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秋弥前一日,乃祭天大典。

谢棣天不亮便起身,换上了一品武将的繁复官服,骑着马去了太庙,直到傍晚才堪堪归来。

日暮西斜,天边漆黑一片,只有一轮弯月高高地挂在天上,散发着朦胧的余晖。

将军府正门,灯笼已然点亮,微风吹过,使得灯笼左右摇摆。

沈黛穿着一身素色的月白衣裙,静静地站在府门旁等待。

昏暗的灯光下,模糊了沈黛的样貌,唯独眉心的红痣愈发明艳,似是杜鹃花在泣血,绯红绮丽。可添上她寡淡娴静的样貌,又似一个不染铅尘的观音,她端坐在莲台,平等的普渡众人,疏离中带着悲悯,好似只有将她拉下神台,才会沾染七情六欲。

为何这种清高和孤傲,会在一个世家女中显现?

其实,沈黛在等待谢棣的这几个时辰里,心中一直忐忑不安,要不是小吴的极力怂恿,以二人相敬如宾的关系,沈黛无论如何都不敢贸然前来打扰谢棣。

毕竟完成任务,帮助战神渡劫是一回事,主动靠近,期盼夫君归家又是另一回事。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沈黛不由得回想起午后小吴的话。

“夫人,好消息!今日将军出门前特意叮嘱,让您好好准备行装,明日圣驾秋弥,要带您一同前往!”他的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拄着拐欢呼雀跃道。

一旁的拂柳听了,带着疑惑和不解,姑爷会这么好心?

“秋弥?怎么这么突然?”

“哪里突然,秋弥围猎,文武百官携家眷一同前往,不是很正常吗?”小吴道。

拂柳撇撇嘴,挖苦道:“是正常,可小姐嫁过来多少天了,姑爷平日对小姐的态度,你又不是不知道,爱答不理的,就这,还会带小姐出门?”

小吴被拂柳说得一愣,很快便乐观的劝慰起来,“拂柳姐姐,你别往坏处想,往好处想啊,这不就是转机?正是夫人和将军培养感情的大好机会呢!”

眼瞧着坐在主位上的沈黛一言不发,小吴热切的建议。

“夫人,您看啊,明日就要和将军一起出发,今晚不如去府门口,等将军归家,问问将军还有什么需要准备,说不定将军看见您,心里偷着乐呢!”

顿了顿,又道:“而且,排房内的孙婶、王叔都盼望您和将军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您就主动主动,好不好?”

……

马蹄声由远及近,回忆戛然而止。

沈黛抬头,老远便瞧见了谢棣昂扬挺拔的身姿,紫袍玉带,剑挂其身,月色流转,尽显矜贵冷漠的气质。

他翻身下马,脚步不停地走到沈黛面前,距离不远不近,声音比起往日,竟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缓和。

“为何在此处等?”谢棣询问道。目光落到了沈黛眉心的红痣上,手指无意识蜷曲起来,但这个动作没人注意到。

“将军,明日秋弥……确定要带我去?”沈黛欲言又止,终究是说了出来。

“是,秋弥惯例。”谢棣淡淡道。随后,不欲多言,径直朝前走去。

“将军!”沈黛下意识唤了一声。

谢棣脚步停顿,侧头看向沈黛。

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唐突,沈黛微微垂首,轻声道,“无事,将军早些休息。”

“嗯。”

秋弥队伍浩浩荡荡,马车仪仗骨碌碌地向前行进,穿行于山川之间,宛如一条蜿蜒的长蛇,十分煊赫。

马车内,拂柳难掩兴奋,时不时掀起帘子,好奇地向外张望。

“小姐,您看那座山,好生雄伟高大,奴婢都没见过!”她指着一处郁郁葱葱的山峦,欣喜地叫道。

透过车窗余光,沈黛顺势看了一眼。

“拂柳,山顶上,似乎有一座塔。”沈黛微微眯起眼,不确定地说。

闻言,拂柳努力踮起身子,拼命抬头朝外看去。“哎!小姐,还真是!”

似乎是想起什么,拂柳继续道,“奴婢知道这座山叫什么了!叫水云山。”

说到这儿,愈发兴奋,志趣盎然道:“相传,前朝有一对情人,家世悬殊,女方家族极力反对他们在一起,可他们不愿,誓死不屈,最后逃命逃到了深山老林中,想借此躲避家族势力。”

渐渐地,拂柳惋惜起来。

“可惜,那家小姐自幼体弱,根本受不住风餐露宿的逃亡生活,没过多久,便病死在了山中。等两家好不容易找到时,那公子紧紧抱着那家小姐的冰冷尸身,任谁劝说,都死不撒手。”

顿了顿,又悲伤道:“可就连这点念想,都被家族掐断了,他们觉得那公子出身低微,就算配阴婚,也轮不上那公子,执意将那家小姐的尸身与别人合葬。”

“万念俱灰下,为了心爱人的死去自由,那公子遁入了空门,以求她来世平安顺遂。后来的人,感慨这凄苦孤绝的爱情,从而募捐修建了这座佛塔。而这座山的命名,也是为了心爱的人自由命名的。”

“云水山,云水身,自由身。”沈黛轻轻谓叹。

脑中不由得回想起司命星君砚行所掌管的命簿,命簿之上,爱恨纠葛,痴缠怨侣比比皆是,有些她实在不解,但架不住砚行就是那样写。

“或许他们下一世,终成眷属……”

“善恶有终,因果循环。总不能一个人一直是富贵命,岂不是乱套了。”

“绯湘,凡世因果皆有定数,莫要轻易沾染,徒增变数……”

耳边忽然回想起砚行提醒自己的话,分不清是自己沉迷其中,还是在劝慰自己莫要在俗世中动心。

“小姐,到了。”

沈黛倏然回神,这才发现马车已经停下。

“小姐,您在想什么?”拂柳看着沈黛满脸的忧愁与恍惚,关切道。

沈黛迅速收敛心神,将命簿因果之事按下,平静地摇了摇头。“没什么,走吧。”

刚离开马车,没走几步远,便遇到了一群珠翠环绕的官眷。

为首的女子尤其惹眼,一袭金线绣的红梅锦缎穿在身上,头上戴着一套黄金头面,头面的两侧还缀着一排硕大的东珠,珠光璀璨。

在阳光的照射下,走起路来熠熠生辉。女子面容姣好,偏偏生了一双上扬的丹凤眼,居高临下的看着沈黛,整个人透出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哟~我当是谁?这不是平靖侯家的沈大小姐吗?”似乎记起沈黛已嫁为人妇,扶了扶头上的钗环,阴阳怪气道,“哎呦,差点忘了,咱们沈大小姐今非昔比了,如今是镇国大将军新过门的夫人,拜见新夫人喽!”

女子嘴上说着拜见,却一动不动。

根据原主记忆,沈黛立即认出,面前的人为安国公嫡女,安慧欣。安国公子嗣众多,内斗不断,自然看不惯沈黛平靖侯独女备受宠爱的样子。

沈黛心中了然,微微颔首。“安小姐。”

安慧欣见她如此平静,心头更加不快,刻意让周围人都听见,假惺惺的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怎么能让将军夫人给我行礼呢?”

然而,她这番做为惹得嘲笑的竟是自己,不少出身高门的官眷都捂着帕子笑了起来。

意识到气氛不对,安慧欣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狠狠地瞪了丫鬟一眼。

“走!”

待安小姐走后,沈黛隐隐约约听到几句议论声。

“这安大小姐,也太没规矩了。”

“哎,还不是被永嘉郡主惯坏了,谁不知道,安国公府里的糟心事,安国公整日寻花问柳,永嘉郡主的儿子又不争气,只好把全部心思放在嫡女上,让女儿攀高枝,重振国公府声势呢!”

“可惜,齐王选妃没轮上她,这高枝没攀上,反而闹了笑话。”

拂柳听着她们的议论,气不打一处来,“这都什么人!”

沈黛始终面色平静,轻轻拍了拍拂柳的手背示意安抚,然后朝着官眷休息区走去。

围场之内,来往官兵行色匆匆,却井然有序。不多时,参与围猎的各方人马已经集合完毕,旌旗飘扬,蓄势待发。

在正式出发前,依照祖制,景平帝需在祭台上告慰祖先,并训诫一下宗室子弟和文武百官。

沈黛安静地站在女眷休息的区域,默默观察谢棣,一袭玄色衣袍凌厉万分,他的位置不在中央,可通体气质最为显眼,与身旁那些矜贵优雅的王孙贵子格格不入。

似乎,谢棣也不怎么在意。

“今岁秋弥,魁首者——赐昆霄剑。”

待一切结束后,景平帝一声令下,战鼓煊天,奔腾四起。

“小姐,您听到了吗,圣上竟然拿昆霄剑做彩头,那可是高祖打天下获得的宝剑,可了不得呢!看来朝中传闻圣上有意立储,所言不假!”拂柳激动地扯了扯沈黛袖子,压低声音道。

但沈黛并不关注这些,景平帝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最值得注意的却是,本朝竟然有人猎,且看众人反应,皆习以为常。

“拂柳,被当作猎物的,都是些什么人?”沈黛询问道。

“哎,小姐,您……您怎么忘了,”拂柳觉得沈黛的反应有些奇怪,但还是解释起来,“那些,自然是大夏的奴隶,死不足惜!况且,大夏坑杀了我们大昭多少人,用他们狩猎,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透过沈黛那双忧愁的眼,拂柳清晰地感受到小姐眸中的不忍,连忙劝解。“小姐,您……您不会觉得这样做很残忍吧?”

“奴婢一开始也觉得残忍,可这是祖上留下的惯例,记得前几年,有人向圣上谏言,取消人猎,结果触犯了天颜,惨遭训斥,最后削去官职,发配到了钦州。”

“那可是钦州啊,苦寒之地,估计没待多久便冻死他乡了。”拂柳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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