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那盒子没用的药膏,漓回到自己的屋子,屋门都忘记合上了。
他站在屋子的角落,角落的棚架子上一个晶莹着凉水的木桶子里映出他的脸。
果然红手印还没有退下去。
将水扑到脸颊上,以为就能消肿,可是碎发都湿透了,脸却越来越热似的。
漓还没来得及擦干水,孟章看到门大开着,朝里头望到漓猛地将头栽到水盆里,以为又想不开了。毕竟刚刚接漓回来的前几天,漓要不就是拿着碎瓷片,就是偷偷拿好了白绫,表面波澜不惊是个没事人,那手臂上全是伤疤。
孟章立马跑进来,一把抓住漓的后衣颈,压着恼火:“你做什么?”声音像是按着一般吼出来的,嘶哑着。
“公子?”漓懵了,他看到孟章眉头紧锁,“我……洗个脸。”
漓不敢直视孟章。
但是孟章不信,上次说洗脸,然后转头要割腕。
“我不信。”孟章板着脸,“不然把头扎进去干什么?”
玩憋气吗?倒是解君在少时拉着他这么干过,但是漓老大不小了。
“太热了……”
漓觉得这个借口实在离谱。
外头杨柳上的蝉鸣一直没有停下来过,这时候两人都沉默了,这三伏天确实热的难受。
可是孟章还是不放心,他以为傻后生心理还是藏着轻生的想法。但他所不知道的是漓的心理已经比任何人都坚强,不然他要怎么扛过那八年光阴,前几日的轻生想法都是因为沈卿的眼神,只不过现在漓已经释怀了,他对沈家已没多大的念想。
沈殷前些日子征战沙场大胜归来,漓替沈殷开心。既然都是好事,漓也懒得悲伤,每日沉浸在书籍里头度过这一日日。
“明日我找人搬个冰鉴过来。”孟章口头上说着,手却没用松开漓的后衣领。
漓早就脱了外衣,现在就挂着一件,被孟章这么一扯后背一览无遗。
孟章没有注意到,他依旧严肃开口:“过些日子在造一个自雨亭。”
“那……公子,可以放手吗?”漓僵着动作。
孟章立马松开了手,他顿了顿:“若是有蚊虫就带着那白珠子,要是又想起不开心的事情,我一直在的。”
漓听得完完整整,他的眼眶湿了,只是低头朝着孟章作揖:“公子,我真的不会有那些想法了……请公子放宽心。”
孟章扶起漓,在黯淡中漓眼眶里未出的泪水格外明显,他皱眉:“那你哭什么?”
“我……水进了眼睛。”
孟章又拿出帕子给漓擦了水,但还是不放心,背对着漓坐在一旁。
“换好了吗?”
漓在屏风后面换衣服。
“好了。”
他从屏风后头走出,衣袖浅蓝,半束发髻。
孟章的心头咯噔一下,喉结滑了滑:“你先睡吧,我在旁边看会书。”
漓耐心地装作睡着的样子,孟章待了好一会才回到自己的屋子。
夜已经深了,漓却清醒的很,脑海里那个关心过度的人儿叫他睡不着。漓早就察觉自己的感情不对,可是不敢面对,他不配,他怎能肖想……为何会向往自己的炬火,还想着不该想的事情。
榻上人将白珠链子含在嘴里,手却不自主着,他知道怎样让自己和别人舒服,漓可耻于知道这些东西,但是现在他需要。
第二日孟章一大早就跑去抓解君来修缮房屋,又托她带来两个冰鉴,一个放在书房里头,一个搁在漓的卧房。
解君此前打理完绕云府的中枢,就和解满再妖界调查莫须宄的事情,可以说是一点进展都没有。最后放弃了,就跑去看黄柏庄花式求婚妖界君主的大女儿。
“大哥,你都没看到那个排场,嚯,好家伙。”解君扛着一条木梁,十分自在的说,“那花样可以说是很夸张了。”
孟章和她并排走着。
“那我没去倒是一件憾事。”说着指着书房后面的一件在扩建的屋子,“就这里建一个自雨亭。”
解君将肩上的重梁狠狠地砸下,抬眼用目光比划了几下。
“行,就这里了。”
“喏。”孟章递给解君一块西瓜,“天热。”
“无功不受禄啊。”解君扯着笑脸,嘴上说着,西瓜却已经接过去了,她问道,“阿漓还没醒吗?”
“他昨日想寻死,被我劝回来了,现在睡得沉也算正常。”孟章又切了好几份,分给在做工的梁,“分了吃。”
“是。”
暗卫拿来修房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解君连忙凑过来问:“不会是大哥你刺激他了吧。”
“我是那种人?”
“你不是?”
“嗯?”两人一人一块西瓜对着瞪眼。
院子不大,动工的声音从乌鸡打鸣就开始了。漓却睡得死沉,主要是他暂时见不得孟章的脸,拖到能叫阳光将人吵醒的境界,他才下定了决心出来。漓的屋子被设定了结界,外头虽然吵闹但是半分没有传进来,以至于他推开门,发现中间的院子全是木桩子和木屑。
“这是地动了?”漓贴着墙沿走,想去书房看看,便瞧见一个束发女子扛着粗重的大梁,十分轻快的走来走去,嘴巴里还哼着越剧。
漓看看周围,又看看女子。
“这是遭贼了?”漓心里想着,正要悄悄走开去找孟章。
“阿漓?”解君察觉到后面有人,放下木梁,朝着漓打招呼,“醒了啊。”
“你是……”漓作揖,心里纳闷这个女子是谁,看样子倒不是贼人,他好像也没有见过,长相是熟悉,可又没有印象。
解君倚在墙边,面对漓不近不远的位置。
“话说沈公子,你可知那太子犯了贪污,站在太子一党的沈之行连家带口已经贬到了临安。这临安可离会稽挺近的。”解君冷不丁转化了语调,她观察着漓的表情,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还有那沈家出的武将沈殷已经战死在沙场上了。”
“你说什么?”漓与沈殷多年未见,少时的朋友在漓心里分量是极重的,他不敢相信,前几月还打了胜仗的沈殷怎么会。
“你说……沈殷战死了?”
解君想知道漓现在对沈家还有没有感情,才出此言,她用着说书人的语气:
“据说是太子弃卒保将,不然死的就是沈之行而不是沈殷了。那沈殷战死连尸骨都没有带回来,又赶上全家搬迁,衣冠冢就草草立在临安城外。可怜她的玩伴三公主哭了三天三夜,到现在昏迷不醒,坊间传言这沈殷本是要与三公主私逃了去,被皇帝老儿知道才……”
解君停下嘴,她看着漓的表情,那爱恨与担忧一目了然,是在不敢相信沈殷之死。
远处孟章拿了自雨亭的图纸回来:“竹元,你做什么?
“呀,大哥。”解君装作听不到,一把拉过漓装作很亲密的样子,“沈公子与我一见如故,想要谈谈天。”
孟章伸出手想要拽回漓,可是解君又极快地将手臂钩在漓的肩上:“你要拆散我俩之间的情谊吗?”
要是论以前,孟章会懒得和解君贫嘴,但现在就是想把漓拉过来,他冷声道:“解竹元。”
解君听到这冷冰冰的声音,还是不肯松开,添油加醋地说:“连沈家发生的事情都不愿意告诉阿漓,阿漓凭什么听你的。”
孟章看着解君理直气壮的样子,怪不得之前答应修自雨亭时如此爽快,原来是想来添乱的。这位神君挑了挑眉,上前硬生生把漓抢过来,揽入自己怀里,对着漓说:“你不要听她瞎扯。”
漓还沉浸在沈殷一事里,被孟章一拉就踉跄地撞了上去,幸好孟章连夜回府邸将鱼腥味去了。一阵熏香的气味将怀中人围住,可是他只觉得头昏目眩。
“我没有瞎扯,那沈殷确实死了,那沈家也确实在临安。”解君是带着目的来的,自然知道自己说的没错,也挑不出刺。
而孟章没有搭理解君,他手心里漓的手腕很冷,像是刚刚从冰窖里出来的一坛子凉酒。
“阿漓?”
漓摇摇头,想伸手推开孟章,却眼前一黑,毫无征兆。
“怎么?”解君上前手背靠上漓的额头,冷的可以放在冰鉴里了,而且嘴唇开始发紫。
“好冷……大哥!”
孟章横抱起漓,朝着他的卧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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