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岳爽朗地笑了一声。
“形式过了,你放心我不会再插手。”他伸手将一只白鹤从手间放出,白鹤扑腾翅膀,点着脚,先是在东岳的手掌间徘徊了会,听到东岳回话,“回去吧。”
白鹤得到了允许,才启翅溜进孟章的袖间。骊笑道:“好一身腾翅白鹤袍,原来是这个用途。”
“只是一次性,用过也就死了。”东岳起身飞至半空,丢下一句,“告辞。”
骊站在原地拱了拱手,他肩头的孩子忽然闷哼一声:“别走……”
“嗯?”骊有些担心地拍了拍孟章的背,孩子没有登台阶时的矜持,似是毫无顾忌的全部贴在他身上,带着缓慢的呼吸声像是在外头玩累了的小屁孩回家后沾了床就睡。
索性是没醒,骊放心地揉了把孟章的头,他看着逐渐回到正轨的孤岛,余留的冲击只留下了白绫条条,那浪波回溯,落叶归枝,一切都在向上逐流,连气流都是如此。好像是小主人的一丝不苟,非得与原来一模一样。
但是世事还是会变的。
骊抱着孟章向古塔走去,破旧的塔自动打开大门。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哪怕只是个木椅子也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孟章醒了,他揉着眼睛,看到一张熟悉的侧脸摆在自己面前。
“骊?”
“嗯,怎么了?”
孩子茫然,刚刚他还在和“明月”对话,为何现在就在别人的怀抱里:“你怎么在这里。”
“是你请我进来的。”骊抱着小主人,一步一步走着老旧的阶梯,那咯吱咯吱的声音着实很突兀。
“我请你?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孟章头还是很晕,却想扒开骊的手。骊自然是不肯的,他愈发抱得紧,似乎是带着怒气的指责:“主人家会拒绝客人的请求吗?”
“什么请求?”
“抱你。”
小主人不想同意。
两人唱和着木板的咯吱,慢慢走到古塔的顶层。骊先是探头看了看情况,没有栏杆的阻挡,他看到这个狭小的空间,那琉璃天窗照进明月的白光,白光正巧打在天窗下的男子——沉。
孟章也看到了和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物,他转过头吃惊地看了看骊。
“这人……”难不成来一句“阁下和我是一个娘”?
骊没有说话,他放下了孟章,拉着小主人的手上前,空气很静,是未翻开的书,连风都没有去挑逗书页。
“骊……?”孟章看着骊,他看到骊的目光是落寞的,好像在叹息什么。随后转瞬即逝变成了孟章看不透的一温清水,小主人不再说话也将目光转向了这个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没有血色的脸,像是冰冻在石窟里的雕刻品。
“孟章?”骊不知在喊谁的名字,可是他的手却一直拉着小主人,紧紧拉着,看那曾经不相熟的故人,一时间,竟无话可谈。
孟章有点难受,他拉了拉骊的手:“我在。”
“嗯……你在。”骊转头看向孟章,他真是傻了,明明就在眼前,喊什么名字。
骊蹲下身子,努力将视线与孟章齐平,正要说什么,却被小主人推开。
“孟章?”
那小主人走到那雕塑面前,一挥手,雕塑散了,变成一弯明月的光,落在孟章身上,小孩子转过头,难得笑地有些开心。
“这里应该是我的地盘,不能有别的人。”
小主人披上白光的笼罩,琉璃的装饰都显得不微不足道,因为有人比月光更加明目。
“我只是我……”孟章越说越心虚,之前还是人下牛马,现在却要谈我便是我,他咽了咽口水,看到转过头的骊眼睛里他看不懂的希冀,于是继续道,“不是别人……更不是虚幻。”
他的眼眶渐渐湿润,泪水在眼里打转起来,因为忽然察觉到身边人对自己的试探,好心寒,海水侵蚀起他的心,无处可逃。
“是,你一直是自己,不是任何人。”骊上前抱住孟章,他本来想带着孩子来看一看古塔上的明月,怎知空无一物的塔里居然还有一个不知何人留下的“沉”,是东岳?还是孟章自己。
无论是谁,都好生残忍。
可是这句话孟章没有听到,他的耳朵里只有呼啸的风声,他下意识以为是骊在试探自己,于是万般心酸与苦楚迸发,委屈的呜咽撕扯着他可悲的自尊:“不要这样试探我……”
可怜孩子用尽力气推开骊,头也没回,就往楼梯跑去。
骊一愣想要追上去,却被无名之力困住,他都快忘了这是孟章的心识,是他自己太过于肆意妄为。过了好一会,骊听到了孩子被绊倒的声音,那一瞬间的松懈,他才得以冲破心识主人的束缚追了上去,而此时孟章已经到了古塔的大门口。
白条子变成了愤怒的鬼,站在小主人身旁用尽力气地指指点点,而小主人落泪的眼,绝望无助地看着他。海浪明明很远,却急速冲上石子路,冲到了孟章身后。
骊看到海浪的怒,和悲哀的凉,正在紧紧包围孟章,捂住辩是非的耳。
孟章一张带眼泪的脸,冷漠地看着古门缓缓合上,里头背叛他的人,正被锁链穿刺,他将古塔黑色的鬼叫醒,让黑鬼们拿起利刃指向叛徒,明明是最好的结局,可是……
“孟章!孟章!”骊大声呼喊,撕心裂肺的声音也躲不开慢慢上爬的锁链,锁链束缚住了他的脚与手腕,还有脖颈。直到最后一丝光亮被门关上,骊才绝望地闭上了自己的嘴,紧接着那一个个惩戒者出现在他的身边。骊轻笑一声,他真是得寸进尺惯了,就不应该进来,现在遭了报应。
塔里幽暗,一个黑鬼上前狠狠抓住了骊的头发,拉扯着他的身体,嘴里碎碎叨叨念着不知名的咒语。一个黑鬼拿着长矛对准了骊的胸口,想要寻找合适的角度刺入。一个黑鬼一脚往骊的腰间踹去。
心识间只有魂灵才能进入,每一个刺痛都是魂灵在受伤。
骊垂着脑袋,一道热血从额头流下,他声音已经沙哑,只道一句:“气可撒完了?”
黑鬼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鬼们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要做什么才是对的。
骊用着最后的力气吼了一句:“顾扰尘!”
话毕,一道光进来了。
大门不合时宜地被打开,光亮好刺眼,骊眯眼看到孟章,已有加冠的年纪,他能认出孟章是因为泪痕还在。嚣张的海浪向后褪去,白条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柔柔地荡。
“这个样子,你可满意?”孟章低头看着长大的自己,两只白鹤还在,绕着主人家转。
“不辨是非就下了死手,是谁教你的……”骊狼狈的样子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只顾真假,“好一个四象青龙,好一个东起少阳。”
孟章一步一步走到骊面前,俯视着骊,问他:“你这是何意?”
骊惨笑了一声,抬头却看到孟章不停落泪的眼。
“我……”他心软了,无论如何,就是有人在欺负面前这个孩子。
孟章不自觉地擦了把眼泪,他好像知道了真相的一角。看着脸上一道血痕的骊,本就止不住的泪水刷刷的往下流。
叫骊没有想到的是孟章突然蹲下,在他的面前将自己的脑袋埋进衣襟里,却用着大人的身体放声痛苦起来,带着抽泣的哽咽,断断续续问着:“不是你……你快说不是你,快说……”
骊愣住了,他看到那个恭敬自谦,将所有人都划开一道界限的人,就这样求着自己。旁边的黑鬼一个接着一个散成了灰,锁链变成了柔软的白条子盖在骊的身上,在治愈骊身上的伤。
“顾……扰尘?”骊没了束缚,伤口也都散了,周遭的孤岛、海浪还有明月都消失不见,四周是全白。
只剩他与孟章。
连孟章松开了多日来的防线,苦水变成委屈:“原来我是这样容易被利用的人,谁都可以在我伤口上撒盐……我的存在,有何意义?”
骊伸手抹干孟章的泪水安慰道:“存在就是让自己变成天上的星星,去照亮别人。”
海水试图掩埋石窟的声音,消失了。
“星星?”孟章看着眼前这个正在闪闪发光的人。
“是,先照亮自己在给予他人光明。”骊将没有修饰的笑容送给面前的孩子,他在孟章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光亮,“那阿沉愿意成为我的星辰吗?”
孟章哑了声音,渐渐暗淡的心思被骊挑开:“我……”
骊知道拥抱是最好的治愈方法,他上前将孟章毫无保留的搂在怀里:“让我抱抱我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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