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和雨爬上了三楼，走进21班的时候，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今天是九月一日，新高一开学的第一天，高二和高三的学生们已经提前半个月回校上课了。

一中是当地的一所顶尖高中，在全省所有的高中里能排进前三。

一中的班级分成三种，中考成绩最优秀的一批同学在特训班，全年级只有两个，接下来是八个实验班，再接下来就是数量最多的平行班，21班就属于平行班。

黎和雨的中考成绩优异，虽然和她以往的成绩相比起来中规中矩，但这已经足够成为她进入这所学校的敲门砖。

在整个暑假里，她身边的人都在祝贺她考进了这所学校，还经常在黎和雨的耳边提起他们自己不争气的孩子，这不禁让黎和雨感到通体舒畅，内心飘然。

她享受着被人吹捧的滋味，毕竟她从县城考进市里，又是他们家的第一位大学生，从小到大遇到的老师对黎和雨的评价都是成绩优秀、听话懂事，几乎没有人会说她一句不好，长此以往，给黎和雨原本就要强的性格更添上了几分傲气。

常言道骄兵必败，换做是其他人可能就会在夸赞中迷失自我，以至于浪费天赋，沦为平庸，偏偏黎和雨在听到这些夸赞后反而越来越有动力。

她仿佛在赞美之中扎根生长了一样，别人对她的夸赞越多她就越能进步。

一般来说，如果一个学生成绩优秀，亲戚和老师又在身边吹着捧着，就算这个学生本性十分谦卑，他也不免会滋生许多傲慢的情绪，要么自满自负，觉得自己天下第一，要么目中无人，听不得别人的一句批评。

黎和雨不属于这一类的学生。

她不断努力，努力考出好成绩不是因为她听到了好话，而是因为她害怕失去这些好话。

他们家的亲戚们在夸她的时候常常会说：考进了一中，那就是半只脚已经迈进了名校的大门。

一中的名气让黎和雨对这所学校充满了向往，她想象中的一中，必然有着良好的学习环境，同学关系可能没有那么热络，但是也绝不会冷漠，大家都是努力学习的人，必要的时候可以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黎和雨从来没有想过在高中开学第一天的晚自习上，班级里会吵得像一个菜市场。

她的同学们大都在认识新朋友，互相交谈，这让黎和雨有些不适应。

这样的场景戳破了黎和雨心中的一些梦幻泡泡，她开始从幻想的高空中降落，逐渐回到了现实里。

她的同桌是一位女生，令黎和雨感到惊奇的是，这位同桌的桌子上摆满了好几本砖头一样厚的书，看过去满满当当的一片，而大部分人的桌子上都非常干净，毕竟现在只发了课本，各科的练习册还没到，所以书不算多。

黎和雨听着周围人的谈话，不打算参与进他们的聊天里，过往的经验告诉她，成绩好才是最重要的，别的都不要紧。

正当她打算开始学习的时候，她的同桌凑了过来，“我叫黄怡，你叫什么名字啊？”

黄怡长了一张圆脸，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平平无奇。

“我是黎和雨，你好。”黎和雨伸出了手。

“哎呀不要那么正式，”黄怡握住了黎和雨的手，小幅度地摇了摇，“大家都是同学嘛。”

黎和雨笑了笑，她原本以为这个话题到此就终止了。

黄怡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继续问道：“我初中是十八中，就是人民广场旁边的那个十八中，你是哪个初中的啊？”

黎和雨心跳突然加快，在听到“初中”这两个字的时候就不免地一阵心慌，她之前就已经预想到了会有人问她这个问题，却没想到这个问题来得那么快。

她的初中不怎么好，更加没什么名气，县城里的初中确实是没有办法和市里比的，她初中的这一届只有黎和雨一个人来到市里面读书，其他的人要么已经辍学了，要么就直接在县里上高中。

当时中考结束后，黎和雨还跑到一中来参加了一中的自主招生，中考成绩和自主招生的成绩合起来，黎和雨这才获得了进入一中的名额。

黎和雨不愿意被人看出来自己的不好意思，又觉得自己的初中就算不怎么好，也没有什么丢人的，自己是凭本事考进来的。

于是她沉默了两秒，自己又镇定了一口气，回答道：“我是从县城的初中来的。”

“那你好厉害啊，”黄怡的话接得毫无停顿，表情也不似作伪，“以后就多多指教啦！”

黎和雨点了点头，内心实实在在地松了一口气。

她一边庆幸黄怡没有对她的初中有过多的追问，一边又暗暗欣赏黄怡诚挚的天性。

她十分羞愧地想道：如果换做是自己，虽然她也不会对对方表现出鄙夷的意思，但是心里却难免将自己和对方进行一番对比，多多少少会觉得对方不如自己。

黎和雨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得到这样诚挚的夸赞，这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两厢原因叠加，让黎和雨心里暗暗认下了黄怡这一位朋友。

接下来的时间里，黄怡也没再找她聊天，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班里吵吵嚷嚷的声音也逐渐小了下去，聊天的兴奋劲下去之后，同学们也开始做自己的事了，只是每隔几分钟，还是会有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黎和雨听见了这些声音，却没有听进去。

小声的讨论和低低的笑声从黎和雨的耳边滑过，像一片空茫的白噪音。

只要进入学习状态，黎和雨就会变得十分专注，她的注意力没那么容易被分散，心无旁骛是学习的不二法门。

黎和雨的数学不太好，所以她决定先看数学，课本上第一部分的内容是集合，它不算特别难，她很快地过了一遍内容，又根据以前的习惯做了两道课后例题。

随即她又按照这个流程做完了物理、化学和生物的课前预习。

这时晚自习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她决定看看语文课本。

人教版语文课本必修一的第一篇课文是一首诗。

黎和雨一直很喜欢读语文课本，她觉得里面的诗词文章有着无穷的魅力，黎和雨不自觉地被它们吸引着。

正是因为这份喜欢，语文也一直是她的强项，但是除了必须要背下来的诗词，语文考试通常和课本内容没什么关系，所以会有很多同学不看语文课本里的内容。

但是黎和雨会保持看语文课本的习惯，这算是她枯燥的学习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消遣，有时候碰到很好的句子，黎和雨还会把它们抄下来。

黎和雨一直看到了晚自习下课，才意犹未尽地合上了书。

令她觉得奇怪的是，他们的班主任一直没有出现，她只知道他们班主任姓黄，教化学，是一位男老师。

按道理来说新生开学第一天，班主任都会来到班级里强调一些注意事项，鼓励同学们好好学习云云。

但是黎和雨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反正明天就是第一天上课了，他们的班主任肯定会现身的。

黎和雨转过身，看见黄怡还坐在座位上，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小说，黎和雨有些惊讶，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毕竟这才是开学第一天，没有上课也没有什么作业，也不是每个人都必须要提前复习。

再说了，别人做什么也和她没有关系。

黎和雨犹豫了一会，不知道要不要和黄怡说声再见，最终她看着黄怡专注的样子，决定还是悄悄离开比较好。

高一教学楼是距离宿舍楼最远的一栋楼，回宿舍的路上要路过一片很大的湖，湖里养着几只黑天鹅，还有几只奇丑无比的鸭子。

黎和雨看见走在她面前的一位同学给一只鸭子喂了点面包屑，又摸了摸那只鸭子的头，最终被那只鸭子追着跑了好长一段距离，一路发出惨叫和哀嚎，引来了周围同学的瞩目。

黎和雨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被这样略有些好笑的场景一打岔，从一开始就紧绷的心情总算是稍稍地松缓了下来，，她觉得自己呼吸都轻快了几分。

高一的晚自习下课时间是十点钟，但是高二高三的晚自习下课是十点半，她路过高二高三的教学楼时看到每一间教室都灯火通明。

风掠过亮白的灯光，教学楼旁边的树木沙沙作响，今天晚上的云有点厚，层层叠叠的云遮住了繁星，城市里的光污染严重，校外的霓虹灯映照着天空，使天空呈现出一种灰黄色的色调。

身边的路灯发出了暗淡的白光，有几只小虫子在围着灯泡转着圈飞舞，耳畔有寂静的人声。

新生活开始了，黎和雨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