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十坛子酒,齐刷刷摆好在庭院里。正好是深冬,湖心亭热酒,看江畔落雪,来友人一二足矣。

热酒滚入瓷碗中,酒香溢在鼻尖,似乎醉倒了一湖的寒意。

解君自从去妖界当了木工就鲜少有时间这样喝酒,她抱着酒坛子,接着酒劲,肆意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老爷子叫我去修妖界都城的大殿,哼,他明知我志向不在此,还逼着我去。阿满倒是轻松,我每天着朝服一大清早去报道……嗝,孟兄你知道那李乐天干过什么离谱事?”

“嗯,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就是李乐天有个后院小宅,里头的藻井很是稀罕,可是前些年被雷劈咯。”解君翘起二郎腿,颇为散漫,“然后他双手一挥,就把修复工作落我头上了。”

“藻井?”孟章不太懂解君所言,干脆顺着她的话茬问,“修缮可是复杂?”

解君想起这个就来气,她猛地灌入一口,大声对着无人谧静的湖面喊道:“日他奶奶的李乐天,老子一个人整整搞了两年!两年!然后说拆就拆,拆了啊!!这么好看的飞天莲花藻井……”她越说越气,到最后只剩无奈,还有一丝委屈,在修缮者心里头,那个藻井的价值已经超过了妖界能付给她的工钱。

一壶茶,一吊钱,一上午。她就坐了一上午,看了那屋子被拆被毁,心里何等的痛。

雪愈来愈大了,湖心亭中的两人,也开始有了醉意。

“还皇家木工呢,‘宁做百夫长,胜为一书生’啊。”解君一个人就喝了三大坛子,不见得烂醉,就是嘴巴愈发不遮拦,她先是问候了妖界君主,在问候了宫里一等的人物,除了妖界君主的大女儿李玱,其他人等,一律都难逃。

“还有黄柏庄那个小屁孩,明明是束发的年纪,还叫我给他做小木马,我呸!要不是看在他爹的面子,谁愿意鸟他!”解君说得上了头,蛮横其芝麻蒜皮的小事。

孟章没有解君这么敢喝,酒本烈,人心更累罢了。他靠在桌旁,外面的一片漆黑,这个时辰农家早早熄了火,山下的小镇安静得没有边。

“夜深了。”

“孟兄,我真想看看早晨的朝阳,自从去了妖界就很少看了。”解君似醉没醉,她痴痴地笑了笑,将酒碗举过头顶,然后撒手将满满一碗酒洒在了地上,“给你们喝!哈哈哈哈哈……”

孟章早就知道了解君的身份,他没说破,不愿意让解君承担太多。见到了解君眼里的空洞,愈发觉得自己也应该这样,于是倒酒向湖中,大声附和了解君:“好酒很多,路也很长,慢走。”

他以何身份敬酒?是用看不惯苍天的英勇侠士,还是看赤龙一族的可怜?他似乎忘记了什么。

“不送了,走罢。”解君闭上了眼,眼眶下的伤疤被泪水沾湿,她也好想驰骋沙场,哪怕中箭跪倒在地,也比这低声下气的修理工来的好。一纸冤孽,让解家人死无葬身之地,死后连香烛都没有。

唯有孟章请他喝酒时,才能装疯卖傻的撒酒祭天。

雪渐渐小了,不远处的小小人影提着灯来,幽蓝的灯火照出一张少年人意气风发的脸。

解满找他阿姊来了。

“阿姊!”他跳上来湖心亭的小舟,近了才发觉孟章也在,“神君。”

解满有些害怕孟章,尤其是他的阿姊总是口无遮拦。

“嗯,你阿姊睡着了,让她再醉一会吧。”孟章垂眸看着手里酒碗浅浅的一撇,夜深了,人还没睡只是醉了。

酒不醉,人自醉。

解满哪里管得了这个,明日解君还要去妖界报道,他可不能放着他阿姊再喝下去,于是背起解家长姐,告辞了孟章。

这下子湖心亭没了好友,孟章又变回那独身人。他不知从何时开始要与解君渐行渐远,一个是神君一个是修理工,这样的友情能维持至今也是奇迹。孟章从不觉得阶级会影响交流,直到他去妖界见到解君时,那鞠躬折腰的挚友与一众朝服者的恭维,才刺痛了横在两人间的隔阂。

如何打破,如何同儿时一样。

“冷啊……”孟章披上厚重的袍子,听着雪声风声声声呼来,裹得再紧也没用,江南的冷是寒透骨头的。

冷啊,何时能迎来春夏,赶走寒意。

冷啊,何时能齐聚一堂,无所忧虑。

亭中人站起,看着幽蓝的烛火离开,转身便是五年光阴,哪管春夏与秋冬,院里的竹风铃已经斑驳。

随着烛火带来的是夏初。

青荇殿,廊下独身之人正躺在竹椅上,着浅紫的便衣,不束发。夏日的雨丝拂过脸颊,昨日是夏至,江南的天进入了梅雨季节,闷热躁动。

孟章已经接手了青龙所有的事物,但现在是陵光的一轮回,没他什么事,也就有了廊下休眠的场景。他忘记了曾经进入过幻境,只记得去过太白山好几次,可惜都被那堵墙拒之门外。这样来来回回一搅合,多次现身于一个仙君家里,导致现在六界都在传孟章神君和骊仙君真假难辨的关系。以至于看门的洄都不耐烦与孟章约定,要是骊出关了第一个就通知他。

算来按照人间的岁数就是过了十五载。

孟章翻了个身,任凭雨丝打在竹椅上,沾湿半边衣袖。

那些真真假假的流言,这位神君压根没管,全当做没看到没听到。他并没有清者自清的想法,就只是没放在心上。心里的东西太多了,端不下流言。

这些年灵力也找回,还有些碎片的记忆空空,似乎在外人眼里孟章脸上就写着“岁月安好,勿扰”,但是在暗处的梁知道,那只是表面平静的水面罢了。

要不然他的主子没事大晚上喝什么酒,还非得挑在暴雨倾盆或者大雪纷飞的日子,有时候会拉上解君一起,有时候就是自己喝闷酒。

美名其曰赏月,可是人在屋子里,没有月,大雨倾盆,只有雨。

然后喝的烂醉,抱着酒坛子说糊话。要是说一尘不变是没有的,孟章这些年喝酒的能力肯定长了不少。

雨水逼近檐廊,竹帘子挂上雨滴,一滴一滴打在他的侧脸上。

孟章微微睁开眼,倦意还没有散,前些日子他连着七天没合眼,就是为了解决天宫里不知事端的小事,眼下好不容易补了一回觉,又被雨珠叫起来了。他坐在竹椅上,唤:“梁。”

梁一闪而出,在旁边半跪道。

“去问问竹元,今日她要不要去妖界办职。”孟章睡意朦胧,盘算着今天喝什么好酒。

“是。”

五年前只有解君在妖界任职,做的九品芝麻官,现在连着解满也一同做了这样一份工作,他们每日的主要职责就是修缮妖界大殿的文物,和那不知几百的廊柱上花纹。在人间就是木工,且是皇家木工。

晚上孟章已经备好了好酒,独自在屋子等着。

梁从阴影里走出,半跪道:“神君,解大人还在修缮妖界那个被雷劈的雕塑。”

“知道了,要不你陪我喝一杯?”孟章开玩笑地问。

梁没有回话,退在阴影之中。

“哼。”

孟章觉得没趣,他换了平日的睡袍,盘腿席地而坐,他不管是否符合了那劳什子身份,反正喝醉了第二天起来都在地上躺着。喝酒之人歪头看了眼美人塌旁的五坛子白酒,上次刚刚喝完东浦的香雪,一坛子都没留下,这才将就了兮酿的酒。

据说也是甜酒酿,入口甜回味烈,名字叫红菡萏,而会稽东浦的酒最早也要等到来年清明才有的买了。

他挪了挪身子靠在美人塌旁边,将所有的酒坛全部开了封,醇香的烈酒顿时弥漫开来,填充了微醺之人的整个鼻腔。

放在刚开始孟章还会拿大碗解酒,直到有次解君当着他面用坛子灌,他也跟着学。白酒哐当冲击坛子的内壁,然后酒坛被抬起,白酒顺着地势冲到了孟章的嘴里,毫无阻拦的灌进空空的五脏六腑。

有些止不住脚的酒,浪出唇角,流淌在脸颊和衣襟上,湿了一片胸膛。

灌入大半坛子,孟章有点醉了,他躺在有些凉意的地板上,墨发和思绪一同散乱,合眸脸颊微红,果然是后劲强的。本想坐起身子继续,却听到屋外走动的声音,或许是微醺,他连有人靠近屋子都不愿意注意。

“仙君。”是梁的声音。

孟章纳闷什么仙君这个时间叨扰?难不成是原来旧友。他翻了身,反正都吩咐梁不见客,管你什么皇帝老爷。

外面的身影倒在门格子上,那人开口:“已经睡下了?”

迷糊间,孟章觉得声音耳熟,似乎是许久没有听到的。

“是。”梁欲言又止,看了看面前的骊,“骊大人,你要不进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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