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房里并不只有哥哥一个人。
桌前坐着一个恬淡温雅的身影,裙摆曳地,淡紫的面料上隐隐流转着银光,暗香盈袖。
“妈妈。”
喻识立在门边,下意识站直了点,又把自己方才被陆虔握过的衣角悄悄捋直了一些。
“枝枝,快过来。”
林清月捻起一条崭新的项链,替凑过来的喻识系上去。
“我听说你和陆虔那孩子吵了一架?”
“没有,没有吵架,”喻识挨着林清月坐下,透出一种显而易见地乖巧,“今天陆虔也过来陪我治疗了。”
母亲一直嘱咐他,离婚后喻家和陆家依旧正常往来,让他不要举止失态。
这话他昨天忘掉了,和陆虔耗了许久。
于是他一时有些心虚,声音又糯下去几分。
“我问过调解中心了,”林清月对喻识的遮掩并不在意,“决议庭,你怎么想?”
“我不想和陆虔再继续接触。”
喻识顿时软飘飘道出一声,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劲儿也就顺势漫了上来:
“可是我们治疗很顺利,平时也没有吵架,我怕——”
他总觉得,调解中心可不会看到他和陆虔相安无事后还认定他们感情破裂。
尤其是治疗如此顺利的情况。
当年母亲也这样,他小时候偶尔听到穿白色制服的人劝阻母亲,说是父亲一直相当尊重她,爱护她,实在没有必要闹得太过。
实际上母亲也没有闹,只是安安静静去外边住了一阵子,牵着他的手又平和地回到了喻家,继续在贵族的圈子里游刃有余。然后让人感叹喻识不愧是喻夫人亲手培养出来的Omega。
大家都默契地对那段日子避而不谈,那段在外边居住的记忆也在喻识脑中逐渐模糊不清,趋于混沌。
但最近他总是想起那些场景。
“就不能先治疗吗?”
一直坐在一边的喻丞忽而开口打破:
“让陆虔多陪你一下怎么了?那是他欠你的。治好之后我们再找别的alpha。”
“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治好。而且我就是不想见他。”
“但目前还没找到匹配度更高的样本,关煜那种程度你也不舒服,”喻丞看上去有点头疼,“也不知道其他星域还有没有合适的贵族……”
“我不怕疼。”
喻识闷闷不乐作答,只得到喻丞一个无奈的眼神。
“先前你自己打了多少针吃了多少药,这就忘了?”
他弟弟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皮肉之苦。
年轻的Omega眼睛往一旁看去,不肯再看向自己的哥哥。
这是在赌气了,喻丞轻咳了一声,试图建议:
“我听说你就是想要陆虔手里的矿嘛,但我问过鉴定部了,那确实是能源矿,就算当时分给了你,公告出来后也要充公的,你拿着也没用,也不用争那口气。”
这回喻识倒是看向了他,只是嘴都微不可察地嘟了起来,算是不太明显地嗔怒一般,瞪了他一眼。
喻丞声音顿时弱了下去:
“再说陆虔名下的宝石矿都是你的,我看你平时也没这样——”
他弟弟一向举止周全,懂事得不像话,从来没有这么钻牛角尖过。
只能怪陆虔以前亏欠枝枝太多,叫他陷进去了,自己出不来。
“你先去把公署的文件再复核一下。”
林清月蓦地出声,喻丞愣愣回道:
“可我已经……哦。”
年长一些的alpha望着母亲和弟弟,识趣地退了出去,室内很快只剩下喻识和林清月两个人。
“是怎么了?”
“就是,他要把能源矿给白非池,就是他的研究部部长,”喻识蜷在椅子上,“可他也是个Omega嘛。”
“白非池?”林清月恍然,“听说过,陆虔老师的儿子。”
“什么?”
“枝枝不知道?”林清月摸了摸喻识的头,“也不算什么多重要的老师,是陆虔刚去北区的时候的私人教师。”
不过,白非池的父亲在年轻时也有过业界扬名的时候,只是如同昙花一现,后来便隐没了消息。
这都是上一辈的老黄历,林清月没打算和小儿子说。
“能源矿的事,我问过,只是出了初步结果,还没有最终定论,也没有公示。”
岁月并没有在林清月脸上磋磨出什么,只愈显光润沉静,似乎连在她身边连空气都慢了下来,让人心里的情绪都被抚平:
“告诉妈妈,你想要这些做什么?”
母亲温柔的眼神落在他脸上,却让他生出一种无所遁形的奇异感。
不知怎的,他感觉自己像一颗精巧而微小的晶石,正在被人放在显微镜下观察。
“我……”他声音立即轻得像一片小绒毛,飘飘忽忽的,不知道要落在何处,“没有。”
他心里不期然想起以前母亲从小一遍遍温声的叮嘱。
不要感情用事。
对一个注定不能归属于他的能源矿耿耿于怀,似乎是不太像话,太孩子气。
“妈妈觉得陆虔不会对不起你,”林清月倒是和婉依旧,“如果你是因为白非池和陆虔赌气才想要矿——”
“没有赌气。”喻识情不自禁靠在母亲身边,讷讷出声,“我就是……”
是什么?
他一时语塞。
“我知道就算到了我手上也会退回去,”他声音越发闷闷,“我没有必要胡闹——”
“怎么没有必要?”
“什么?”
喻识怔怔望向面前温婉依旧的女人,一时忘记了言语。
“我们枝枝想要什么都可以。”林清月不疾不徐,冲他很温柔地一笑。
如果是旁人见到,必定会瞬间理解,为什么林清月在年轻时被捧为帝都星的月亮。
“妈妈只是不希望你没想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喻识方才主动压下去的委屈顿时成倍地翻涌上来,“我知道就算陆虔给我能源矿,它最后也会被收回去——”
Omega不能拥有军事类资产,这是明明白白写在帝国律法的内容。
陆虔一向对他说,其他什么都可以给他,只要不逾越律法的规定。
“但是他又说能源矿很可能会转移到白非池手上,因为他是研究员,”喻识睫毛颤了几下,渐渐失了方寸,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有时候想,如果我小时候也和他一起去北区,是不是就会像白非池一样。”
也可以不必和陆虔走到这种地步。
也可以真正和陆虔互相扶持。
但这注定只是幻想,毕竟,即使他去了北区,父亲也不可能让他去学那些东西。
他记得很清楚,在他很小的时候,他是和陆虔一起上课的。
后来突然有一天,他收到了一箱子新衣服,接下来就被母亲带到了一个新的房间,房间里放着参差的花瓶,大小不一的花枝。
此后,他便不再和陆虔一起读那些晦涩的理论,转而学起了怎么把自己变得漂亮,变得彬彬有礼,变得人见人爱。
“不在北区也可以。”
林清月轻轻一句话,把喻识拉回了现实:
“这是离婚礼物。”
喻识呆呆地望着母亲递过来的手镯。
这手镯像是温玉制的,只是莹润的外表上闪着个隐约的银点。
这是一个老式联络器,不常见,他小时候在书上读过,一般是深院里的贵族Omega放在手上……嗯,去会情人。
只是这个手镯比起书里讲的那些,做得极度精巧,一般人也看不出来。
“还记得小时候妈妈教你读过的书吗?”
他渐渐回想起来,小时候他和其他小Omega唯一的不同,就是回家后妈妈不会抱着他读童话。
母亲依然会把一卷又一卷晦涩的书籍放在他面前,让他一遍又一遍地读。
那些书不好读,小小的他读得迷迷糊糊。
但是一贯温柔的母亲只有在那个时候格外严格。
要背下来,枝枝才可以出去找陆虔哥哥玩。
只后来他要学的礼仪课越来越多,父亲回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自从母亲把他带去外边呆过一阵又回来后,那些书就被束之高阁。
他也再也没有被要求读过那些书,只是偶尔,母亲在晚上有空的时候会给他讲一讲新颖的书里的故事。
不过他总是迷迷糊糊倚在母亲怀里就睡着了。
后来母亲也再也没有要求过他。
喻识一时想不起来具体的书,只是略显无辜望着母亲,眼底含着不自觉的依赖。
“我们枝枝从小就聪明。”林清月没有细说,只是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温温柔柔替他整理了一下项链,问,“要不要妈妈陪你去陆家的庆功会?”
“不用了,”喻识像是被小火苗燎了一下,直了直腰,声音也忽地甜了起来,“我自己去就好啦。”
陆家的宴会不日后便要举行。
宴会延续了陆家一贯以来的风格,简洁精悍为主,连长桌边上的仿真烛都是用军用级别的合金制成。
参会的人员也让室内多了几分肃然。放眼望去,衣着笔挺、脚下生风的军人装扮占了半数,硬生生把在场的精美或华贵的衣服压得柔弱起来。
人头攒动,推杯换盏,宴会的主人站在天台上却迟迟未动。
“您不打算去跳舞吗?”白非池从玻璃门后出来,招呼了一下陆虔。
他今天穿的依然是制服,只不过腰线改了一改,显出几分别样的细腻。
“不了,”陆虔简单回下头,“一会辛苦你致辞。”
“应该的。”白非池的眼睛出奇的亮,只是没能成功映出他想见的人的面容。
陆虔在天台上,凝视着下边的空地。灯光过于炽烈了些,把这块坚硬的沥青空地都反射出一片惨淡的白。
喻识也许是不打算再来了。
身后的白非池又问了他一声,要不要现在进去。
一会他们的致辞是连在一起的。
“稍等,我马上——”
陆虔的声音在突如其来的夜风里消散。
眼下那片空地滑来了一架小车。
上边的家徽陆虔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从车里下来的Omega被柔软的绸缎和闪亮的宝石争相簇拥着,灯光顿时由烈转柔。
就连篱笆边上被隐匿在夜色里的丛丛花枝,似乎也顿时沾染上了光亮,一个个鲜活了起来。
枝枝似乎心情不错,在抬头见到天台上的他时,没有吝啬自己的笑容。
我会很喜欢反复读一些早早切中肯綮的读者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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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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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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