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杨米娜都没睡,睁眼闭眼全是想着自己是不是快死了,甚至不停假设做手术后依旧会扩散,最后苦不堪言。
是不是不手术不较好?是不是自己死的体面一点比较好?要不要看看有哪些不太痛苦的方式方便提前死去,免得后面花钱又遭罪。
越想越觉得自己倒霉啊,怎么就得了这毛病呢?
想到癌症晚期患者浑身痛苦,她不免为自己未知的未来而感到可悲和恐惧。
夜里起来上了几次厕所,熬到杨父起床,她也起了,杨父不免问她怎么醒这么早,她搪塞道:“睡得太早,就醒得早。“
杨母起床的时候看到杨米娜这么早醒也问了一嘴,杨米娜按照刚才的说法又说了一遍,之后就拿着饭盒出去买早饭了。
医生查完房,昨天的大夫今天晚班不在,不过应该是和今天的医生交接过了,让杨米娜跟出来。
杨母看到医生让自己女儿跟出去,问道:“怎么了?”
“哦没事,你这应该快出院了,说两句。”医生说。
“哦。”
杨米娜跟到外面,医生让杨米娜在办公室待着等一会儿,下面内分泌科查完房医生就上来,但具体时间不清楚。
杨米娜待在办公室,等了有一会儿,医生还没来,到是把杨父给等来了。
杨父看见杨米娜坐在医生办公室,进来问她:“怎么了?你妈有问题?”
“没。”杨米娜说,“你怎么过来了?”
“医生把你叫走,你妈紧张死了,你又好半天不回去,让我来看看你们说什么。”
“没事,我开点药。”
“哦,跟你妈没关系是吧。”
“对,”杨米娜瞬间又找了个理由,“他们这层开不了其他科的药,他让我一会儿下楼去找医生,一会儿他们查完房了叫我。”
“好的。”
“你回去吧,我开完药就回。”
‘你妈什么时候能出院?大夫说了吗?”
“我妈要是想明天出,我一会儿问问。”
“行,要是没什么事就出吧,省的跑来跑去做饭送饭的。”
杨父转身出去了,但没一会儿杨母来了,杨米娜头疼:“妈你怎么过来了。刚才不都跟我爸说了吗。”
“我不放心,怕你们有事瞒着我。”
“没事,我等医生查完房下楼开药。他让我在这等着他们叫我。”
“不是我的病有变化吧。”
“没有,别瞎想。”
杨母紧张道:“你们神神秘秘的,刚才那个医生又把你单独叫走,我怎么能不瞎想呢?是不是我不好了?你们得告诉我的。”
眼看着杨母说着眼泪都下来了,杨米娜赶紧扶着她先往外走:“真没有啊,再说了,你这两天也没做检查啊,之前检查要是有问题,不早就给你说了,治疗也会跟上,这几天你就挂挂营养液和钾,医生也同意你出院的。”
“是的是的,但你们说什么都躲着我,我肯定要想的,”杨母带着哭腔说道,“我年轻时候身体就不好,怀你之前因为指标问题流掉了一个,后来就怀不上,好不容易怀上了,生的时候也没少受罪,我这心脏的毛病估计还是下时候落下的,家里兄弟姐妹多,吃的也不够,小小年纪就要出去找活做赚钱,不像你,你真是幸福,吃喝都不愁。”
“是的,你别多想了,我去看看医生来了没,我开完药就回来。”
“好的,”杨母上了床,“真的不是我的病是吧,我赔你去吧,我就怕你们瞒我。”
“真没有啊。”
杨母又呜呜道:“我总觉得我活不长了。”
杨米娜看到杨母情绪崩溃有点不稳定,忙安慰道:“妈你别多想,真没事。”
“我真的命特别苦,很早就出来赚钱,生你又受了罪,你们还一个个想给我脸色看就给我脸色看,一个个说不了两句话就拉着脸,妈妈最受不了你们这样,我都病成这样了,你们一个两个还要大声跟我说话,一点都不心疼我。”
杨母一边哭一边抱怨,这些话杨米娜听过无数次,从小时候有记忆开始挨揍的时候都会听她念叨这些。小时候看着母亲打完自己后,一边哭一边诉说自己的不易,她觉得自己太不应该了,怎么能让妈妈哭呢,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人,那可是自己的妈妈,怀胎十月冒着危险生下她,她怎么能做错事让妈妈难过呢。
她觉得自己一定要让妈妈开心,不能让妈妈哭,自己也要努力做个好孩子。
但后来挨打的次数并没见识,被打的时候是很痛很痛的,但打完自己,妈妈又会难过哭。
她不理解,但她懂了一个道理,挨打的时候一定要道歉,一定要承认错误,一定要让干嘛就干嘛,这样就能缩短挨打的时间。
有人说人一辈子会记得很多最快乐最开心的事情,那些不快乐的不开心的,会在幸福来临的时候,渐渐遗忘。
但她临近四十,这人生也快过半的日子里,有过很多开心,很多幸福,但很奇怪,那些童年时挨打的记忆,从未消退,甚至某些时候,那些回忆,那些场景,都会出现在脑海中,让她痛苦和害怕。
她记得自己跪在地上道歉,她记得被扇耳光后红肿的脸,她记得自己小手指被打伤后流下的血,她依旧清晰记得那些痛。
很奇怪。
妈妈好吗?
不可否认,杨母对她是好的,会给她买好吃的,买裙子,生病的时候照顾她。但她又很难去忘记那些让她害怕和痛苦的过去。
快乐幸福是人最深刻的记忆吗?不,恐惧和痛苦才是。它们会在潜伏在那里,随时出来攻击你。
心中有两个“我”在不断拉扯,一个是觉得妈妈好的“我”,一个是觉得妈妈让我痛的“我”。
杨米娜试着缓和自己的情绪,杨父在一旁着手先安慰着自己老婆:“又没什么事,你在这里哭什么呀,谁不心疼你,谁不关心你了?每次都要说这些。”
“你现在就在给我脸色看,我都这样了,你还给我脸色看。”
“我在跟你说清楚,你没事,你不要哭哭啼啼说我们对你不好。”
“你就是对我不好啊。”杨母泪眼婆娑看着杨父,仿佛对方是个负心汉,“你那天晚上睡得那么死,我叫你起来你还生气,你就觉得我应该死了才好。”
“你胡说什么啊。”杨父顿时没了耐心,“我当时就说打救护车来医院,你不要,我说开车送你来,你也不要,你非要在家吃药,早上不行了才同意上医院,你现在反过来说我让你死?”
杨母呜呜的低声垂泪,小声说:“你还这么大声跟我说话,你就欺负我父母都去世了。”
杨米娜不意外她妈妈会这么说,也不意外这个话题的走向是这样,这些对话,这种场面,以前每年至少得来两三次。
她平静的看着杨母可怜流眼泪的摸样,楚楚动人的样子和年轻时没什么变化,她妈妈即便现在已经算是个老年人,但依旧貌美。
他们恋爱的故事她也听了无数遍,她爸爸为了追杨母,没少下功夫花力气。
两人走到今天,杨父的包容自然是杨母撒娇闹脾气的底气,在以前妈妈也经常教她,对付男人,就是不要上杆子,一定要让男人来求你。
但此时,她看见父亲气急的摸样,觉得一个人的包容和耐心,真的也是有限的,尤其被同样的方式来回对待过。
杨米娜很佩服她爸,此时来能好好跟她妈说话,她现在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也不想说,因为说了,会有无数次话等着她。
见杨米娜没说话沉默坐在一旁,杨母哭诉道:“看见没丫头,妈妈苦啊。你爸爸平时就是这么对我,不知道那天,我就在夜里孤独的死去了。”
“你别当着丫头瞎说行吗。”杨父脸都气红了。
“我怎么是瞎说呢。”
杨米娜莫名觉得想笑,她觉得此时的杨母特别像祥林嫂,不是长得像,是那种楚楚可怜诉苦的精神状态特别像。
“真没事的,妈,你真别瞎想了,再说了,我爸对你怎么样,你心里很清楚,你现在这么说,过不了两天都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了,又在朋友圈秀恩爱。”
“我真的,你不知道妈妈的苦,”杨母眼泪好像止不住,“他一个大老粗,一点都不会关心人,我这日子过的。”
“妈,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担心自己身体,但真没事,真的跟你没关系,你可以跟医生说明天就出院,”杨米娜耐着性子,“看你说妈妈不会关心人,每天早上,我爸起床后给你泡杯茶放着,你起来就能喝,然后他出去买菜,准备一天的饭菜。洗菜炒菜刷锅都是我爸来,你就负责吃。妈,难得不是做饭,是做饭能做几十年。除了为了爸不舒服生病,就连上次住院,出院后立刻就开始买菜做饭,你那么说我爸,我爸也会难过。”
“我也有干活啊,中午的碗是我洗,他要午睡的。”
“我爸忙活一上午了,你洗个中午的碗,不过分吧,再说晚上又是我爸洗的啊。”杨米娜觉得,家务这种事,不可能都堆在一个身上,不管是妻子还是丈夫,都是家庭的一员,都应该负担家务,只是谁做的多谁做的少,商量着来,但绝对不能说把对方的辛苦抹杀掉,觉得对方的付出都是应该的,包括家里的小孩子,都应该来完成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作为一个家庭,应该彼此之间看到对方的付出,珍惜对方的付出。如果家里只有抱怨和埋怨,这个家拧不成一根绳子,迟早散。
杨米娜这么说,也是因为了解杨母,每次都是嘴上说的最伤心的话,过不了两天又会说“你爸爸真的特别好”,而对之前说过了什么,只字不提,甚至也不准他们说,说了就翻脸。
杨母盯着自己的手抽泣,没有再说下去,杨米娜看了眼杨父,正想安慰两句,却看见杨父冲她挤眼睛,挥手让她出屋子去忙自己的。
“那我去开药了。”杨米娜走出病房,长出了一口气。
她下了电梯到了内分泌科,医生在办公室,她说明了来意后医生让她进去:“刚查完房,我正好在你的片子。”他说,“你这个两个方案,一个是保守治疗先,结节不算大,虽然看着确实是不太好,但可以先吃药看看,另一个方案就是手术把它做了,一方面是保守治疗不知道效果能不能控制住,这个谁也不好说,而且你自己心理上也有压力,一般都是建议你做了。”
“我这个是早期吧。”
“早期的早期,你心理上不要有压力,就算会发展也不会那么快,情绪上要调节好。现在是影响到你的甲状腺功能了,调节的药肯定是要吃的,剩下的就是你考虑一下手术。”
“微创吗?”
“微创。”医生问,“你是准备你妈妈出院就回去了是吧。”
“是的。”
“那你可以回去了再看看,我看你妈妈是心绞痛住院的,那你是还没跟他们说吧。”
“没说,我不打算说,如果是微创,我觉得做完好像恢复应该很快,就没必要跟他们说了。”
“这个得看你们,你回去也跟你的爱人商量一下,总归得有人商量一下,毕竟是手术,要做的话,你总不能自己做吧,情绪上也受不了。其他目前没什么问题,早发现早治疗。”
“谢谢您。”
杨米娜拿着处方去取药,回去后杨母见她拎着塑料袋,问道:“开完了,什么药啊,跑好几趟。”
“调节甲状腺的。”癌的事她不想说,但这个她觉得可以说,最起码让她妈能安心知道不是自己的问题。
“啊,你甲状腺有问题了?”
“嗯,”想到医生说的一个词,她回道,“甲亢。”
杨母顿时转脸冲杨父嚷道:“那就是你遗传的!你年轻时候就有甲亢,后来做手术切掉的!我可怜的女儿啊。”
杨米娜坐椅子上,心说自己内分泌能好才怪了。
家里崽子高考,这周不更了哈,下周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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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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