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霏,电话。”她神色自然,把手机递给孩子,“他跟你吵架了?”
受转头看到上面闪烁的名字,顿了一瞬,先对妈妈笑了一下。
怒火中烧到胸腔都痛的女人看到这个笑容,忽然难过得像被抽走了大半力气。
五六岁调皮绊倒了爷爷也是这个表情,十五六岁打球崴了脚、在医务室里等到赶去的爸爸妈妈时也是这个表情。
二十五、二十六岁都过去了,他们没亲眼看到,忍住了没去把孩子带回家,苦苦撑到现在,可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开始后悔。
“那真的会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几年前受决然离家前,母亲扶着门框含泪问他。
受那时转身对她挥了挥手,神采飞扬:“是,妈妈!”
“现在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晚上回去休息前,受把怀里睡着的小狗放进窝里,忽然听见母亲这样问自己。
“一直都是的,妈妈。”受没抬头,垂眸点了一下下巴。
他转身,迟迟才对上母亲的双眼,神色里有浅淡而无法掩饰的悲伤与遗憾:“对不起。”
“我很想你们……也很对不起你们,妈妈。”
受爹闻声匆匆下楼来,就见母子二人在灯下相拥着痛哭,妻子额头抵在儿子胸口,肩膀剧烈地颤抖,而受低着脸,眼泪大颗大颗地打落在母亲后心,浸湿她的外套,留下无序的印痕。
他看着他们,本能地想缓和这个场景,想奚落一句妻子哭相狼狈,再张口,却哽咽起来,不由自主上前将他们都用力揽入怀里,在儿子看不见的身后咬着牙,簌簌落起泪。
受在父母的怀抱中像当年那个违抗一切、偏要叛离既往人生的年轻人那样,下意识抬起手肘,不想让他们看清自己哭得水光淋漓、窘困不堪的脸。
但母亲流着泪,双手捧起他的脸,拇指轻轻拭去他眼下咸涩的液体,“不哭了,不要哭。是爸爸妈妈对不起你,宝贝。”
要是当时支持他就好了,她想。
一直以来,他都还会留在他们身边,下班就回家来吃晚饭,周末就窝在他的房间里睡懒觉,跟着丈夫去和同事打球,像条尾巴跟在她身后浇花。
做了老师,升了副教授,不还是他们的小孩么。
回头看,那段真正还拥有这个孩子的日子遥远得惊心,最最怀念,竟是受十五岁的那一年,在他还没有遇见谁,没有被诱引着跑出这个绕着他旋转的世界的时候。
后来他们长久地、只能远远地躲着看他,看他做从前从没做过的事,跑去做时薪不过百的工作,在繁重的学业下早出晚归,看他下了课去超市买菜,踌躇半晌,把瓜果拿近了观察,比对着手机上的挑选教程边学边看。
由此他们知道他们有一个多么珍贵的孩子,原来他们尽可以早一些放他接触真实的人生,他一直拥有承受的能力与勇气,他生来就要往前走更远。
他们太蠢,太舍不得,结果就是有人带走了他。
他念完博士,他们想让他去海外留学,以朋友的名义在学校设了一项奖学金,到最后,孩子都没有申请。
他们慌张让人去查,又是那个小偷一样的男人,他竟真有本事,办了公司,很会投资,成了科技界新锐,短短几年内家底便厚了起来,两个人早也不缺钱了,他也在受的学校设了奖学金。
不是飞黄腾达了么?丈夫看着传来的照片,上面受和那个人同进同出,他指着上面孩子的身影:“怎么还这么瘦?怎么还自己去买菜?没人给他做饭?”
有没有人顾好他衣食,抚平他情绪,像挂心自己的血肉一样地牵挂他,为他着想?
把孩子交了出去,不是放弃了他,是叫自己软肋攥在人家手上,一生没有这么窝囊过,不上门去上赶着把人要回来,已经是最强的尊严捍卫。
后来没想到,连这也不被允许,有关儿子可窥得的信息越来越少,他们打去的钱会被原封不动转回来。有次没被退回,他们顾自揪心两天,怕他没钱花,就要出国去找人,隔天却收到银行短信通知,转回来的金额多了这几日的几百元利息。
他们的心都要碎了,埋怨他冷血得不像他们的孩子,怨了他好几年,如他所愿,不再联系他。
沈父抚着孩子后脑,感受他细微的颤抖和破碎呼吸,心中忽然划过一个冰冷的念头。
假若他们联系到的,本就不是他们的孩子呢?
会是谁最希望他们父子生隙,不相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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