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了，老师，您——辛苦了！”教室右上角的广播准时响起。
在七点整的前5分钟内，在早自习中陷入混沌状态的十班同学逐渐清醒，胃肠道蠕动而发出的咕咕声不断地提醒着他们：还有5秒，冲饭的号角就要吹响了！
广播里刚传来一个音符，大家默契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身处前后门附近的优越地理位置的同学已经迈开步子冲向了楼梯，还在教室里挤着出门的饭搭子连忙在后面高喊道：“北食堂二楼！我要吃豆皮！”离门最远的第三大组成员开始与第二大组中间位置不利于出行的成员抢夺出门的时机，前后两个“窄门”在一瞬间之内塞满了嗷嗷待食的人——大多数还是手挽着手结队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
几分钟后，大部分人都顺利地进入了通往食堂的外环道，留在空荡荡教室里的只有已经安心进入梦乡的几位“困者”，以及在经历了一整天的高中冲饭生活后选择吃“剩饭剩菜”的佛系人士，比如仍旧感到心脏懒得跳动的李华同学。
李华很不理解一思高中冲饭的优良传统，在班主任前天晚上笑眯眯地提醒大家要努力吃好三餐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妙。
因为关联生存大计，李华在课间认真地听了几耳朵同桌的聊天，才弄明白了冲饭的起源：因为人数越来越多，为了打饭的秩序和效率，学校规定高三在饭点的时候正常下课，高一和高二则晚5分或者10分钟下课。
礼让预备高考生这一点学弟学妹们都表示理解，关键就在于非高考生之间的顺序——到底是哪群倒霉蛋晚10分钟下课，成为最后一批下课的干饭人。
多上5分钟的课，勉强能承受，但是再多上5分钟就难免觉得太过分了，严重程度不亚于连堂课之间不允许学生去上厕所！
事关干饭，刚刚升上高二的众多同学一致上书年级组办公室，要求废除高二“瞻前顾后”的传统，坚决表示不当“上有老下有小”的憋屈“大人”。为此学校在一次早会上讨论了半小时，高一、高二各自的年级领导们纷纷为自家学生据理力争。最终决定两个星期为一轮，高一高二轮流着晚5分钟下课。
因此，开学的第四日起，高一的嫩苗们不再享受春风化雨般的滋润——前两个周内高一比高二晚5分钟下课。
第二道下课铃声一响：5分钟之后，跑到最后的高二同学会在半路上看见从教学楼里蜂拥而出的宛如丧尸一般的学弟学妹；10分钟之后，辛苦跑到食堂的龟速同学会在食堂里看到一条条紧挨着的人头；15分钟之后，走到最后的高一同学会在“人走饭去”的食堂里艰难地挑选尚存一丝热气的食物。
“吃个饭都这么累——世界还是干脆毁灭好了。”身处冲饭阶级最底层的李华慢慢走出了教室，默默开始在内心吐槽，“而且为什么他们都有认识的人一起去吃饭？刚开学几天，是开什么型号的火箭才能飞速达到能够一起去吃饭的程度啊？！”
出了教学楼，看着通向北食堂的外环道上甚至已经有了返回的同学，李华沉默着低下了头：“啊——我不想一个人吃饭啊！”
想到昨天一个人在偌大的北食堂一楼（后文简称“北一”）端着托盘四处找位置的场景，李华瞬时觉得肚子不怎么饿了。但因为脆弱的肠胃不允许自己任性，她还是硬着头皮潦草地在北一解决了早饭。
回到教室，李华头朝下，像软泥一般趴在课桌上，试图舒展自己拼命扣着鞋底的脚趾。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林言和王维达那两个社交达人就算了，为什么向星和申意能凑在一块吃饭？我不要一个人去吃饭啊——排队打饭的时候身边的人都在和同学聊天，就我一个人低头抠手指啊！”李华在心里大喊着，“我要不要试一下和后面的欧阳明搭话？可是她冲得好快，我会不会耽误别人啊？啊啊啊——”
在李华痛苦挣扎的同时，十班其他的同学三两一道地说笑着走进了教室：
“行，中午我先冲去南二排队，你来了就去占位置。”
“好，那我把饭卡给你——我想想哈，嗯——你就帮我买个毛毛虫、鸡肉卷和双皮奶。”
“就这些啊？那你记得快点来找我！”
商量好午餐，瘦得跟个纸片似的男生将手中的饭卡递给了一脸憨相的高大个，然后两人又约着一起走去了厕所。
“那两个还挺合适的。”竖起耳朵听完吃瓜群众一号和二号对话的李华抬起了头，“所以我该找谁一起去吃饭啊？路瑶那个二货的教室在一楼，肯定不愿意等我——天要亡我啊！”
“李华，有人找你！”
“好，谢谢。”从悲痛中迅速清醒的李华满怀期待地飞出了教室。
“老路！果然是你！你终于来看我了！”李华在脑海中想象着自己扑上前去给救星般的路遥一个大大的熊抱。
“滚——你应该怎么喊我？”路遥嫌弃地一挥手，扔给李华一包饼干。
双手恭敬接下饼干的李华立即变得满面春风：“知道知道！我错了，哥！”
“这还差不多，你可别耍赖啊，当初你可是输了，按照约定你要喊我哥一直喊道高中结束。”
“喊喊喊！我绝对包含情感地喊！对了，你中午……”
“滚，别想！我那个班主任有点变态，回去晚了要被他抓出去教育，你吃饭吃得又慢，就是个坑——得了，我走了，有空再说。”
李华依依不舍地目送走了潇洒离去的路瑶，捧着满含情意的饼干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虽然只是一小包奥利奥，但象征着李华和路瑶这一对已经认识了十年的损友的情分：李华在第二个幼儿园里认识了一头短发、酷似男孩的路瑶，并在之后的六年小学和三年初中巧合地与路遥成为了同班同学，并且这份孽缘又延续到高中——两人一同进入了一思高中。
“行了，大不了今天中午就吃这个了——饿不死就行。”李华松了两口气，天真地在心里做了一个糟糕的决定。
太阳在不知不觉升上头顶，午睡过后的李华走出教室，望着走廊上明晃晃的阳光，觉得有些生无可恋——她是被饿醒的。中午选择躲在教室里吃零食的李华终于在近两个小时之后消化完了一包饼干和两个小面包。
“等会儿还是去问问欧阳明能不能一起吃晚饭好了——希望不要胃疼啊……”走进厕所的李华勒紧了一点儿裤腰带，祈祷自己等会儿不要犯胃病。
眼看着三节课熬过去了，只剩下一节自习课，李华壮起胆子转过上半身，强装冷静地询问坐在她后方位置的欧阳明：“同学打扰一下，请问你晚饭去南食堂吃吗？”
刚翻开《明朝那些事儿》的欧阳明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答道：“哦——我下午不去，中午在南二买好了。”
四肢僵硬、心脏砰砰跳动的李华扯起嘴角：“没事，打扰了。”说完，便默默地转了回去。
“我再主动找人吃饭我就是狗！”李华心灰意冷，自暴自弃地想道。
身后的欧阳明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前方腰板笔直的李华，与一旁看戏的申意交换了眼神。
不一会儿，申意将自己的草稿本推过去，问道：她竟然找你说话了？！
欧阳明随意写了几笔：可能是想问我南食堂的饭好不好吃？
申意皱起粗黑的眉毛，工工整整地写道：看着不像，没准是想和你一起去吃饭呢？
欧阳明有些不耐烦了，扭头给了从同一个初中出来的申意一个标准的白眼，又向前方瞄了一眼，潦草地写下：你觉得她看着像需要一个人一起吃饭的人吗？
拿过草稿本，申意一脸“我不理解但我不打扰”的表情，点头表示赞同。
与此同时，李华同学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和开学第一日简单随意的自我介绍不仅为她赢得了新同学一致认可的高冷标签，还利落地斩断了自己寻找饭搭子的途径。
看似高冷的李华其实就像一棵生活在一片辽阔大草原的孤树，自顾自地活着：它会用自己的每一片叶子感受草原的风和雨，仰望天空的日月星辰，观察路过的飞禽走兽；但她不知道草原上其他的树也感受着同一阵风，仰望着同一片天空，看见过同一只鸟。
就像开学第一天晚上的第一次班会上，班主任要求大家按座位次序上讲台做自我介绍。班主任王家华贴心地空了几分钟，想让同学们先琢磨一下发言，可坐在第一大组第一排的李华直接走上了讲台，眼睛盯着教室后面的黑板，利落地完成了自己的简短介绍：“大家好，我叫李华，来自某县——谢谢大家。”
一口气说完的李华扭头看向讲台左侧的班主任，眼神询问自己是否可以下去了。王家华笑着点点头，随即鼓起了掌。没完全反应过来的十班同学下意识地跟着老师拍起了手，也立即变得有些紧张。随后的自我介绍像开了加速器一样，飞快地过了一遍，导致李华没记下几个名字，只知道自己的新同桌叫赵松，另一位同桌是自己的初中同学向星。
班会就这么提前结束了，王家华让学生们提前下了课，早就眼睛皮开始打架的李华第一个冲出了教室，绕开先一步出去的老师，迅速地下了楼梯，留下教室里的一众人面面相觑。
“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
“这你都没记住——李华啊！就王老师说的那个神秘嘉宾。”
“我知道啊——她中午最后一个进教室的，我还以为她会问我旁边的位置有没有人，结果她直接走过去了！”
“她看着好高冷，感觉不能轻易上前搭话诶。”
“可是她长得……”
“算了吧，你还是别想了——你小子敢去搭话吗？走了，我都要困死了！”
“他说得对！刚刚的自我介绍我都懵了，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我也是，都不好意思多说了。”
李华就这样成了新同学之间的一个话题，使得教室里的气氛反而热闹起来，打破了刚刚班会上的尴尬沉寂。
至于已经走出校门和家长汇合的李华本人，正在跟自己的母亲絮絮叨叨地回顾着开学第一天：“老妈，我跟你说啊，今天我进教室之前先逛了一圈，摸清了食堂的位置，又……然后中午进教室，发现我是最后一个到的，当时都想直接跑回来了……最后晚上开了个班会，我倒霉地坐在第一个位置，都没想好怎么说，我就直接心一横走上讲台，想到什么说什么……”
苗平一面听着，一面想要接过李华肩上的书包，却被她一个侧身拒绝了，只好不放心地多嘱咐几句：“高中和初中很不一样，你自己说话也要多注意一点，现在可不是小孩子了，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和同学相处也要注意分寸，不要讲一些扎人心的话，不要太好强……”
李华向上提着自己的书包，有些纳闷地想道：“我这么随和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话伤到人？再说了，高中还不是上课、下课以及吃饭上厕所，能有多大不一样？”
结束对第一天的回忆，李华挠着自己的头：“我去，前几天就不该和老妈吹牛皮，说什么高中一定没什么大问题！”盯着手表，发现离下课只有7分钟了，她有些发愁，“怎么办呢？等会儿只能一个人去吃饭了，我去哪个食堂啊？南食堂还没去过，北一人又很多，而且等会儿到底要不要冲饭呢？可是我一个往前冲感觉好丢脸，又没人陪我一起跑——但是我又好饿啊……”
还没理出一个一二三来，下课铃突然响起，大家熟练地冲向门口，而慢了半拍的李华看着水泄不通的前后门，心中只冒出一个想法：“算了，随缘吧，有吃的就行，习惯了就好了——不找饭搭子了。”
准备拿出书接着看的欧阳明瞧了一眼最后走出教室的李华，不禁暗自感叹道：“她好淡定啊——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和她一起去吃饭认识一下。虽然说是一个小组的，可她下课基本不怎么说话和别人说话，吃饭也是一个人——有些难。”
“怎么和高冷的女生搭话呢？喂，申意，你有没有招，借我使使？”
刚泡好面回到位置上的申意回敬了欧阳明一个白眼：“刚刚有机会你不把握，现在又来问我？”
“什么机会？”
“你……没什么，我要吃面，别打扰我。”
“切——你还是少吃点，控制一下体重吧，一高的伙食这么好，小心获得几斤肥肉。”
“谢谢关心！所以我才吃泡面嘛。”
欧阳明嫌弃申意嗦面发出的声音，拿着书走出去了。
15分钟后，欧阳明在廊道上一眼瞅见了回来的李华，悄悄地合上书走回了座位。
艰难爬上三楼教室的李华并不着急进教室，停在楼道上吹了会儿难遇的凉风。
“哎——太阳又落山了。”李华望着半轮残阳躲在远方起伏的一排山里，眯细了眼睛，胡思乱想着，“太阳是多久之后就烧没了——忘了。算了，还是想想世界什么时候毁灭得了——吃个饭都这么累。”
临近晚自习开始，李华默默转身走进教室。
被留在身后的夕阳慢慢地沉进了山里，带走晚霞和白云，走向地球的另一端，悄悄地为李华第五天的高中生活拉上了帷幕。
地球依旧转动，世界仍在运行。
饭搭子真的很难得，所以我还是习惯一个人吃。
祝你今日遇到一个灿烂温和的太阳（太过热烈容易出汗，变得黏糊糊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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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高冷人士不需要饭搭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