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待漓科考,孟章便回了少时的学堂找白泽询问那个故事。

学堂设立在人界,所以四季和人间是一样的。秋的红枫呼得一下,卷着梧桐叶吹落满地。

孟章御剑降到白泽平日看书的书斋前,他的好至交正抱着扫把,倚在古梧桐的树根下头,看着随风卷起的红叶出神。

孟章拱手道:“我是来寻故事的。”

“坐下吧。”白泽拍了拍旁边的空地,“看一会落叶。”

梧桐的枯黄卷起红枫的浓烈,一种不协调的色彩弥漫在地面,是强烈的单调,似乎可以看到冬日山头的大雪。

孟章坐下,但没有和白泽靠得很近,不疏远也不亲近。他看着地上的落叶,和极靠近头顶的天空,思绪被拉的悠远,一曲埙曲不知从哪里吹起,混合着满天的秋意,萦绕在这个得意少年人的身边。

他沉沉地睡去了。

白泽伸出手,手中一团灵力像是从天边摘下的白云,轻轻一吹便绕在孟章身边。

未过片刻,忽院中的红枫狂卷,散去后里面出现一个白发男子,他开口便是不满:“我就在想,这都可以遇到吗?”

“缘分吧。”白泽不怎么相信这个缘分,但这两字确是很好的借口。

面前男子一身赤袍,头发却是白色,眼睫像是厚重的棉花。

“既然你来了,就扛他进去吧。”

“啊,我扛?”烛九阴很不乐意,“就树下睡一会又碍不着什么。”

“我要看风景。”白泽望向山头满满的自然之色,那极纯的白云浮在赤红之上,化在如洗的蓝天里,“美景不等人。”

而回忆里的孟章没有美景,他身陷赤热的酷暑,已然接受了现在的身份,变成孩子模样。

孩子穿着破布麻衣,因为过于不合身,导致手臂下半部分经常受顾于烈日的伺候。下面是小麦色,上面又很白皙,像是节俭的补丁。孟章的回忆从那商户人家开始,他刚出生时家里已经有了两个哥哥,于是他便有些多余,在亲戚朋友多次的考量下,在烈日之下他被母亲送去了商户的家中。

要价十两白银,是自家一年的口粮。

母亲的面容已经遗忘,但是孩子不可能忘记那日骄阳曝晒土地,泛起热浪的样子,将一直没有容颜的母亲吞没。

慈母严父,对于孩子来说都是陌生的名词。

他记忆中第一张脸是慈祥温静的老妇,也是老妇人送给他赖以生存的姓名:

顾扰尘。

老妇人握着孟章的小手,一双充满褶皱的手,却带着温热。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一旁的富贵女子一脸不高兴,愤愤的样子。

“娘,你是不知道,这孩子的阿娘,拿了钱就走,哪里有什么名字。”

“哦。”老妇人带着怜惜的表情,用她的大手摸了摸孟章脏兮兮的头,“我们家姓顾,你也姓顾好了,叫什么呢……”

她的老花眼捕捉到了一旁未开花的菊景,因为没有到秋,菊花显露出的只有绿色的叶片。

“你就叫‘扰尘’好了。”老妇人一边拉着孟章的手,一边朝着菊花走去。

孟章一路而来都没有说话,因为眼前的富贵荣华扼住了他的喉。

“菊是花中的隐者,而你来的时候它未开花,扰尘……嗯,便是扰尘了,叨扰了红尘,多好。”妇人的眼睛里有着无限的期盼,对于这个在常人眼中又肮脏又下贱的孩子,她却未想过偏待。

旁边的富贵女子笑着说:“阿娘,孩子还小怕是听不明白的。”

妇人这才将自己从思绪中剥离,她俯下身子,没有在意孟章破旧的脏衣。

“以后,你就叫顾扰尘了。”妇人抱住了孟章,“这是婆婆我的见面礼。”

这是孟章第一次感受到的温暖,被泥土弄乌的小脸袋落下一行清泪,但记忆里那位模糊的父亲曾经教育他:“小屁孩哭什么哭,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哟。”富贵女子看到偷偷擦眼泪的孟章,“还不带孩子下去换身衣裳。”说着上前将手里的帕子递给这个脏兮兮的孩子。

她笑着好看,这似乎才是记忆里该有的“母亲”。

“来,拿去擦吧。”

孟章没有动,他看到女子发髻上的步摇,在家里,只有哥哥手里曾经偷到过这种东西,那珠子一摇一晃,吸引了他的目光。

“哎?”女子伸出手摸着发髻上的步摇,“男子带不了这个,等你束发,送你一个白玉发冠好了。”

一旁的老奴听道:“夫人真是好心肠,对一个贱卖来的孩子这么好。”

“这是少爷的伴读,总归要体面点。”顾夫人起身。

孟章还没有被老伯带下去。远处就跑来比他年纪小些,但是穿着精贵,养的白嫩的孩子,那个孩子看到一身破烂的孟章,先是下意识地靠后,但忍不住好奇:“你就是我的伴读吗?”

可是好笑,孟章根本不知道伴读为何意,只能愣着看。

“你怎么脏兮兮的。”孩子抬头冲着老伯,“丁伯!你怎么还不带本少爷的伴读去换件好衣服。”

“是是是,老奴这就去。”

“要和本少爷穿的一样。”孩子十分骄傲地拍了拍自己靛蓝的外衣。

“阿奕,尊卑有别,不能乱了分寸。”

“夫人说的是。”丁伯点头道。于是他带着顾夫人的叮嘱,那句“尊卑有别”,给孟章换上一件看似是下人衣服,但还是略为考究的白衣。

孟章自从三岁起就没有吃过饱饭,兼于饿死与三分饱之间,他苦难似的活了下来,撑着料子昂贵的白衣,显得更加瘦小。明明已经将束腰的带子绑的很紧了,但还是松松垮垮,毫无生气。

而且递给孟章吃什么,他三两口就咽下肚,也不说什么话,叫人头疼。

看着孟章又吃下一块糯米糕,丁伯只好抢下孩子手里那盘子糕点:“可别吃了,再吃要噎死了,等下会有饭吃的。”

孟章使劲咽下吼间卡住的糯米糕,他的眼睛闪着光:“真的吗?”

这是孟章入顾府说的第一句话。

丁伯抓住了孩子的话茬:“可不光有这个,你今天第一天来,肯定会有烧鸡吃的。”其实并没有,那是丁伯在骗人,但他自己也有些积蓄,给孩子买个烧鸡不算什么。

“烧鸡……”那是孟章的大哥哥曾经形容过的,在他心里是最好吃的形象。孩子的眼光骗不了人,是从未有过的向往。

“是烧鸡。”丁伯点点头,“但是要吃到烧鸡,先要做到我说的才行,不然不光没有烧鸡,还要饿肚子。”

孟章听的很仔细,他想吃烧鸡,就算明天要死了,他也要做个饱死鬼。

饥肠辘辘的孩子满怀希望,他聚精会神地听着丁伯讲述腐朽又沉重的规矩。

“你听明白了吗?”丁伯终于讲述完枯燥的规则。

孟章使劲得点头。

孩子为了一口饭,连亲生父母随意所取的名字都可以忘记,“顾扰尘”这个名字的可有可无,实在是无关紧要,他觉得有的吃饭就行。

之后丁伯带着洗干净的孟章去了顾夫人那边,这个顾夫人还没嫁到顾府时是李家的女儿,孟章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反正只要称夫人就行。

顾夫人又带孟章熟悉顾家少爷读书的书斋时,顾奕不在,据说是和隔壁武将那个沈家的大小姐捉鸟去了。

虽然没大没小,但是顾家不阻止,沈家就放开叫两个孩子玩了。

一开始的几天,沈家大小姐沈熙看不起这个瘦弱的伴读,但顾奕执意拉孟章一起,孟章从伴读变成了伴玩。

他俩捉鸟,孟章在旁边准备茶水。

他俩比武,孟章在旁边准备茶水。

他俩逛街,孟章在后边不远不近的跟着拎东西。

直到那沈家大少爷凯旋归来,才结束了这个场面。

孟章做为一个仆从,在他的眼里,那在马背上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一点都不羡慕,真是要死要活的去边塞打仗,吃也吃不饱,活受罪。

那天,沈少爷凯旋,随行的后面还有一个军师。

深秋之时万物都萧条,连风都瑟瑟的冷,凯旋再怎么热闹也热不动孟章,他真的想回书斋烤手取暖,可必须陪着两位祖宗。

他听到站在前头的顾奕问:“阿熙,你家哥哥后面那人我怎么没见过啊。”

“那人叫骊,是国师的弟子。”

随着沈熙的手指,孟章看到那个一身白衣,墨发被玉冠高高束起的男子,他的衣袖在秋风里鼓动,和同行的壮汉不同,他像是一只大白鹅。

孟章他……想吃烤鹅了。

神君少时故事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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