晕倒缘由,她也只说是自己有护卫了很开心,竟就开心得晕了过去了。

“阿姐可以作证!”

梨岑之瞥眼她兴奋的目光,心底自也清楚小妹的德行,勉强开嗓:“嗯哼。”

梨遥光与余章二人看梨溶月,甚至比从前更生龙活虎了,也就信了。

梨遥光捏捏她脸颊上的肉肉,“你啊你。”

……

酉时三刻,待梨家众人用过晚膳,新选的护卫由药仆带去疗伤,而梨溶月则被唤来主屋交代事情。

屋内烛火亮堂。

“君盈,来母亲这。”

梨遥光瞧见方跨入门槛的梨溶月,朝她摆摆手。

梨溶月轻盈地蹦跳来。

“这是外祖母托我给你的。”

梨遥光拉她入怀,将一只极小的长形盒交予她手中,“此内有银针十五枚,毒性极强,可牵制于人,必要时杀人于无形。”

又听父亲余章说,“君盈也长大了,以后的路还需你自己走。如若以后遇到危险,还务必有制胜的能力。你啊,是父母亲最……”

梨溶月自顾自地点点头,立马将盒子收好。

至于他们说什么,她没听进去。

无非是些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千叮咛万嘱咐,从小念到大,他们也不嫌烦。

她现在只想快快去找她的护卫。

如果他真的是辛公子的话……

“这几日得让君安多陪陪你。”梨遥光一面说着,又抬眼看去余章。

“夫人说的在理,那护卫方进梨府,我们对他还不甚了解。”余章道。

梨遥光瞥眼见女儿只知垂头玩手,好似丝毫不觉身边忽然多个陌生男子有多危险的样子。

若搞不好是个贪财之徒也就罢,若是个好色的歹人。梨遥光脸色剧变:“这几天务必让君安时时刻刻守在君盈身旁。”

“得尽快摸清此人的人品习性才好!”

余章一激灵,只高声说好,当下便遣仆从去唤梨岑之。

“那个,父亲,母亲……”

梨溶月试探地开口,想走得紧。

“哎余郎,”梨遥光却想着件事,丝毫不曾注意梨溶月那细小的蚊子音。“今儿那半百余人的身世家庭可都记录在册了?”

这会妻子趴在自己肩旁,别提那滋味儿有多美。余章确实是看见梨溶月张口了,却也忙比个“嘘”的动作。

“夫人,此事我已安排好了。给他们家人的钱财待过了这些时日便会送到。”

“若日后他们家中有人生病,便主动将医药赠去,能帮便帮了。”

“自是如此,夫人不必再挂心了。”

余章搂过她的肩,轻轻拍抚。

终于,二人依偎着消磨了些时光,这才注意到跟前有个自个生的多余之人。

“哎哟,君盈还在这。”梨遥光笑道。

“是哦,君盈还在。”余章讶异道,“快快回屋歇息吧。”

梨溶月叹息一声,方出门槛便开始猛冲。

待到院落前,又蹑手蹑脚地停下。

她安慰自己定是跑得太猛,这才叫一扇虚掩的门就吓得她瑟瑟发抖,阵阵寒风都消不去背后的热汗。

不怕不怕。

她抚抚自己胸膛,顺口气。

两扇灰黑木门的狭缝中清光泻出,吸引着她将脸庞斜斜侧来。门缝恰恰装下她一只灵动的杏眼,乌睫扑扇着,如饥似渴地朝里探寻。

视线沿石径探入,绕过灌丛矮竹,倏地便瞧见坐在屋外青石板上,正垂头缠绷带的辛媵。

她的老天爷……

房屋内的暖黄的灯晕似蔓延至他脚边便截止,仿佛将他弃在清冷的月夜里,夜里寒凉,任凭朗白的月光洒在赤条条的背上。

那身板混着力量与美感,肌肉线条分明又完美。

好结实……

看着好有安全感……

不知道摸起来是软的还是硬的……

不过这是她能想的吗?

好像太亵渎他了……

梨溶月凝着呼吸,脑瓜子飞速运转着。

疏忽间碰响了木门。

辛媵立即警惕地抬眸瞥来,那凌厉的眸光霎如一桶冰水浇来,将她脑中那炽热如火的欲想灭得一干二净。

梨溶月一惊,赶忙抬手将眼睛捂住。

抖着嗓子大叫:“我什么也没看见!”

动作幅度过大,木门被缓悠悠、吱吱呀呀地推开。

梨溶月措不及防地全身暴露在辛媵面前。

辛媵愣神,神色彻底僵了下去。

其实她刚刚不动的话,辛媵还没发现她。

这下倒好,抓个正着。

方才在阁台之上,他还不曾正眼瞧过她,这时却不得不尽收眼底。

十年前的梨溶月。

比前世矮几寸,瘦一点,像是还没发育完全。

穿一身黄,裹得像个奶黄的包子。

扯紧绷带,他遂披上一层薄衫。

侧眼看向她,启唇逼问:“你刚刚看见什么了?”

方才不过是药仆送了药膏与衣物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怕不是又要故伎重演,空口白牙就诬陷他。

“我,”梨溶月岔开手指,迷迷朦朦瞧,发觉他已然披上里衫,这才难为情地放下手。

“我真的什么也没看见……”

辛媵顺着她通红的脸,往下探究,看去那双不停揉捏裙摆的手。

撒谎。

梨溶月忽将脚跨入门槛。

辛媵立即浑身紧绷,后移一点紧盯着她的动作。

梨溶月跨进一脚,着急忙慌地拿过一扇木门转向自又匆匆退出去,将身子和脸遮了大半。

露出半颗脑袋,这才怯怯抬起眼眸。

“还,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辛媵没想到梨溶月在十年前还害过红脸症。

叫什么名字?

迫不及待就要试探他了?

“低贱之人,没名字。”

梨溶月神情一滞。“啊?”

怎么会呢?不可能啊。

“当真吗?”

她这会又想起猛子在阁台上说的话,心凉了半截。“所以,你真的如小厮所说,家住城东,父亲是名木匠,母亲……”

“那小姐以为如何?”辛媵打断道。

“莫不是小姐嫌我出身低微,不配伺候您?”

“啊不是不是,”梨溶月赶紧朝他摆手,“可,可你若有家,那为何会没有名字呢?”

有家之人,父母都会给起名字啊。

像她就有很多名字。大名梨溶月,小名唤作君盈,儿时有一阵子她爱追蝴蝶,家人们便顺着她的意唤她“天底下最美丽的七彩蝴蝶”,一阵子她爱吃雪梨,家人便顺势称她“甜甜小雪梨”。

不愿意告诉她,也许是他在等自己“礼尚往来”。

“对了,忘了向你介绍,我叫梨溶月。”

风儿过,鹅黄的裙纱轻飞。

梨溶月眼眸弯弯,笑得清甜可爱。

“那年我出生时,阿父阿母恰读至‘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这一诗句,便从中给我取了名。”

辛媵当然知道。

那年她曾亲口将她名字的由来告知他。至此,陈国府内砍去了长存的玉兰,移植了梨树。待到春风至,院内洁白的花瓣飘满地,花香十里不遗。

原来她对谁都会将那句诗说一遍。

辛媵冷呵一声。

“如果阿猫阿狗也算名字的话,小姐可以随意唤我。”

说罢,他便扶起身来,四下几近是凝滞了半晌。

他略皱眉地瞥眼看向她。

还不走?

梨溶月只觉得喉咙被噎住了,粉红的指尖用力地扣着木门。

她不死心道:“所以你当真……”

辛媵脱口打断道:“当真没名字。”

直至此刻,他对她的耐性几乎要耗尽了。恐怕再拖下去,他会忍不住那汹涌的恨意而暴露自己的身份。

梨溶月眼眶洇红。

当真不是辛公子吗……

“小人一介草民,唯恐原有的贱名会污了小姐耳朵。”

“如今时候不早,您还是早些回屋歇息吧。”

“好吧……”

梨溶月的指尖渐渐松缓,双手颓然垂下。

罢了。

她再抬眸看看护卫。

粗麻素衣,浑身是伤。

掩盖不住的疲惫之气。

阿姐曾说过,“簪缨世族陈国府,艳艳骄子别川郎。”辛公子应是极其尊贵之人,这样的人,是她够不到的清风明月,又怎可能来梨府做下人呢?

又怎可能甘愿臣服于她,一生一世都守在梨府,守在她身边呢?

本便是她异想天开了,如今三年不见辛公子,竟是把他的模样也给忘了。

“哎……”

心里好难受啊。

梨溶月垂着头,晃着脚用鞋履磨地上的石子。

罢了罢了,她赶忙安慰自己,疯狂地开始深呼吸。

还是好难受啊……

她真的止不住伤神:“你可知,你与一名公子真的生得很像。”

此话,须臾间如掷入干烈柴堆中的一点火星子,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等这一点,仅是一霎便足以掀起熊熊烈焰,将整座心房烧得火光冲天,烧得干净殆尽。

本欲进屋的辛媵僵住身。

梁顶纱灯透亮,高大阔立的身影此刻却全然将他自己掩埋在一片晦暗不明的阴影里。

此刻,他甚至要敬她一分今生的坦诚。

辛媵唇边笑得冷厉阴鸷。

“是么。”

“那倒是小人的荣幸了。”

梨溶月耷拉着脑袋,没听他低低地在说些什么,只是重重地将怨气吐出。

摆了一摆手,算了算了!

既然不是他,那就算了。只需好好调教护卫,日后自有下山的机会。

三年的时间都等过了,她梨溶月又何曾惧过这一时?胜利可就在前方啊!

相较于从前,日子不也是有了真正的盼头吗?

她霎时又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心儿又欢欣地开始跳动。

“那便这样吧。”

“我给你起名字,以后你就叫豆豆啦。”

“红豆的豆!”梨溶月着重强调一番。

这些年她将红豆视为寄托,如今,希望转移到了更确切的护卫身上。

她坚信,红豆结果那日,定是她与辛公子相见之时!

一定会是如此的。

……

谁曾想多年孤寂的生活,竟让她养成个爱神游的习惯?

此刻她的心思早飞向九重云霄外去了,哪能注意到眼前的木门倏地被一柄利剑猛猛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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