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识刚走出隔间,凉风一吹才发现脸上已浸出层冷汗。
他感觉自己晃了一下。
眼前一黑的一霎那,他仿佛坠入了某个熟悉的温暖的怀抱。
彻底失去意识前,喻识朦朦胧胧想:是错觉?
他是被心跳声唤醒的。
有力的声响伴随着灼热的体温,传到他耳畔,把他半边脸颊烧红一片。
这个怀抱并非错觉。
陆虔见他醒来,手抚上他的额头:
“哪里不舒服吗?”
“我哥哥呢?”
他不理会陆虔的关心,环绕四周,认出这应该是在礼堂旁边分楼的小房间里。
墙边的窗户对着后花园,房里陈设简洁而昂贵,只有他们两个人。
“叫我的医生来,”喻识撑着陆虔的肩膀想要起来,头一晕又软了下去,“你怎么在这里?”
“枝枝——”陆虔快速把他搂住,盯着他,“你闻不到吗?”
喻识被陆虔盯得直发愣。
陆虔惯常沉稳,做事雷厉风行,面上波澜不惊,颇有大将之风。
他很少在陆虔脸上看到这样忧心忡忡的眼神。
到了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觉到整个房间里充斥的淡淡香气。
温温柔柔,隐隐泛出点甜。
这是他自己的信息素。
喻识的信息素和喻家传统的木质信息素不太一样,是水生的睡莲。
不同于其他水生信息素,他的信息素丝毫不显凉意,反而格外柔软纯澈,像是蓄了一池温泉水蕴养出来的。
这朵睡莲的幻象在喻识手心显现。
——信息素幻象是相当稀有的天赋,基因格外出类拔萃的人才能拥有。
不过喻识向来觉得自己的幻象没什么用处,顶多是时不时拿出来看看,要是小睡莲不够水嫩,那就代表要早早睡觉、更认真保养。
除了摆着看,还有什么用?
不像陆虔的幻象,甚至可以增幅机甲、上战场。
现在,这朵小睡莲趴在他手心,漂亮倒还漂亮,就是已经打着蔫了。
“你刚刚信息素控制不住,所以只有我留下来了。”
陆虔的目光被这朵小睡莲牢牢吸引住,甚至还抬了下手,似乎想要往前碰碰,但很快就收住了手:
“医生暂时没发现问题,抽了点血去中心检验了,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喻识没讲话。
到这时候,他才刚刚发觉自己将醒未醒之时感受到的灼热是因为什么。
陆虔常年驻军训练,肌肉富有弹性,但现在他靠着的臂膀已经紧紧绷住。
是一种克制的紧绷。
现在他半倚在陆虔怀里,要是在两天前,这个姿势倒也没太问题。
就算他们很久没见,常年相敬如宾,毕竟也是合法伴侣。
但前不久他们刚刚离婚,这样到底也不合适。
因此他忽略了自己浑身的无力感,从陆虔怀里挣出来,反问:
“授勋仪式呢?你不是要颁奖吗?”
“改了,”陆虔似乎并不在意这场重要仪式的改动,盯了一会没忍住,快速抚了一下喻识掌中的小睡莲,“总督替我去颁奖,也是一样的。”
“我没事,喝点营养剂就好,你去忙吧。”
喻识觉得周身一轻。
他已经做过了标记清洗手术,即使方才在陆虔怀里时,两人的信息素不知不觉又悄悄缠了起来,但以往能感觉到的、代表亲密的连结,也已荡然无存。
陆虔的陪伴,在任何意义上,都已经不再是必要。
莲香正在收敛。
收拢掌心的时候,他感觉到小睡莲抖了抖,似乎还留恋方才alpha的触碰,不肯走。
没出息。
喻识不露声色,把小睡莲摁了回去,熟练地喝掉了床边的营养剂,然后忽略后颈猛然涌起的阵痛:
“谢谢,今天麻烦你了。”
陆虔迟疑一瞬,放开了他。
只是也没走开,反而欲盖弥彰、若即若离地跟在他身边:
“后续检查如果是信息素问题,随时联系我。”
他微微点头致意,没有应声,径自回到了喻家的席位。
“我的医生呢?”刚坐下来,喻识就压紧了声音,向喻丞吐出一连串话,“你就这样让陆虔在里边看着我?不能使用抑制喷雾吗?你刚刚在哪?”
“……枝枝,你,”喻丞斟酌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回答,“你刚刚信息素爆发了,只有陆虔才治得住。而且——你不让他走。”
喻丞话没说完,那就是在他信息素蔓延的瞬间,陆虔几乎也同步爆发出了龙卷风般的信息素。
别说是医护人员,就连同为顶级alpha的喻丞,也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胁。好像一旦靠近领地,就会被狂暴的信息素毫不留情地粉碎。
更重要的是,那一霎那,尽管烈焰般的信息素几乎碾压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但处于信息素中心的喻识却连半根头发丝都没被惊动,犹自闭目捏着陆虔的衣料,呼吸徐徐。
放眼全帝国,恐怕也只有陆虔能做到。
不过喻识应当不想听到这些。
“那又怎样?”喻识神色缓下来,但还是依依不饶,“你就不应该让他一个人看着我。”
话没说几句,后颈的刺痛转成令人眩晕的钝痛,喻识闭了嘴,深吸口气,平复心跳。
可难以抑制地,他声音压得低低,开始翻旧账:
“当初也是这样,你们推着我和他结婚——他回来,到他和我订婚,我们总共才约会了三次。”
“我以为你也愿意,你当时那么高兴,”喻丞拧紧了眉头,好半天才解释出一句,“而且你从小就爱粘着陆虔。”
两家人世代交好,喻识还是襁褓里的婴儿时就天天被小陆虔抱着晒太阳。
只是自从陆虔年少时去往北御星后,喻识和陆虔就淡了联系。
直到他到了要联姻的年纪,陆虔恰好从北御星回来。
回来,订婚,结婚,再回去。几乎没费什么周折,陆虔休个假的功夫,就带着喻家加持的资源回了北御星,开疆扩土,志得意满。
和陆虔擅长的闪电战术一样高效。
“蠢货才把小时候的事当真。”
不知想起些什么,喻识深吸口气,彻底恢复了原有的平和:
“我早就忘了。”
“以后不会了,”喻丞连连保证,“以后我们都不让陆虔进门。”
也许是今天自己眼眶红得不合时宜,让哥哥有了误会。
分开就是分开,没有回旋的余地。再怎么平和,不过是面上的礼仪。
“我和他没有可能了,私下里最好是再也不见,”喻识干着嗓子,嘱咐喻丞,“免得多生事端。”
“都听我们枝枝的。”
喻丞应和着,暗地叹了口气。
喻识则无暇在意哥哥的反应。
麻烦果然马上就来了。
他刚刚迈出礼堂的大门,在外边蛰伏许久的媒体镜头像是冲破大闸的洪水向他涌来:
“今日您没有坐在陆家的席位上,请问这是否意味着您和陆先生的婚姻有了变动?”
“您对陆先生亲自提携白非池先生一事有什么看法?”
“颁奖典礼中途改变,您和陆先生双双缺席后半程,请问您二人是否有什么争执……”
“听闻白非池和陆先生曾经并肩作战,您先前知道白非池的存在吗?”
喻识按了下光脑的某个按键,于是小型无人机迅速飞过来,把蜂拥而至的镜头毫不留情地拦在了他周身一米之外。
这些媒体没有获得颁奖典礼会场的准入资格,大多是以娱乐新闻为主的媒体,平时也很难直接与喻识本人接触。
于是就在这里等着了。
他环顾一下,挑了家风评还算好的,对着镜头露出标准的优雅笑容:
“陆先生对于北御星的贡献有目共睹,我相信他将会带领北区进入新的辉煌。”
说完他微微转身,委婉拒绝了其他采访,向车子走去。
但依旧有人穷追不舍,其中白非池、omega、陆虔之类的字眼挥之不去。
“您看过这张截图吗?请问您有什么想法?”
等到快上车时,他不经意一瞥,一时停住了。
这张被高举的截图应该是北御军署放出来的一些巡防实录。
巡防实录向全国公开,不涉及军事机密,说是巡防,其实是军队带着野外研究队标记的记录。
好巧不巧,这张截图的边边上,偏有个裹着外套的身影。
人么,是他刚刚在典礼第一次见过的omega;外套,是他前些日子从陆虔手里接过的那件。
他只是停了一瞬,镜头便纷纷一拥而上,对准了他。
可惜蹲守的媒体再次失望了——即便是短暂怔愣的一刹那,喻识的姿态都无懈可击。和帝都教堂里流传千年的古贵族塑像如出一辙。
喻识的微笑甚至比之前更亲切自如:
“北御军署上下倡导一视同仁,同袍之间互助互帮,没有等级高低之分。”
“执行任务期间,军官把衣食与下属共享不是特例,而应该是常态。”
这都是北御军署发布的宣言原文,一板一眼,相当平淡无聊,和娱记熟悉的风格格格不入。
但在omega温柔的声调中,这些官方的书文竟然显得格外坚实可信,一字一句,听得人愣愣。
一直到最后一句话,喻识都说得滴水不漏:
“陆将军以身作则,一直是北御军署的表率。”
和往年每一次围追堵截得到的结果一样,喻识上车离开,媒体纷纷失望而去。
从小母亲就告诉他,一个优秀的贵族Omega不应公开谈及私事,更不应人前失态,徒添笑料。
而喻识向来恪守这些旧则,无可挑剔。
直到上了车,他面上的浅笑才倏然消逝。
车内泛着安神的暗香,他心里禁不住回想起陆虔那件外套上的香气。
白非池的信息素吗?
那种清冽的香,和他是有点相近的,似乎也是水生。
要对比的话,那就是那点余留的香暗含凛冽。
像是蕴含着在数百光年之外、在北御边境要塞的日日夜夜里,同陆虔一起受过的寒风冰雹。
而他,他在寸土寸金的帝都星,连春日的绵绵细雨都不曾沾湿过他的发梢。
小时候读的古书里讲,山长水阔,意隔千重,莫非如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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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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