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暗流

京城,太子府。

探子刚出了门,宇文珩就站起身来,走到窗边。

窗外是初春的景色。柳树刚发芽,嫩绿的叶子在风里摇晃。天还有些冷,院子里的梅花还没谢尽。

宇文珩看着外面,眉头紧锁。

身后,刘茂功端着茶走过来,轻手轻脚地放在桌上。

“殿下,喝口茶吧。”

宇文珩没动。

他转过身,看着刘公公:“父皇这么做,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宇文珩走回桌边坐下:“两年前,父皇只说要让元氏女嫁给宇文琪。现在倒好,不仅要娶元氏女,还要把元氏的嫡长子也弄进京来。还特许他没有功名就能入翰林院。这……”

刘茂功小心翼翼地说:“殿下,老奴觉得,这是冲着您来的。”

宇文珩冷笑一声:“当然是冲着我来的。”

“皇后娘娘才去了两年,孝期都还没过完,圣上就……”刘茂功顿了顿,没往下说。

但宇文珩懂他的意思。

孝期未满就操办婚事,这已经不合礼法了。更何况,这门婚事明摆着是要抬举宇文琪,打压自己。

刘茂功又说:“老奴看着,圣上越过殿下,先给三殿下娶妻,这时要壮他的声势。元氏是江南第一大族,元识清又是嫡长子,若他进了京,成了三皇子的大舅兄,还入了翰林院,那三皇子的羽翼可就更丰满了。”

宇文珩指尖摩挲着茶盏,目光落在杯中浮沉的茶叶上,神情冷静。半晌,他都没有开口。

刘公公站在一旁,悄悄瞧着太子的脸色,心里直打鼓。片刻后,他弯着腰,小心翼翼地问:“殿下,要不要……老奴去安排几个人,在朝中提上一提,以元识清功名不够为由,反对他入翰林院?”

茶盏轻轻一放,发出一声脆响。

“不可。”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刘公公怔了怔,连忙低头:“是。只是……老奴不明白。”

宇文珩抬眼,目光如锋,沉沉望向窗外。

“元识清尚未进京,”他淡淡开口,“我们不知他真正的选择。虽说元书仪与宇文琪婚事已定,但元识清与他父亲元朗,才是元氏的主枝。”

刘公公连连点头,仍有疑虑。太子背手而立,语气平稳:“南边的探子来报,元氏大房元朗与二房元晖不睦。等元识清入京,再看他的态度,自能见分晓。”

屋内静默片刻。刘公公又小声问:“可殿下,若元识清真心辅佐三殿下呢?那元氏这一族的势力,岂非要在京中落脚?届时三殿下若真有外戚之助,恐怕……”

话音未落,宇文珩的指尖在茶桌上轻轻一顿。

“那就杀了他。”

他声音极轻,却冷得让人脊背发寒。

刘公公吓得“哎呀”一声,扑通跪下:“殿下!这话万万使不得!您……您可别再动不动就说这种话!”

太子只是看着他,神情冷淡。

刘公公急得额头都冒了汗,连声劝道:“殿下,老奴知道您是铁血手腕,可……您还记得张大人的事吗?”

宇文珩微微皱眉:“张谦?”

“对,就是他!”刘公公叹气,“那日他因被判罪行,跪在殿下跟前哭诉冤屈,殿下只问了一句——‘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难道他们都被人收买了吗?三司上下那么多官员竟联合起来冤枉你一人?’说完就让人拖出去打了一顿,扔在大理寺门前。”

宇文珩语气不变:“他确实有罪,况且本宫最看不惯巧言令色之人。”

“殿下,”刘公公苦笑着摇头,“可圣上听说了此事,说您太过无情,不懂笼络朝臣。还责备您,说便是装,也要装得仁厚些。”

宇文珩冷笑了一声,眸中闪过一丝讥讽。

“装?”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唇角微微一勾,“我宇文一族一向如此。与中原和南方那些假仁假义的读书人不同,从不做表面文章。”

他转身走向窗边,背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带着一股孤峭的冷意。

刘公公看着他,心里发酸,轻声道:“殿下,如今不比当年。皇后娘娘去了之后,您孤立无援。娘娘的母族陪着圣上打天下,早就死伤殆尽。如今殿下在朝中又受制于圣上,没什么党羽。三殿下那边,有元妃娘娘在宫中,如今更有江南元氏在外撑腰,相比之下占了上风。”

他顿了顿,叹道:“更何况……让您学会更圆融些,这也是皇后娘娘临终前的嘱咐啊。”

那一句“皇后”落地的瞬间,太子的肩膀微微一颤。

屋里忽地安静下来,连烛火都像被风压低了声音。刘公公看着太子的背影,心里一阵难受。他看着太子长大,最知道他的脾气,是个从小就不是个会示弱的人。他像他父亲,骨子里是北方人的性子,直来直去,恩怨分明。

刘公公想说点什么,但看着太子紧绷的背影,又把话咽了回去。

屋里安静了很久。

江南

元府门前那条长街被挤得水泄不通。

皇帝赐下的聘礼浩浩荡荡,足足排了半条街。绸缎、珠宝、金银器皿、古玩字画……每一样都价值连城。附近百姓听说是皇帝为皇子下聘,还是以太子妃的规格,纷纷赶来围观。

“你瞧那箱子,打开全是珍珠!”

“那匹绸缎是云锦,整个江南一年也织不出几匹!”

“元家这是真的飞黄腾达了!”

“胡说什么?元氏本来就是江南望族,家底雄厚,恐怕这东西咱们看着再好,对人家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随着礼品进府的,还有大批宫人——丫鬟、嬷嬷、太监、杂役,其中不乏三皇子府和元妃派来的人,协助操办皇子妃入京事宜,教元书仪学习宫中规矩。

此时,远在京城的皇帝也收到了元朗和元晖联名上的谢恩折子。一并收到的还有王士岩王大人自南方发来的密折,上面写着打探到的消息。

“元朗与元晖关系不睦……大房二房暗潮汹涌。元晖因女儿即将成为皇子妃,如今的气势越发高涨,引得元朗不满……“皇帝目光扫过这些字句,嘴角微微勾起。

折子最后,王大人盛赞元识清”雅量高致,博学鸿儒,文思敏捷,气度不凡。入朝可做贤能之臣,辅佐仁德之君。”

皇帝看完,把密折放在一边。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元朗和元晖不和,这倒是个好消息。说明元氏不是铁板一块,可以分化……

皇帝正想着,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皇帝的贴身太监德喜公公进来:“陛下,内务府总管求见。”

皇帝睁开眼睛:“让他进来。”

内务府总管进了暖阁,躬身道:“陛下,已着手操办大婚事宜,只等元家小姐进京。不过……元妃娘娘有话请旨。”

“何事?”

“新都刚建,元家在京中并无祖宅供小姐候嫁。娘娘问陛下,可否钦赐府邸,以示皇恩浩荡?”

皇帝的表情变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淡淡地说:“元妃既然这么问,想必已经有心仪之所了吧?”

总管躬身:“娘娘说,如今再兴土木也来不及。只是……陛下从前做王爷时的旧府,是天子旧居,不可随意赐给外臣之女。但元氏乃南方名门,先帝去后仍恩泽不绝。娘娘想请……”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道:“定北侯旧府,可否暂供元家小姐候嫁?”

殿中一静。

皇帝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没有说话。

定北侯,是皇后的父亲。

当年先帝末年叛乱,皇帝从封地起兵勤王。定北侯率领全族子弟随行,一路南下,血战三月。

等平定叛乱的时候,定北侯府的男丁,几乎死绝了。皇后的父兄子侄全都战死了。

只剩下皇后一个人。

后来皇后也病逝了。

定北侯府就空在那里,再也没人住过。

总管见皇帝半天不说话,又小心地说:“娘娘的意思是,那宅子规制上也合适。这样一来,省得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再说那里久无人住,元小姐和元公子性子素雅,或许合适。”

皇帝垂下眼睑,似笑非笑:“合适极了。”

他挥了挥手:“准了。”

“奴才遵旨。“总管退下。

殿中恢复宁静。

贴身太监德喜上前给皇帝添茶,却看到他捏着奏章的手因用力过猛,指节微微发白。

“陛下既然不愿,为何又答应?“德喜小声问。

皇帝没有回答,目光落在窗外。

他想起三年前刚登基时的事——

那时他册封宇文珩为太子,让他参与朝政。有一次,阁臣因南方灾情请求缓征赋税,太子翻阅账册片刻,冷声道:“若再拖延,北地军饷不继。百姓饿一日,可活;兵若乱阵,一州俱亡。照旧催征。”

这话传到皇帝耳中,他心中一凛。

宇文氏乃北方氏族,重军事而轻民生。当年先帝,当今皇帝的兄长,就是因为增加赋税、灭佛敛财,触怒中原和南方士族,才引发叛乱。当时叛军一路南下,南方又地势平坦,因此很容易就直接攻破了当时都都城金陵。前任皇帝、太子与一众宗亲几乎在金陵被叛军绞杀殆尽。若不是他从封地起兵南下勤王,剿灭叛军,大周朝早就覆灭了。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才成为了现在稳坐皇位之人,由金陵向北,迁都到了如今的京城——他从前的封地。

有先人前车之鉴,皇帝不得不担心,太子这样的手段,在讲求礼法的中原和南方能行得通吗?

于是他动了心思。

三皇子宇文琪的母亲是江南元氏女,若通过联姻让江南士族支持三皇子,将来三皇子登基,或许比太子更能稳住江山。可就在他准备与元氏联姻时,皇后病重薨逝。因孝期耽搁,婚事推迟了两年。这两年里,元妃与三皇子宇文琪母子俩的胆子越来越大,一步步在朝中扩张势力,竟隐隐压过了太子。

刚才元妃请旨修缮定北侯府,分明是在挑衅太子,向朝臣释放信号——陛下偏宠三皇子。

皇帝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去告诉他们,把定北侯府的守卫,都换成朕的人。”

德喜公公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奴才遵旨。”

皇帝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他本想扶持三皇子制衡太子,为将来多留一重保险,没想到反而养虎为患,平白增长了他们母子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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