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人?”医官半明白了,“怪不得身为蛟龙居然主木,难得,难得。”
医官上手极快,他曾是在军队里的随行,对于这种小伤,不在话下。仙界是个医官都可以治疗天雷的伤了,那些被天雷搞死的神仙多半是没得治,或者不给治病。
他边收拾边道:“神君,之后叫公子好好休息便可,还有,多吃些补补吧。”
漓实在是太羸弱了。
孟章听的仔细,等着医官列出药膳清单,就静静的待在床榻旁边。漓趴在床榻上,眉间的细汗已经沾湿了额前的碎发,脸色缓和了不少,依然一副昏睡的表情。
这把子热病,说到底是孟章搞出来的,他这个长辈实在是新手,一点也不娴熟。
等至漓稳定了,孟章又将他塞进自己的衣襟里头,携带方便。
告别了医官,御剑走了。
就这样平平稳稳飞行而去,漓在衣襟里睡得安稳,没有察觉到已经被带到陌生之地。孟章御剑向下俯身,穿过厚重的屏障,眼帘印出的是隐入树林中的府邸,被一片葱绿包围的青砖黑瓦。
“山川相缪,郁乎苍苍。”
着眼往下看是井然有序的梯田,山脚有零散村落,眼瞅着生起了袅袅青烟。
已然是傍晚时分。
孟章御剑停至府邸一个小园,小园中有一个大池子,上面白荷三三两两地开着,没有荷叶衬托显得有些寂寥。
园中小路似乎经久未修,那一棵高大柳树吐出白絮,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挂在连廊的半截挂席上,到处都是。不修边幅的石板路,杂乱无章的连廊,像是刚刚启门的老破宅子。
孟章收起长剑,听见屋里突然喊出一句:“梅元!你把那块轴心拿过来。”
不久,又一声:“来了。”
是少年清脆的声音。
传来一阵铁器碰撞的声音,屋内女子暴躁道:“他大爷的,爷就不信修不动了,黄花梨都喂不饱这玩意,嘴可真叼。”
孟章轻笑一声上前推开屋门,屋内是散落一地的木头零件和工具,带人接客的大厅却让人连落脚处都没有。
屋内那女子闻声抬头一看,要是只瞅背影那还有肖想的余地,好家伙,结果这脸上一道骇人伤疤就剌在眼眶下面,穿过鼻梁一直延伸到太阳穴旁,真是白长了一双漂亮眼睛。
女子动了嘴:“大哥,这还是不够用。”
孟章自如的走到案桌边开始收拾起杂物,问道:“暂时能修好吗?”
“有七成。”解君站起身,掸开衣袖上的木削,叉着腰笑道,“阿满去烧饭食了,大哥你不如拿坛酒?”
孟章放下手上的木齿轮,点点头,走到门口解君又叫住了孟章,神经兮兮地笑道:“有杨梅烧酒?”
“有。”
夕阳的余晖,金闪闪地照在身上,和廊旁的圆石。
沿着连廊慢慢走,挂席随着风,那独有的竹木枯黄的颜色挂在乌青下。孟章转身去了自己的卧房,他心想:“杨梅烧酒早就喝完了,这怕不是在说他无中生有带了个人回来。”
随长廊走至一处园子前,园子门上有一牌匾,中三个朱红大字“璞玉园”。
入口穿过道道圆洞门,假山绿藤,松柏银杏,白墙青竹。
刚刚入园子,西边猛地传来一声巨响,停在树梢上的白鸟被惊动,翻动着翅膀飞远了。
园内各处传来齿轮转动的声响,眼见着从草丛中走出两个丫鬟,弯着背,手臂无力地垂着,边走边缓缓支起身子,动作僵硬地打扫起落叶,它们是由机关术控制的傀儡人,只有中枢有了灵力的供应才会开始运转。
声音吵闹,漓好像醒了。
孟章速速进了房间,外面依旧是吵吵闹闹,里面还算干净整洁,整个卧房没有过多装饰,一雕花木屏风,一幅字画,一盆吊兰,而已。
咒法一施,漓蜷缩在床榻上,佯装睡着的样子。
“客房还没有整理,你暂且在这里休息,一会晚膳会送过来。”孟章一挥手,搁置在一旁的灯盏被点亮,暖暖的柔光点亮了整个屋子。
漓自知自己装睡不像,哼着鼻子,故作睡意:“多谢神君。”
心识里他遇到“小孟章”一事,虽然告别说了一句“睁眼可见。”但他现在清醒了,知道有所念才有所现,这算什么告别?他为什么对初见之人会有所念想?
奇怪。
但要是去问本尊,才是更奇怪的,而且他修为这么差居然能将心识之事记得这么清楚……漓将头埋在被褥间,腾出一只眼睛,目送孟章离开。刚刚出的一身冷汗,现在虽然已经不在头痛发热,但是衣裳粘着难受,可漓又不好意思提出来动了动嘴,最终放下了想法,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
屋外的一个木傀儡跟着孟章离开,在木门关上的瞬间转头朝漓望去,仿佛有什么心事,没有脸的木脑壳生想要挤出眼珠子一窥究竟。
孟章应了解君要求从酒窖里取来一坛白云边,一路上已有不少傀儡在走动,想必解君已经把机关修的差不多了。
相传神兽獬豸善机关术,只有一个正经徒弟,而那个传人正是解君、解满的授业老师,人们敬称他解老,只可惜解老已逝,獬豸避世,会这机关术的算是只有他们二人了。
夕阳收下最后一缕光亮,孟章回到青荇园,解君早已摆好了桌椅,四把椅子,可是见只回来了一个,默默把椅子撤回,顺便招呼傀儡丫鬟把备好的食盒送过去。
三人月下小酌。
没有烧酒,白云边也算凑合,解君吃着小菜开始嘀咕这三个月的琐事:
“黄柏庄的那个王八蛋天天叫我修这修那,去妖界根本不是去享乐的,嗝——”一个酒嗝冲天的响,“那家伙还三天两头和我比武,一比就是三个时辰啊!也不知道抽了什么筋,说是看上妖界君主的女儿,结果打不过人家,哈哈哈哈哈哈,大哥你说扯不扯。”
孟章颔首,掐了块鱼肉不说话。
“身上有天雷的伤痕,来路不小啊。”解君话风一转。
“只不过是走蛟失败了,渡劫的天雷而已。”孟章眉头也不皱的回答道。
解君剥下虾壳,笑嘻嘻地转手放到她胞弟碗上。解满极其嫌弃的瞟了她一眼,波澜不惊地说:“天雷的伤只有仙界的医官才能治好。”
这位解满虽说是解君的胞弟,长相俊朗,奈何总板着长老脸,死板过了这个应该意气风发的年纪,活脱脱一副“老气横秋”,一些后辈仙子没了解过解家的事都以为解满才是年长的那个。
“我已带他去过了。”孟章顺手给解君舀了勺汤,继续说,“不必担忧。”
解君接过碗,行云流水般送到解满面前,眯着眼问道:“底细呢。”
孟章剔出鱼骨,蘸好酱料,又十分理所当然地放到解满碗上,回答道:“已派人去查,嗯?”
解君挑了只螃蟹,低声说了句:“还挺肥。”
谁料到,就这轮番几句下来,解满的碗里的菜早就堆成小山,可解君还在边剥蟹肉边塞到解满碗里,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解满的神色。
“你们要查就查,能不能不要在给我夹菜了……”解满心里骂道,嘴上只能抽着筋般说,“阿姊,不要在剥了。”
“多吃点,好吃的。”解君没有停下手。
“长身体,多吃点。”孟章附和一句。
“???”虽然解满在三人中年纪最小,可他也是个大妖了,自然不服。
三人又开始扯一些有的没的,碧霞元君要举办山神宴,星君生辰酒席要参加,仙界又要征兵,魔界一如既往到处惹事,妖界君主不务正事……
絮絮叨叨不知说了多久,孟章放下筷子,淡淡地吐出一句:“我打算将降雪园打理出来。”
解君有的没的点点头,回了一句:“那个只栽了梨树的园子?”
“嗯。”
降雪园,取名自梨树开花时满园的雪白,也不知为什么一个园子只种了梨树,虽然单调但梨花开时的盛景,孟章也打消了整改的念头。
孟章去漓的心识里看到那一片的梨树,倒也是有缘。
……
在庭院打扫的木傀儡,总归不是活物,行事卡卡顿顿且不说,还老是做出奇怪的举动。
那只送食盒的木傀儡,一顿一顿的走到目的地,有的木傀儡有幸被解君按上眼珠子,比如这由木头镶嵌的眼瞳。
那般无神的看着床榻上熟睡的人,背着烛光,异常诡异的扑克脸猛地俯下身,它那张木雕的脸颊与漓几乎要碰上了,用着极大的弧度扭曲着自己的关节,好像在说:“让我看看。”
漓觉着有什么东西贴着,眯着眼,正巧冲上木傀儡的眼瞳,木傀儡意识到这人醒了,不舒服地扭动自己的脖子,从身体里面发出“咯咯”的摩擦声,极为诡异。
本来漓还没完全醒来,这家伙一番扭动倒是换来床上人瞬间的清醒和一声惨叫。背上的伤口还在叫嚣,转身都困难别说施法。
木傀儡倒是识趣立马站得笔直,机器地转身想要潜逃,刚走到门口就迎面撞上匆匆赶来地孟章,一人一木,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
孟章皱眉,默默靠边一站,这木傀儡真是大爷脾气就这样丝毫不客气,明目张胆地溜走了。
谁跟物件置气呢。
屋外齿轮还在咯吱咯吱,吵得人头疼。孟章阖上门,雕花木门上的梅花印掠过一丝白光将吵闹隔绝在外,屋内安静得只剩衣摆的细簌声,他从一旁木柜中取出两个白瓷罐子,解释一句:“木傀儡怕生,等它们熟识你后就不会捉弄你了。”孟章一顿。
“脱衣服,上药。”
“山川相缪,郁乎苍苍。”——苏轼《赤壁赋》
中枢:相当于一个控制机器人的系统,中枢有了限定灵力就可以操控傀儡人。
文中提到的獬豸:拥有很高的智慧,懂人言知人性,能辨曲直,“光明天下”的象征。——取自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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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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