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谢含笑并不怕棘手的学生,或者说,越是棘手的事,谢含笑越是不畏惧,反而有愈挫愈勇的劲头。

不过眼下谢含笑并没有精力顾及此事。

一年一度的全市教师技能大赛还有一个月就开始了。本届大赛正值赛事设立二十周年,规模之大、项目之盛、规则之繁,都是前所未有的。各学校高度紧张,选派的参赛教师也比往年多出一倍。

像谢含笑这样的年轻高学历新教师,更是首当其冲,难逃替校出征的命运。

可怜谢含笑老师,新师上任未满三天,便得知了这个噩耗。她欲哭无泪,然而校命难违,只能接下这份重任。

学校今年才用的是学科混编、老带新模式,一位经验丰富的A科目老教师带着另一位初出茅庐的B科目老师,据说这样更有利于形成融合课程,符合赛事的要求。谢含笑自动被划给高一(16)班的班主任,语文老师孙晓燕,两人要在一个月内研发出一套语文美术融合的大单元课程。

一个接一个的新名词敲着谢含笑的脑袋,她感觉自己要被汹涌的信息潮淹没了。

哀嚎归哀嚎,谢含笑出于教师的职业道德,还是认认真真地准备起比赛来。

她和孙老师开了一间空教室,两人上课之余便在这里构思新课程。教室办公室两头跑太过费劲,孙老师干脆把工位也暂时搬到此处,批改作业、备课都在此处进行。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格外快,转眼两人已经在此处办公一周了。

孙晓燕老师今年48岁,教书已经二十余年,谢含笑常向她讨教经验。孙老师其人,双眉紧锁、神情严肃,班主任的职业生涯给她留下了一副凶狠的面相和两道深刻的法令纹,但熟悉了之后,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可怕——甚至,孙老师其实是一个话很多的人,也很擅长开玩笑。

最开始两人同处一室,除了沟通课程毫无交流,气氛一度十分尴尬。后来,大概是孙老师实在难以忍受这样的氛围,率先以一通牢骚打破了寂静。

——果不其然地,谢含笑再一次听到了“沈香汐”这个名字。

孙老师捏着沈香汐的作业本给谢含笑看:字写得龙飞凤舞,古诗词默写一概跳过,阅读题分析得驴唇不对马嘴,作文疑似小学金牌作文原文挪用。孙老师气得吹胡子瞪眼,好不容易淡下去的法令纹又添一笔。

孙老师挑挑拣拣地批改了一通,最后捏着这本作业,像丢掉什么脏东西一般往旁边一扔。

“朽木不可雕!”她说。

谢含笑试着接话:“学习态度不认真。”

“呵。”孙老师从喉咙挤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拟声词。她从旁边的书堆拿出一本厚书:“在我的课上,叫她读课文没反应,我一看连书都没拿出来。语文课,给我看这个?她还把不把老师放在眼里?”

谢含笑一看,是那本吉米多维奇。

“我也不是不让她学数学,她喜欢学,整个自习课学数学我都没意见。但是这是语文课,语文课!”孙老师正在气头上,或许是想到了更多沈同学的“丰功伟绩”,语气越发激动起来。

“第一次被我发现,我提醒她收起来。第二次,批评了一通。第三次!”她拍拍书,代替了下半句话。

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谢含笑想。课也不听,作业也不好好做,也应该孙老师生气。换了谁,谁不生气?

她又想起那根桂花来。

谢含笑适时和起稀泥:“孩子不懂事,可能实在是太喜欢数学了,难以控制自己。就像吃了好吃的不松口似的。”她安慰孙老师,“至少还爱学习,总比不学习的强多了,是吧,哈哈哈。”

孙老师叹了一口气。

谢含笑说:“您和这孩子好好谈谈,说不定给激发出语文兴趣来,学语文能比数学还痴迷呢。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本来按理来说,沈香汐并无犯下什么滔天大错,孙老师也不是锱铢必较的性格,这事说不定过几天就平息了。

但是下一次谢含笑听到沈香汐名字的时候,竟然已经闹到了要请家长的地步。

九月十号将近,市里下来文件,要办全市教师节征文大赛。

说是征文,其实是作文,是强制任务,每人都得参加。参加人数多,参与率高,一片欣欣向荣,自然是让人心旷神怡。

可惜心旷神怡的不是老师,更不是学生。高中,尤其是像高一(16)这样的理科班,写作文如同扒皮抽筋,痛苦好似多写一字少活一年。学生一痛苦,就写不出;写不出,老师就跟着痛苦。

谢含笑肉眼可见地,孙老师憔悴一天赛过一天。

不过好歹学生们的胆量是小于痛苦的,到最后一天,几乎都交了上来。

说是“几乎”,自然是有人没交。而且,只有一个。

空教室里有三个人,两个老师,一个学生。老师坐着,学生站着。谢含笑不敢抬头看孙老师。不用看也知道她有多生气,因为她的批评教训如洪水一般汹涌而至。

如果言语有掌风,此时谢含笑早都鼻青脸肿了。

但是,孙老师面前的沈香汐,却是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她的神情无喜无悲,仿佛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任你孙晓燕暴跳如雷,我沈香汐自古井无波,岿然不动。

谢含笑瞧了几眼,甚至瞧出几分仙风道骨来。

这种态度无疑更加激怒了孙老师。孙老师被她气得说不出话,干脆一推椅子离开了教室。

于是屋里就剩谢含笑和沈香汐两个人。

上课铃适时地响起。这节是晚自习,孙老师回去看自习了。但沈香汐被暂时拘禁在此地,不能回教室。她立在原地,神情透露出少有的几分无助。

谢含笑叹了口气。

“过来吧。”她招呼沈香汐坐在她对面。沈香汐迟疑了一下,还是过去了。

“孙老师批评你,你难过吗?”她问。

沈香汐摇摇头。

“可是别的同学都很难过。上次我看有一个男生,都给吓哭了。”谢含笑说。

沈香汐没什么反应,只是手一直绞着坐垫的边缘。谢含笑看她低垂的头,安慰道:“老师是为了你好。”

沈香汐说:“……我知道。”

谢含笑问:“那你问什么不愿意听老师的话呢?”

沈香汐目光游移了片刻。

沉默了一会,她说:“因为我觉得我没做错。”

“你觉得是老师做错了?”

“不是。”沈香汐摇摇头。

谢含笑琢磨了一会沈香汐的意思。

“作文,你没写。是不知道写什么吗?”谢含笑问。

“我知道。”沈香汐说。她抿了抿嘴,又说:“我有很多可以写……但是,”她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若有若无向上带了带嘴角,“我觉得我写出来之后老师会更生气。”

“写的不是什么好话?”谢含笑挑眉。

“嗯……没有一句是好话。”沈香汐说。

标准的叛逆高中生回答,牵动起谢含笑本人的高中回忆,她出于本能地被逗笑了。但她立刻意识到这一行为过于违反模范教师的道德,所以这一声笑被她生生压在心里。

“装在套子里的人。”她心里不知怎么冒出这么一个标题。

“咳。”谢含笑调整了一下表情。她思索了一会,觉得还是有必要教给这个孩子一些为人处事的技巧。于是她斟酌着开口:

“其实作文大部分都是瞎编的。我是说,大部分情况下,在你无话可说,或者,呃,没有一句好话的时候。”谢含笑指点道。

沈香汐抬起头,迷茫地看着她。

谢含笑:“你没学过这个技巧吗?”

沈香汐摇摇头。

谢含笑问:“那你之前的作文都是怎么写的?”

沈香汐:“乱写。”

谢含笑:“……”

谢含笑:“那你是怎么考上高中的啊!”

“唔,总分够高就可以了。”她认真地说。

谢含笑觉得这孩子的脑回路可能和别的孩子都不太一样。

“嗯,总之呢,你回去去网上找几篇范文读一读,然后自己编一些故事,学一些叙事技巧,就可以写出作文了。”谢含笑说。

沈香汐的眼睛里闪过一瞬的自信。但是立刻,她就又和霜打的茄子一样垂下头去。

“我不想做。”她闷闷地说。

“为什么?”

“别的主题,都可以。”沈香汐说。“这个,不想写。”

“教师节?”

“嗯。”

谢含笑有些诧异:“这个,不是很难,你如果实在不会写,可以问我,我帮你想。”

“不是这个。”她说。

沈香汐看着颇有些闷闷不乐。谢含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刚才还挺有干劲的,怎么一下子又回到最开始的状态了?

“可是不交作文,会挨批评,说不定还会被请家长。”谢含笑苦口婆心,“你听孙老师的,乖乖写了,多好呀。”她指了一下那本厚厚的数学书,“我再和老师求求情,你还可以把这个带走,很好吧。”

沈香汐什么也没说,还是摇头。

谢含笑不知道沈香汐是搭错了哪根筋,自己劝得口干舌燥,那边也依然我行我素。

晚休铃响了,沈香汐和谢含笑告别,慢慢走出了空教室。

谢含笑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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