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已经回来了。
瓶子碎得彻底,情绪也崩溃殆尽,哭泣尽头是茫然中的清醒。孟章可以清楚的感知到,骊已经在他身边,可为何先前一点线索都没有,寻不着,摸不到,仿佛是被人藏着掖着,去到他找不着的地方。
被褥细细簌簌地响,孟章起身叠好被子,他一边小声抽泣一边还需要将皱巴巴的褥子叠整齐,颇像个偷糖的小屁孩,还被他娘亲捉着屁股狠狠打了一顿。可惜了,孟章既没有偷糖又没有娘亲。
没有娘亲的可怜神君在屋子里找到水盆,二话不说就往脸上糊了一把,凉水消不了肿,依旧是红眼尾,肿眼袋。他没管这么多,唤道:“梁。”
“神君。”
“你去告诉白泽,便说我不辞而别,请他宽恕。”孟章咽了咽,他操着沙哑的声嗓,“还有,告诉烛九阴,骊的事情我会彻查到底。”
“是。”
孟章交代完便离开了山腰雪屋,御剑前行时路过山谷,望眼都是冰川,这里的生灵在冬令时节被永存,又会苏醒在春的怀抱里。
凡间也是深冬,也会苏醒,人亦是如此。
……
湖心亭,热酒与小菜,大雪与厚袍。细数时间已不早,漓穿着浅藕色银线莲花袍,正要赶往江边,他与孟章告别后,并没有参加科考,因为短短一年所学根本不能支撑层层遴选。
漓有着充分的自知之明,虽与孟章有约定不假,但漓也知道这约定不过是孟章给他活下去的一个念头。且孟章临走前并没有关照什么科考问题,反倒给他添置下不少冬天的衣物,连告别之语都是什么:“我尽量早些回来,你要是觉得无趣就拿着盘缠出门吧,注意安全。”
十足的老妈子。
再者,漓早就有了真正的念想。
于是这位公子哥便收拾行囊,扮作侠客样子,从初秋一直行走到深冬,从会稽走到扬州。一路上遇到不少有趣事情,他将这些乐事写成册子,是为了等孟章回来,一一讲述。
读万卷书,亦要行万里路。漓或许永远也达不到这样的境界,但是自从孟章拉他出深渊那天起,他有了牵挂,便也有了路途要走。
扮作少侠的旅者揶了揶袖中那趣事册子,因要去湖心亭赴约,便加快脚步。寒风像利刃刺过他的脸庞,这天冷得很,尤其是没有什么人烟的山谷里头,放在春夏或许还会有垂钓老者、江舟鱼翁,但是现在连乌鸦都没有。
山路崎岖,结冰易打滑,漓走得着急,一不小心就摔了个屁股蹲,天色愈晚,离山中庄园还有一段距离。
“啧……”糊涂虫撑着起身,他看了看藕色衣裳上一片唐突的泥印,“这袍子……害。”
这袍子还是孟章走之前赠予他的。
漓踉跄着起身,原先被砍伤的地方又出现新擦伤,倒也是小事,衣裳一盖就没了。这瘆人伤疤也是前不久被一伙劫匪所伤,漓那会差点丢了性命,幸好被人所救。
而那施救者名叫莫须宄。
此次赴的约,也是同莫须宄这厮一起泛舟湖上,煮酒论天下。可奈何莫须宄给的住址,实在是偏僻,这走了足足有半个时辰还没有到,天气又冷,深山老林鬼知道会出什么岔子。漓却是个守信必做的痴种,说是要去,就一定会到。
说是会回来,也一定回来。
攀上断崖,过了峡口,终于看到不远处的林中老宅,在大雪中格外隐蔽。漓擦了擦脸上的泥渍,叹道:“这小道连马蹄印都没有……”
忽地一声,大雪压弯了枝桠,格外清脆。
“瀚海阑干百丈冰……”
“阿骊何故叹这首离愁诗?”
漓心中正抱怨,莫须宄出现的倒是及时,他与忆中有大改变,更加消瘦,皮肤更加白皙,原先风流公子的模样消失殆尽,换来书香之气,装作满腹经纶。
“!”漓转过身,看到莫须宄提着红灯笼,彼时天色渐暗,红色幽光印雪,盈盈然。
“想是我来迟了,莫兄才出来寻我。”漓有些歉意,他拱手着。
莫须宄摇摇头,上前将漓额前的碎发划开,含情脉脉:“是我考虑不周,你才……”
因为靠得太近,漓下意识地向后靠,颇有芥蒂:“莫兄带路吧。”
“……好。”
两人走着,天色愈来愈暗,红灯笼跳动的火光仅照亮一隅之地,漓不得不凑上前才看得清脚下。
莫须宄见状趁机拉了一把漓,他手掌伤疤蹭到漓的手心,漓的手就猛地向外窜,却被牢牢捉住。
“莫兄,我可不是毛头小子。”漓硬生生地甩开手,不得不往后头退步,说到底也是奇怪近日来他眼前的莫兄总是忽冷忽热,连眼神都一阵一阵的,不知犯了什么毛病。
莫须宄有什么毛病,漓不知道,但天色是真真切切地暗了,深山老林没有歇脚地,恐有不测,实在难办。
前头装老好人的莫须宄打着算盘,正要开口,山路崩塌之声就把他的话茬打乱了。那雪花扑面而来,又在寂静的夜晚里翻涌,只见上头一个男子随着土块滚倒在路中央,银剑红穗,男子高束发,着玄色衣裳。
漓本来后怕雪崩正要跟着莫须宄逃远,可他却本能的转过头看了看前路,谁知晓,一转头就见着了几月未见的人儿。
“扰尘!”
莫须宄一愣也转过身,此时氛围除了呼啸的风和漫天的雪,什么都不剩,他看到漓义无反顾地跑向孟章,就算周遭随时有可能崩塌,漓还是跑了过去。这哪里是什么突如其来的祸害,原来是面前神君自导自演的好戏。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莫须宄捏紧了手中灯笼柄,急忙上前搀扶,故作关照:“这位兄台怎么一身的血?独身来这儿不会是为了三打白骨精吧!”
孟章是浑身的血,他倒在漓怀里断断续续道:“阿漓,救我……”
漓的手触到孟章身上骇人伤口,温热的血一瞬间沾染了他的藕色袍子,本盼着相见时是春风和煦,却没想到是朔风凛凛、侵肌裂骨。
“莫兄,能否指路借你的宅子一用!”漓抱着怀中“濒死”之人,他眼神中的害怕和击破冲击着莫须宄的神魂。
莫须宄咬着牙,将恨意藏在了心中:明明上一世那般酷刑都逼不出这样神色,却因为孟章……
片响,还是妥协了。莫须宄不能拒绝骊,更何况是带着这样的眼神过来祈求。
“你……随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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