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进入无间炼狱吧。”
轰隆——咔嚓——
银雷凭空劈下，顷刻间铅云聚顶狂风剧烈呼啸，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
风雨中那抹艳红的身影缓缓勾起唇，随即抬起手，冰冷的指尖轻轻擦过怀中人苍白的唇瓣，带着冰冷的笑意轻轻道：
“那些被你亲手斩杀的鬼怪在炼狱中等着你。”
……
眼前的场景全都化成模糊的光点，四周的声响渐渐消失；
殷舒水胸口上的匕首闪着寒光，面部苍白瞳孔紧缩，横穿心脏的匕首冰冻住了全部的感官，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微弱的喘息，以及面前红影那声残忍的讥诮：
“凶鬼爱上道士，这么虚伪的谎言也有人信，阿水可真是全天下最天真的人类呢。”
殷舒水呆滞地躺在地上，自嘲地苦笑一声：是啊，如此可笑的话，他竟然愚蠢地信了这么多年。
他缓缓地闭上眼，喉咙苦涩一滚，眼角划过一滴滚烫的泪珠：
如果有来世，只求下辈子……只求今后的生生世世，别让我再遇到他。
·
“阴阳互斥，人鬼两隔。在数万年前，人鬼生活在不同的空间之中，互不打扰、相互忌惮。那时的人类谈鬼色变，而恶鬼也很容易因为怨气失去理性，夺人性命。它们恐吓、吸□□气、残杀……”
阳光透过玻璃窗投进教室，教室巨大的屏幕反射出光线，讲台上整张脸都被黑发遮挡的贞子老师声音抑扬顿挫：
“不过那都是五千年前的事了。时光荏苒，科技在发展，生物在进化。鬼类生物也早摆脱了残杀的本性。现在人与鬼和谐共处，交朋友、结婚、共度一生。”
“尤其是我们世界的首都——共创城。在那里，所有生物平等，无论人鬼都充满了无限的可能和生机，每个人、鬼的潜能都得到了最大的开发。”
广阔的阶梯教室座无虚席，除了人类竟还有阴鬼、僵尸、妖怪各类生物，所有人鬼怪都聚精会神地听讲。
“共创城也是大家能在这件教室相遇的原因。五天后就是五年一度的公务员招聘考试。今日是你们最后一节课，我们就以‘梦想’为题，谈论一下大家想要应聘的职位以及原因吧。”
贞子老师黑发快速分出一缕，钩住一根粉笔，刷刷在黑板上写下“梦想”两个大字。
第一排的一只兔子精迫不及待回答：“我想应聘刑警，保护弱小斩除罪恶，维护世界和平。”
另一只浑身水蒸气的水鬼一抹脸，**地回答：“我想当救生员，不仅发挥自身特长，还能拯救生命。”
贞子老师满意地点点头：“非常不错。”
随即她看到教室最后一排靠着垃圾桶，一脸心不在焉的学生，充满好奇抬手道：“殷舒水同学，说说你参与考试的原因吧。你在三个月内从倒数第一逆袭到全省排名第一，是什么样的理想支撑你这么拼命，跟大家分享一下。”
一瞬间教室内的众人鬼都齐刷刷回头看向教室最后一排。
只见殷舒水单手撑着下巴，歪头看向窗外，棕黑的瞳孔深处带着淡淡的冷漠，映出春意盎然的街道以及更远处散发着机械科技感的高楼大厦。
他闻言偏过头，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声音平淡道：“唔……为了离婚。”
“他在说什么？！”“离婚？！”“殷舒水是不是脑子有病？”
贞子老师：“？？？”
“只有考上共创城的公务员，我提出和鬼妻的离婚申请才能通过。”
……刹那间整个教室都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所有人脸上都变得极其诡异，连教书多年的贞子老师脸上的笑容都凝固，尽管有黑厚的头发遮挡，都能看得见出她满脸的不可置信。
寂静中，一只绿发厉鬼突然桀桀大笑，阴沉的绿眼以关爱傻子般的眼神盯着殷舒水：“共创城新上任的鬼市长颁布了多条鬼类保护法，现在竟然还有人费尽心思考试只是为了和鬼妻离婚。当了十多年的傻子，就算恢复了智力脑子也不正常。”
殷舒水淡淡撩起眼皮，眼神轻飘飘的撩过去，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对于你而言当然匪夷所思也正常。毕竟你备考了五年连初试都过不了，而考试对我来说却轻而易举。看来你的智商还比不过傻子。”
“你……”查尔斯当即脸色阴沉，瞳孔微眯一阵黑气从他背后散出，刹那间教室的气温陡然剧降，周围人脸色也同时巨变。
查尔斯虽然考试不行，可他却是一只战斗能力极高的厉鬼。乌黑鬼气能腐蚀肌肤，教室内各类生物平时都不敢惹他。
可殷舒水始终脸色平淡，嘴角上挂着淡漠的笑容，连半分眼神都没给查尔斯。
眼看道士与厉鬼大战一触即发，讲台上的贞子老师终于发出一声呵斥：“查尔斯！教室禁止斗殴，收回你的戾气！”
“……”查尔斯嘴角不甘心地抽搐，三秒后，咬牙切齿地盯着殷舒水低吼一声，坐回原位。
贞子老师看着已经收拾好书包的殷舒水，长长叹息一声，刚要说什么，可恰巧这时下课铃声响起。
贞子老师只能干咳一声：“好了同学们，还有五天你们就要进入考场，希望大家都能考出好成绩，进入共创城，得偿所愿。”
随后她又将目光看向教室最后一排，那个面容洁净浑身散发着淡漠气质的学生，眉头微皱：“殷舒水同学，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
培训的最后一节课已经结束，走廊里充满了往外飞奔的学生，连办公室内都空无一人，老师们早早回家。
贞子老师将教案放在桌子上，望着对面面无表情的黑马长长叹息一声，低头撩起头发将用衣角擦干净的眼镜戴好，轻轻道：
“殷舒水同学，你知道为什么共创城会成为所有生物最期待的居住地吗？”
殷舒水疑惑摇头：“为什么？”
“因为共创城非常包容。除了先进的科技、丰富的生态环境外，还对弱小生物给予了极大的人为关怀，绝不允许持强凌弱的事件发生。”
贞子老师的双手交叉，盯着殷舒水严肃道：“你此刻的想法就非常危险！”
殷舒水不置可否：“我只是按照要求办事，我所作的一切都是合法的。”
“那只是在法律条款上而已，在道德上你会受到除了迎春市外所有人鬼的谴责。”贞子老师长长叹息一声：
“当今世界对已婚鬼类的保护极其严苛。根据《共创城鬼类保护法》第二章第三条，如果鬼妻不同意人类不得提出离婚，公务员人类除外。虽说伦理上公务员人类能和鬼妻离婚，但你有可能上鬼城黑名单，被所有鬼类拥有仇视。你不会成功的。”
“我都还没有尝试过。”
“……”这人类的性子怎么这么倔呢！贞子老师有些绝望，但又不想百年一遇的黑马误入歧途，沉默良久后疑惑道：“你对你的鬼妻不满意吗？”
……
空气一阵沉默。
“每隔一段时间，家庭调解员都会对已经结婚的人鬼夫妻进行问卷调查，你每次填写都非常满意？而且你失智的哪些年都是你鬼妻不离不弃的照顾，你对自己的鬼妻非常感激不是吗？”
“……对。”
“那你的鬼妻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他是出轨了，还是背叛了你？让你不惜以自己的前途为赌注？”
贞子老师觉得自己找到了突破口，苦口婆心地劝道：“鬼怪，尤其是已经成婚的鬼妻如此弱小，你怎么忍心用如此残忍的行为伤害他呢？”
“……我”
“殷舒水同学！”贞子老师声音严肃，连微卷的头发丝都根根排齐：“我希望你积极备考，为共创城奉献自己的力量。同时，放弃这种可怕的想法好吗？”
“……”
空气又陷入良久的沉默，贞子老师正要开口乘胜追击，就在这时僵尸保安突然敲响办公室门口，看了眼殷舒水，眼睛透露出一股古怪：“老师，楼下有人找殷舒水同学。”
贞子老师只能点点头：“好，殷舒水同学你去吧。希望你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放弃和鬼妻离婚的想法，好好备考。”
·
“哪有人？”
大楼门口回响着喷泉潺潺水声，花坛绿草鲜花开的旺盛，除了孤零的三两个环卫工人再无任何人影。
殷舒水站在台阶上，单肩背着黑色挎包，盯着空旷的大门口不禁奇怪地皱皱眉。
估计是哪个无聊人恶作剧，正要抬脚下台阶离开，一道阴狠的恐吓声从教学楼斜对面墙角处传来：“现在把你手里的篮子给我！不然我就把你漂亮的小脸蛋刮花！”
殷舒水耳廓一动，是查尔斯的声音！
他目光微凝，转头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那是监控死角，平时也鲜有人去。
犹豫两秒后，殷舒水神色淡漠的大步向监控死角走去。
只见查尔斯和他小跟班将一个人类逼到墙角，因为两人强壮的身影遮挡，只能模糊看到人类的身影，听声音似乎是个小女生。
女孩应该是被吓坏了，声音发颤带着浓重的哭腔：“不、不行。这是我给老公做的糕点，不能给你……”
女孩话音未落，查尔斯一把夺过她怀中的糕点篮，满脸带着恶作剧得逞的喜悦，嬉笑道：“这么看着我干嘛，呦呦呦有，要掉小珍珠了吗？”
真是欠揍的智障！
殷舒水双眼微眯，大步流星走过去：“没听到她说什么吗？把手给我松开！”
四周顿时安静一瞬。
查尔斯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微转过头，当看到来人时，整张脸瞬间笑开了花，双眼夸张地瞪圆：“天哪，护花使者凭空降临啊！”
缩在墙角的女孩趁着坏人被转移注意力的空挡，飞快跑到殷舒水身后，缩着肩膀小心翼翼地拽住男人的衣角。
查尔斯看到女孩那副求保护地姿态，嘴角嘲讽一咧，盯着殷舒水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真是个伟大的英雄啊，对人类友好，却对自己的鬼妻不惜费尽伟大前程也要离婚！”
女孩听到“离婚”二字瞳孔微颤，盯着殷舒水洁白的脖颈满脸伤感与不可置信，浑身僵硬。
一股黑气猛地从查尔斯脚底窜出来，黑气凝聚成一条黑蛇乖乖地爬到主人肩膀，冲着两个人类吐蛇信：“你生活在什么美梦里让你觉得有资格和高贵的鬼类离婚？”
在黑气窜出来的刹那，四周的空气猛然一降，带着**裸的威胁。
殷舒水似乎没感受到周围气温的变换，更是对那只随时会向他发起进攻的鬼蛇视而不见，只是缓缓向对面摊开手，声音平静无波：“查尔斯，把篮子还给她。”
查尔斯被他轻视的态度激怒，抬手把篮子举过头顶：“来啊，你自己来拿啊，但你要小心了……”
他的面容陡然变得凶狠，双眼由黑变全白：“我可是一只厉鬼，如果在千百年前我只要抬抬手指就能像捏一直蚂蚁一样把你这个弱小的人类弄死。当今法律禁止鬼怪与人类斗殴，可我还骨子里还残留着杀人的戾气！”
查尔斯身后的小跟班也桀桀地嘲笑出声。
只见殷舒水自上而下地扫了眼查尔斯，讥讽道：“既然这么厉害，怎么还需要专门的鬼怪保护法来保护你们这群‘强者’呢？”
面对人类的挑衅，查尔斯双眼闪烁出凶光，十指亮出锋利的黑指，刷地冲殷舒水划过去。
锋利的风刃划破空气快速飞来！
躲在身后的“柔弱女孩”双眼一凝，眼底深处瞬间翻涌出浓浓的黑气，但她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见殷舒水弯腰一躲，单手向半空中一伸，一只闪烁着金光的符咒凭空出现，轻松将风刃吸收。紧接着他凌空而起，单脚冲查尔斯阴狠的脸砰地猛踹两脚。
他的速度极快，只在半空中留下几抹残影，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只见查尔斯被踹到在地，嘴角流出血迹。
查尔斯一抹嘴角流出的黑血，脸色阴沉道了极点，怒吼道：“妈的，真给你点脸了！我……”
还不待他说完，只听啪的一声，一道金黄的符咒贴在他脑门上，查尔斯整个人立即动弹不得。
殷舒水垂眼，单脚踩在查尔斯肩头，居高临下地盯着那双因为恐惧而不断颤抖的鬼眼：“我要你永远记住这一刻，别以为我不能把你怎么样。”
“我是道士，专门收鬼的。在千百年前我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像拍死一只苍蝇一样轻松把你这只厉鬼弄死，你要感谢法律的保护，你个狐假虎威的智障。”
狭窄的角落回荡着青年略微低沉的嗓音：
“再敢让我看到你欺负人类，我就用符咒把你魂魄打散，将你送到无间炼狱。听到没有！”
查尔斯忙不迭点头。
殷舒水说完，食指勾了勾，符咒凭空消失。
查尔斯发现自己能动了，满脸阴翳却什么话都不敢说，立即破滚尿流地逃走。
见到欺负人的鬼怪消失，女孩快速跑过来，围着殷舒水转了好几圈，担心道：“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殷舒水将糕点篮子捡起来，递过去，摇摇头：“我没事，给你。”
这时他这才看清女孩的面容。
女孩的长相很秀气，准确地说有些阴柔，一身粉色的连衣裙的确很可爱，但她的面容轮廓过于锋利，有些女声男相总感觉有些面熟，他犹豫片刻轻声道：“你，看起来有些面熟，我们见过吗？”
女孩接过篮子后顿了顿，听到他的疑问唇角勾出清浅的笑容，明艳温柔：“三个月不见，阿水竟然把我给忘了！”
只见女孩一转身，眨眼间，他的身形拉长，一身淡粉裙变成了艳红的古代长袍，乌黑的长发编成了塞外异域风情的辫子披在脑后，宽肩窄腰立着一双大长腿笑盈盈地站在殷舒水面前：“现在还觉得我面熟吗？”
看清那张雌雄难辨的脸，殷舒水当即脸色一变，沉稳的瞳孔翻涌出深深的厌恶与恨意：“赢无名？！”
“找我的人是你？”
无人注意的教学角落，一人一鬼面面相觑，空气陷入诡异的宁静。
殷舒水备考的这段日子一直待在学校，赢无名来过几次却都因为殷舒水学习繁忙没见上面，三个月了鬼妻终于见到丈夫。脸上止不住地欢喜，雀跃地跟个得到糖果的小孩子般扑上去：“阿水，我好想你啊，你是不是也很想我？”
这张脸，为什么会这么像？
殷舒水浑身僵硬，眼底隐约出浮现出一层血丝，深呼一口气强压住情绪：“你，松开。”
赢无名敏锐地感受到怀中人情绪异常，欢喜的情绪冷却了几分，笑容凝固着松开后后退几步。
阿水的面容看不上有多高兴，洁白的面容冰冷僵硬，甚至眼神中含着对他的厌恶。
联想刚才那只鬼提到的离婚，心中不安感更深，勉强挤出一抹僵硬的笑：“阿水你不想见我吗？自从三个月前你恢复智力后，就一直对我很疏离。”
……
四周安静无声的氛围，像是无声的肯定。
赢无名的嘴角僵硬地动了动，一时间只觉得呼吸不畅，试探问道：“阿水，刚才那只厉鬼说你想和我离婚，是真的吗？”
听到离婚二字，殷舒水才抬起头。
赢无名的面容不过才二十出头，面颊线条俊美锋利，只是眼神异常天真甜美，跟他上辈子记忆中的那只厉鬼有很大出入。
从一个人的眼睛能看到一个人的灵魂，鬼怪也一样。
那个杀了他的赢无名就算演技再好也不可能将自己伪装的如此天真烂漫。
只是眼前的鬼妻无论面容还是身形穿着，都跟那只厉鬼太像了，除了性子简直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导致殷舒水一看到这张脸，浓浓的厌恶与恨意就控制不住地从骨子里散发出来。
“对，我一直都想跟你离婚。”殷舒水半垂着眼皮，忽略鬼妻眼中的受伤，干脆利落道：“在我从医院醒来的时候我就对你说过，我不是殷舒水，而是从几千年前穿越过来的孤魂。恰巧和这副躯体的名字相同罢了。”
赢无名嘴角的笑容凝固，慌张的语无伦次：“我不信！阿水，我做错什么了，我改不行吗？”
“我不要离婚，我爱你阿水……”
【凶鬼爱上道士，这么虚伪的谎言也有人信，阿水可真是全天下最天真的人类呢。】
爱？
殷舒水眼睫微颤，一只鬼爱上一个道士吗？不可笑吗？
他看了眼这张漂亮俊美的脸，只觉得心累，冷冷道：
“我下的决定便不会更改，我先回去收拾东西。”随后殷舒水头也不会地离开，青石砖上拖出他绝决的影子。
狭窄的空间重归寂静，身高腿长的鬼妻孤独的站在原地，篮子中的甜点早就没了香气。
看着殷舒水渐行渐远的身影，满脸伤感无措的赢无名瞬间变脸，目光盯着渐行渐远地瘦弱身影，阴翳从眼中一闪而过。
“我寻了你千年，怎么可能放手呢，想都别想！！！”
·
太阳下山，腥红的光线沿着落地窗投进来，反射在满墙的亲密情侣照上。
殷舒水躺在床上，眉心不安地紧蹙，哪怕只是短暂的休息片刻，噩梦依旧能趁虚而入，残忍地将他拉回那场血腥的婚礼现场。
“肖之岚！你来干什么？”
“当然是来给殷道士送丧喽。”
空旷的山洞内被各种样式的红布打扮的喜庆洋洋，两位新人前的喜桌上摆着一个黑色牌位，猩红的烛火随风跳跃，映出排位上“殷舒水之师”五字。
殷舒水与赢无名皆身穿喜服，二人身材高挑容貌俊美，任何人看了都要夸上一句般配。
肖之岚立在洞口双手懒散撑在背后，阴森森的目光在两位新人牢牢牵住的手上停留刹那，乌黑的眼眸一顿，随即发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大笑。
音浪碰撞岩洞在空中层层回荡，就在这诡异的氛围中，他突然冲对面的赢无名一眯眼，喊道：“赢无名，还不动手！”
吼声刚落，只听“噗呲”一声，洞中银光一闪。
下一秒就见赢无名手握剑柄，长剑横穿殷舒水的背部从心脏处惯出，胸口鲜血从剑尖一串串垂落。
一切发生在眨眼间，快到殷舒水根本无法反应，他缓缓低头盯着胸口上锋利的白刃，脸上一片空白。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金丹从体内吸出，轻飘飘落到赢无名手中。
“阿水，你的内丹可助鬼王功力大增，羽化成仙。”赢无名另一只手还维持着手握剑柄的动作，脸上神情竟然还跟刚才他们拜堂结血契时一样深情：“你是当今修真界修为最高的道士，金丹认主，我只能想办法跟你结血契，才能将活着的金丹从你身上取出。”
他摊开手轻声念了咒，金丹瞬间冲向肖之岚眉心。
瞬间，一道刺眼金光乍现。
殷舒水感觉双眼几乎要被亮光刺瞎了，等周围的景象再次清晰时，就看到肖之岚阴郁的面容变成了充满佛性的慈悲，身边四周都散发出洁净的柔光。
“道祖大弟子转世的金丹果然不一样！”肖之岚舒服地伸个懒腰，哈哈大笑一声，冲对面地赢无名夸奖道：“你果然真心投诚于我，跟个浑身硬邦邦的男人厮混实在委屈你了，回到鬼界后，我给你配十个美娇娘，哈哈哈哈~~”
殷舒水瞳孔紧缩，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尽管金丹从身体抽离让他浑身抽痛，可他依旧用力扯着脖子偏头，想看清赢无名此刻的表情以此来证明什么：“无名，你……”
对面的肖之岚得意嘲讽：“殷道士真实性情中人啊，可惜信错了人。鬼和道士怎么可能成婚呢。”
他啧啧摇头，满脸幸灾乐祸：“天理不容，必酿大祸啊。”
“你的师傅死在你新婚丈夫手里就是报应啊！还有你的师兄们，他们可真惨啊。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都在喊着你的名字，死不瞑目啊。”
肖之岚的话字字诛心，殷舒水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闷血，双眼通红“师傅……师兄……”
“我生于不祥之地，不能正常修炼，力量也过于弱小。”赢无名手掌摩擦过殷舒水的面颊，嘴角含笑：“多亏阿水这些年的细心栽培，跟在你身边就有吃不完的鬼丹助我提升修为，才有我今日。”
“你的师兄弟的内丹都尽被我吸收，我也安葬了他们，你可以安心。”
……
仿佛四周的空气都静止了。
殷舒水头嗡地一声，刹那间只觉得头颅肿胀欲裂，血丝爬满眼睛。
他紧咬牙关，拼尽最后一声怒喊，恨不得将眼前人咬碎：“赢无名！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赢无名……”
赢无名对其癫狂模样视而不见，低低笑了一声。指尖拂过爱人苍白的唇瓣，沙哑的嗓音如恶魔低吟：
“阿水，进入无间炼狱吧。那些被你亲手斩杀的鬼怪在炼狱中等着你。”
……
进入无间炼狱吧……
眼前人影瞬间模糊扭曲，远处火烛燃烧的火焰越来越大，占据整个山洞，所有物品燃烧殆尽容入火海，只有殷舒水双眼茫然地站在原地。
地面崩塌，碎石垂落，无数鬼影从火海中冲出来，阴狠掐着他的脖子，令他动弹不得。
其中一只鬼脸贴着他右脸颊的柔软触感格外明显。
连声音都极其熟悉：
“阿水……阿水……”
这声音……
殷舒水猛地睁开眼，额头的冷汗从眉心滑进眼窝，一转头就看到赢无名那张放大的俊脸，以及那双略微潮湿带着可疑水痕的红唇。
一联想到噩梦中真实的触感，脸色当即绿了，刷地抬手”砰”对着俊脸砸上去：“你趁我睡觉想要干什么！”
“啊——”赢无名捂着自己的右眼，委屈的哀嚎一声道：“阿水，我就是想亲亲你。”
鬼妻右眼肉眼可见的浮青，黑眸委屈地仿佛下一秒就要落泪，小声辩解：“我们是领过证的合法夫妻，连亲亲脸都不行吗？”
殷舒水瞬间如同雷击，恶心地用手背反复摩擦侧颊，直到皮肤发疼才停下来。
噩梦中的愤怒与怨恨还郁结在胸口，他脸色阴沉极了，一副恨不得将眼前人咬碎的口吻：“赢无名，你让我感到恶心。”
说完他跟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迅速弹射下床，大步离开。
身后传来赢无名不解又伤感的挽留：
“阿水，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你突然这么厌恶我？”
“阿水！阿水！”
“我惹你生气了，我跟你道歉行不行？以后只要你不同意，我都不亲你了，阿水！！”
砰！
卧室木门被巨力一刷，将所有声音隔绝。
殷舒水粗喘着气跌坐在客厅沙发上，双手抱头，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赢无名！
赢无名！！！
真想杀了他！
可殷舒水清楚地知道，此赢无名非彼赢无名。
就算是厉鬼也不可能跨越时空存活千年。
道法绝不允许。
夜幕将四周浸染的漆黑，客厅内寂静无声，时钟嘀嘀嘀作响像是一道道恶咒。
被强行抽取的金丹、横穿心脏的利剑、被赢无名杀伤的师傅、师兄们还有愚蠢天真的他……
死前的一幕幕无时无刻萦绕在他的脑海，醒过来的三个月内，殷舒水就没有睡过一个好睡。
他痛苦地叹息一声，仰头靠在松软的沙发上，单手抵住眼睛，无声喃喃：
“老天，你到底在跟我开什么玩笑？”
……
“这个婚必须离，真怕有一天控制不住，把眼前这个无辜的赢无名杀了。”
厚厚的墙壁与木门能隔绝空间却遮挡不住厉鬼的透视眼。
赢无名站在卧室门口，双眼微眯，木门自动变成了透明状。
他静静盯着客厅中满脸痛苦的殷舒水，抬起手细嗅了食指指尖，那里在刚才亲吻时碰过爱人的柔软的唇瓣，此刻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香味。
他垂眸无声笑了笑，伸出嫣红的舌尖，将指尖还残留的香气尽卷口中，暗淡的环境中闪烁出一线细细的水丝。
“阿水……”
“太急了，还是要慢慢来。”
·
透光穿透随清风飘荡的白纱，客厅宁静安详。殷舒水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碎花薄毯。
“咚咚咚”
门口响起的敲门声将他吵醒，他迷茫地睁开眼，盯着身上的毯子愣了三秒，起身去开门。
“您好，我们是婚姻调查局的专职人员。”
门外一名穿着工作制服的鬼监察员利落拿出证件照冲殷舒水展示。
他身边的人类检察官打开胸口处的办事监控仪，公事公办道：“您好，我们接到群众举报，殷舒水先生精神冷暴力鬼妻，前来调查，请您配合。”
殷舒水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着了几眼，这只鬼准确说是只吸血鬼，带着一副黑色墨镜，唇上的两只尖牙被保养的很白，白的反光。
那名人类应该是名基督教牧师，脖子上挂着耶稣受难的十字架项链，手上还拿着一本《圣经》。
公职人员办事需要成对出现很常见，但吸血鬼与牧师当同事一起办案也是长了眼了，殷舒水沉默三秒，随后侧开身，无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两名办公人员进入房间，先巡视客厅一周，看到各种情侣用品以及温馨整洁的环境脸上才露出满意的神色，坐在沙发上。
吸血鬼职员偏头看到沙发上的碎花毯动作明显一愣，嘴角凝重地抿紧。
这毯子不仅防弹还防厉鬼以下的法力攻击，最起码也得耗费几百年法力才能编织出来，非常耗损精神，眼前这个人类PUA鬼妻的嫌疑非常大！
他严肃地摘掉眼睛，翻开自己的办公笔记本，深红的瞳孔犀利地盯着对面的殷舒水，语气不善：“殷舒水先生，四天后您就要接受共创城公务员考试。”
殷舒水点点头：“是。”
“那您报考公务员的目的，是为了与自己的鬼妻强制离婚？”
殷舒水敏锐地感觉到这句话不对劲，不动声色反问：“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牧师感觉到气氛的紧张，适时开口，他慢悠悠的语调让人听上去很舒服：“根据资料显示，您从出生开始就有重度自闭症兼心脏病生活不能自理，三个月前您的疾病奇迹好转，并且只用了三个月就通过层层公务员考试选拔，可以称得上天才。”
“我们很欣赏您这种优秀的人才，也很希望您能通过考试为共创城的未来建设出力。但，天才的智慧不能用在旁门左道上，尤其是通过规定漏洞针对弱小的鬼类。共创城严令禁止。”
“如果您参与考试的目的，真的是为了与鬼妻离婚，我们会向上级申请，取消您的考试资格。”
说完他摘下脖子上的项链，放到茶几上，十字架上的耶稣突然睁开眼慈悲的目光紧盯着殷舒水，那是一部测谎仪：
“殷舒水先生请您如实回答，您参与考试的目的是否为了与鬼妻离婚？”
“……”
四周空气凝重，两道目光紧逼，十字架上的慈悲目光能戳破人心，自带净化效果。
殷舒水嘴唇微张，摇摇头，却怎么都无法开口否认。
就在这凝重的氛围中，赢无名突然拉开厨房们走出来：“当然不是。阿水这么爱我，怎么可能和我离婚。”
他穿着休闲的运动衫，上衣起伏的弧度勾勒出肌肉的轮廓，黑色短裤展现出修长薄肌小腿。手上捧着茶托，茶托上三个杯子冒着热气。
“泡茶费了一些时间，上好的龙井，请尝尝。”
将茶杯递到牧师面前，又将那杯古怪的黑水递给吸血鬼：“这是从至阴城买来的鬼咖，您一定喜欢。”
他面容欢快，满脸洋溢着幸福，将最后一杯热可可捧到殷舒水手里，才坐到丈夫旁边，面对两位职员耐心解释：
“两位警官一定是收到了虚假举报。”
测谎仪似乎对他毫无作用，男鬼两只眼睛充满了真情实感：“我和阿水的感情一直很好，他拼命备考也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阿水，对吗？”
……
殷舒水沉默地点点头。
两名办公人员对视一眼，并未从两人身上找到任何PUA、冷暴力的影子，很恩爱的夫妻嘛。草草记录后留下一句“感谢二位配合后续我们会继续跟踪监控，祝殷舒水先生考试顺利。”后结束了寻访。
二人走后，客厅又重归平静，殷舒水低头盯着手中温热的热可可：“为什么要帮我？”
赢无名脸上的笑意消失，只剩下满眼的苦涩：“我不想看到你失望的表情，哪怕你想跟我离婚。”
他偏头沉默盯着爱人的侧颊，微卷的睫毛、直挺的笔锋还有那双像是果冻般柔软的嘴唇，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样子，为什么那双眼睛突然之间就对他这么冷漠了呢？
“阿水，为什么这么厌恶我？和你口中的前世有关吗？”
殷舒水：“……”
赢无名苦笑一声：“就算你要判我死刑，也要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殷舒水沉默地喝了一口热可可，随后低沉道：“我被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亲手杀死，那个人还杀害了我全家。”
刹那间，赢无名脸色空白浑身僵硬，他嘴角抽了抽：“所以你看到我这张脸才非常痛恨。”
殷舒水：“恨不得把你掐死。”
“可是阿水，我不是你口中的那个人。”赢无名苦笑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哀求：“我更不想当成他的替身。你也别把我当作那个人行吗？”
“……”
“如果我们离婚了，我能不能重新追求你？你不喜欢我现在这张脸，我就换一张。阿水喜欢什么样的，我就变成什么样的。”
殷舒水冷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层松动，准确的说，他双眼从冷漠变成了嘲讽：“赢无名，我是道士。”
“鬼与道士怎能相恋？幼稚又可笑。”
赢无名莫名有些激动：“为什么不能？这里……共创城有无数可能，你刚才也看见了吸血鬼和牧师都能成为同事，鬼和道士相恋怎么了？”
在凝重的氛围中，殷舒水眼中闪过一丝微妙，随后他冷冷起身：“谢谢你帮我，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共创城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