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蓦地沉郁下来。

这种沉郁来得悄然，间或蕴含着极深的炽烈感，像有细微的火星在沉默中崩裂爆闪。

等喻识意识到的时候，他的脸都已经被熏热了。

陆虔的信息素继承了陆家alpha一贯的强势，即使四散开来时显出一种近似温和的悄无声息，但其中压迫感依然如狂浪翻涌，分毫不减。

alpha向来拥有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极少如此。

像是堤坝高筑也拦不住的决堤。

在这种静默的决堤里，喻识的思绪不知不觉滑出了一瞬。

陆虔信息素像这样爆发的时候，他曾经也见过的。

不是新婚燕尔也不是蜜月旅行里——陆虔的冷静从来没有被他们共度过的任何一个夜晚敲碎过。

大抵是婚后不久，陆虔从北御星休假回来的某天。

那天本也没什么特别，alpha一直绅士得不像话，即便是小别之后的重逢，也只是在抱他时，抱得紧了些久了些。此后的亲密也是脉脉流淌的，除却陆虔浑身似乎绷得更紧，和以往每一次都无甚分别。

只是晚些时候他经过健身房时，莫名被里边的某种气氛吸引了进去——

然后他被浓烈稠密的 alpha信息素压得直接瘫坐在地上。

在地上时他略一偏头就看到了歪裂的金属片。他认不出这是什么东西，但看起来像是被冲击变形的某个零件。

金属片熠熠闪光，灼热了他的脸颊。

没等他缓过神来想清楚这弥漫满室的信息素的意味，他就被人抱了起来。

“对不起，”他晕乎着，只听到alpha的声音离他离得很近，又好像听得不太分明，“没事吧枝枝？”

然后他听到空气循环扇被打开的声音。

灼热消失了，浑身蔓延开来的迷糊劲也散了下去。

陆虔后来又向他道歉说自己忘了开循环，此后就再也没有在他面前失态过。

他那个时候刚刚和陆虔在一起，茫茫然的，尚且不通晓何为**，转头就把这事忘了。

今天这应该是第二次，记忆才狡猾地窜了出来。

受惊般地，喻识抬眼瞄了陆虔一下，面上显出莫名的无辜。

“对不起。”

是和回忆里如出一辙的声音和语调。

眼前的alpha顿时清醒了一半，立即低声向他道歉。

“吓到了？枝枝，我不是故意的——”

陆虔话音未落，澎湃的alpha信息素已经如退潮一般蓦地消散。

只有alpha脸上的懊恼能证明方才信息素的失控。

喻识刚刚从回忆里抽离出来，仍然兀自呆着。

陆虔犹疑着抬起手，小心翼翼碰了碰喻识的肩。

omega像是猛然惊醒，转动了下眼睛，直直撞入陆虔的目光中。

“……没事。”

喻识后知后觉感受到自己加快的心跳，一时忘了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习惯性地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应了一声。

陆虔凝视着他，好像和他一起忘了方才的争论，也不再开口。

军医适时进来，说是给喻识带了一些北部军署特制的舒缓剂。

附带针头，发作时可以自行注射。

“他哪里会自己扎针？”陆虔顿时皱起眉头，“有药丸吗？”

扎针疼，药剂苦，喻识从小到大生病时都只吃糖丸，还得是做得五彩缤纷的那种。

“只有针剂可以极速起效，”医生看着相对而立的两个人，一时摸不着头脑，“中心医院应该给喻先生配了药丸……？”

虽然看起来那药丸像糖罐里的小糖粒，医生一开始差点认错。

北部军署可没有这种东西，应该是帝都中心医院为这位娇贵的omega特制的。

陆虔先一步接过舒缓针剂，自然得像是理所应当。

年轻的军医顿时越发莫名其妙。

明明刚才两个人还冷淡得可以，现下陆将军给喻先生细细嘱咐万一急性发作怎么使用针剂时，又和谐得不像话。

摸不着头脑的军医云里雾里地和陆虔离开了喻家，一边走一边想，兴许他们离婚也就是一时赌气？

“我不能让陆虔陪我治疗。”

喻识目送着来客离开大门，转身就做出了决定：

“明天请关先生尝试一下陪同治疗……冼夏节宣布订婚吧。”

“不见见其他alpha了？”喻丞刚刚忙完一场会议，“陆虔和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喻识把项链取下来，随意搁在桌子上，“不想再拖了。”

“也不用那么急——”

“反正都差不多，有什么可选的。”

一反常态，喻识相当不礼貌地打断了哥哥的话，径直走进了卧室。

卧室桌上里静静躺着灰色的小盒，那是陆虔不久前送给他的，还没有拆开过。

他慢腾腾打开盒子。

恰好也是一条项链，甚至连宝石都同样是翠绿的。

除却这宝石被细心雕琢成了小睡莲的模样，银链上泛着火焰般的波纹，和关煜送给他的似乎也差距不大。

实在没什么意外之处，从小到大他从各人手里的收到的礼物，时常就是这些装扮自己的东西，花样处处翻新，实际没什么变化。

就像他从小到大可以预见的婚姻，不过就是挑挑选选，分门别类，价值排序，一个个见，除此之外没什么更多自由的余地。

原本陆虔是最合适的。

……原本是他曾以为的，注定之中难得合意的幸运。

喻识合上盒子，开始收拣明天见关煜想用的香水。

次日，整肃的洁白院墙内，喻识和关煜被厚玻璃隔开。

细细的软管连接起了两个人。

“我们会提纯关先生的信息素，然后向您注入。”

中心医院的医生斟酌一会，委婉道：“毕竟您和关先生还没有正式订婚。”

等到真正订婚，那标记和发情期本身就是一种帮助。

喻识兀自坐着，闻言有些许恍惚。

“难受是正常的，”beta医生关注着仪器，一边感慨，“毕竟太快了。”

哪有刚离婚这么久就迫不及待和新alpha订婚的。

beta医生心里嘀咕着，手上却丝毫不慢。

液体流入手背，喻识的手指颤了一下。

“可能会有点疼，”医生再次警告，“尤其是第一次交汇——”

幽幽的蓝色进入他的身体，宛如幽灵鬼魅潜入自己的领地。

腺体很快热了起来。

晕眩，但似乎还没疼。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被架起来撕扯，但想象中的痛感却被暖流拥覆。

“融合得不错，今天就到这里。”

初次见面的beta医生拔掉他的针头，略显惊讶：“您对疼痛的耐受度还不错。”

面色如常，连发白的迹象都没有，和他以前见过的贵族omega很不一样。

喻识怔了下，没回应。

刚刚似乎并不疼，他其实从小就经不住痛。

医生也没觉出不对，只是相当满意，说估计很快可以初步覆盖。

一直到他回家，暖流渐渐温下来，停滞住，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入睡前，他还恍如梦中。

看来彻底驱除陆虔对他的影响，似乎也不过是……轻而易举。

变化是在深夜里发生的。

他半夜惊醒，发觉枕头被子已经被濡湿。

寒冷，从前阵子他时不时就刺痛的后颈开始蔓延，一直浸入他的骨头里。

旋即是刺痛。

像是电流一样，不紧不慢地扫遍他的全身。

白天被暖流压下去的撕裂终于在半夜重新掀起。

喻识撑着床一点点坐起来，在遍彻全身的痛感里感受到了入侵的气息。

陌生的，寒凉的，想必是提纯后的关煜的信息素。

他的血管，或者是肌肉什么地方，成了信息素冲突的战场。

恍然间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像是一个完整的人。

啪。

明黄的灯光倾泻而来，映出镜子里omega冷硬的面容。

他抽出白日得到的针剂。

手还在抖。

喻识深吸口气，仿佛这样就能止住眩晕。

旋即，他下了狠劲，把针头扎进自己手背。

透明的液体被急急地推进，几乎是扑入喻识的身体。

针管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喻识后退几步，仰躺在床上，静静听着疯狂的心跳。

舒缓剂开始起效。

不管是寒冷还是灼热，都被渐渐包裹，在他的身体里趴伏，销声匿迹。

意识模糊之前，他抬了下手背看了一眼。

看样子是要青了。

晚上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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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