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你说我叫虎爷是在占人便宜,问我本名究竟叫什么?我告诉你,小时候我叫虎三。对,和那个犬二一样,我们家也用数字命名,我是家里第三个孩子。我有两个姐姐,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妈妈生下弟弟后,身体非常不好,产婆严辞禁止她再生育,要想活下去就别生了。她一直唉声叹气,抱怨自己命不好。可她不知道,那几年真的是我们四个孩子,最幸福的几年。”
虎爷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怀念。
边月想阻止他说下去。
因为坦白过去、倾诉真心,这么血淋淋地剖析自己只会让人越陷越深。
可她又不忍心阻止他。
原因?她不知道,可能是些不合时宜的心软,以及好奇。
虎爷拉着边月在湖边长椅坐下。浪卷儿一叠叠地扑过来,水声哗哗,变成故事讲述时的白噪音。
天色渐暗,弯弯的月亮高悬在脑后,星星尚不明亮,还未曾从天上,跌入水中。
“我妈是个很能干的人。她一如既往地操劳、赚钱。不能生小孩,就把钱和时间都花在我们四个身上。于是我们去上学,去识字,去考试。身边不知道有多少相似处境的兽人小孩羡慕我们。”
“大概过了五六年,妈妈身体养得好了些,她看见别家靠人类娃儿搬出北区,又心动了,生下兽人老五。大姐高三没上完,默默离开学校,去工厂打工。这事直到高考成绩出来,没有姐的名字,我们才发现。在此之前,我们还沉浸在即便妈妈生娃,也能继续上学的窃喜中。”
“然后,妈妈生第六个孩子。她像往年一样肚子一天天变大,身体一天天变差。那时我初三,只剩三个月中考,二姐高二,四弟小五,还有一个不到两岁的五弟……”
说到这里,虎爷突然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我家还挺幸运的,除了老妈死了,她生的六个孩子,竟都整整齐齐地活着。”
边月面露不忍,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臂。
虎爷平静地说下去。
“那天,我和二姐在上学,老四生病请假在家。孩子出来了,我妈大出血,惨叫着,问自己生了个什么。产婆把孩子抱给她看,她眼睛一闭就咽气了。”
“妈妈躺在床上逐渐僵硬,产婆把刚剪掉脐带的老六往老四手中一放,转身跑了。那时家里连手机都没有,老四一手抱着老六,一手牵着刚会走路的老五,徒步三公里,把二姐从学校喊回去。”
“走之前,二姐请她老师给我打电话,只来得及报了校名和名字‘虎三’,就急匆匆地赶回家。她老师给我的校长打电话,校长自然不知道我是谁,让年级主任挨个班问,虎三在不在你们班?”
“终于问到我们班,那个白痴一样的主任当着所有同学的面特别大声说,‘虎三呐!还学啊?快回家吧!你妈生娃难产死啦——’我跌跌撞撞地跑回家,大姐也回来了,几人一起抱着硬邦邦的娘哭。她血嗒嗒的,我们每个小孩都血嗒嗒的。”
“我问大姐,妈死了,以后的日子怎么办?大姐说你们先照常上课,她和二姐各请假一天,算算家里还有多少钱,以后怎么生活。她让我们做好准备,以后随时有可能上不了学。”
“于是我就去上学。”
“初三有个叫虎三的死了娘,这事全校都传遍了。从前我只知道有钱的会欺负没钱的,那天以后,我还知道有娘的会欺负没娘的。”
“不知有多少人学着喊那句‘虎三呐——你娘生娃死啦——’,我也不知道自己打伤了多少人。他们喊一遍我打一遍,打到校长找来几个体育老师把我架走。校长是个好老师,他知道我心里难过,没有罚我骂我,让我不要顾虑地回去继续上课。可是娘死了,孩子怎么可能无忧无虑呢?我是抱着明天再也不来学校的觉悟打架的。”
“回了家,大姐二姐告诉我她们的决定。按照成绩,以及日后考出成绩的可能性,二姐、四弟退学。二姐和大姐一样,去工厂打工赚钱,四弟留在家,烧饭做家务、照顾弟弟妹妹。而我,我要继续上学,考试,一路走下去。”
“当时我懵了,我以为按照年龄、家中长子的责任,无论如何也该是我退学。我根本没脸学下去,让姐姐们,让弟弟妹妹,为我的将来做出牺牲。我问老四想不想上学,如果他想,我就把机会让给他!但他说了好长一段话……那话和之前兔白对犬二说得很像。他说,这也是大姐、二姐想说的话。”
“‘妈妈想要人类,不就是她认为只有人类才能出人头地,我们当兽人的,注定出不了头吗?哥,你是我们四个人里,学习最好、做人最有拼劲的一个。你要学,你一定要学,要考出去,要有好工作,你要把我们六个人的愿望都实现!’”
艰难地复述这些话,虎爷眼眶有些红了。
边月也感觉鼻子发酸眼眶发酸,她用力眨眨眼睛,安抚地拍拍虎爷毛绒绒的大脑袋,由衷道:“他说的没错,你现在已经实现了所有人的理想,甚至是你母亲的。如果她还活着,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虎爷不知什么时候钻到边月怀里,撒娇抱抱求安慰。
这场面看着温馨,两米高、腰宽背厚的大只虎爷要解锁这个姿势可着实不易——为了能把头,塞进身材小小的边月怀里,他屁股坐在一米开外,身子倾斜快50度,腰腹绷得死紧,脖子用力梗着。
他不敢把任何重量压在边月身上,以防她意识到他们姿势有问题。
“接下来的故事就比较爽文了……同学被我打怕了,校长又特别护着我,知道一整句话不能说,就‘虎三——’‘小三——’‘三儿——’这样不怀好意地喊。被我瞪了就说这样叫你亲切嘛~实际没一个憋好屁。”
“于是我改了名,叫虎爷。不愿说爷的喊我虎子,OK,但谁再叫我‘三儿’、‘小三’,那就是纯讨打,我可不会客气。”
“中考,我考上市一中,在那里认识了同学兔白,又被推荐给豹豹。当时豹豹还只是岚大一名普通的授课教师,但他欣赏我,给我介绍了几份小学生家教工作。”
“每天,我在学校快速做完作业,放了学疯狂地骑自行车,一家一家赶,有时去两家有时去三家。这样的日子过得辛苦,但每晚家教结束回来,踏月而归,我的家人们都坐在家里等我,便觉得这些算不了什么。工资虽不多,但我拼命地干,也能拿到和二姐差不多的工资,甚至假期能拿更多。我很高兴,六妹总算不用再喝米糊糊,能喝便宜的奶粉。五弟也能送去上幼儿园。”
“辛苦过了三年,一切都有回报。高考,我成绩比中考还好,不夸张的说,甚至能在你们首人大挑个不错的专业。但首都那么远,物价那么贵,兄弟姐妹们已付出太多,还要我离乡远走去求学吗?我做不到。而且四年学成,工作怎么找呢?在首都吗?还是回岚城?我对首都的未来一点把握都没有。”
“豹豹知道我的顾虑,更了解我的家境。他说只要我来岚大,作为历史上最高分录取的考生,学费全免,硕士免试,且从大三开始就能跟导师做事,拿工资补助。毕业后,还可以留本校教书,能分房子,评奖评优都优先考虑我……于是我留下了。”
“大一大二,一天休息没有,一点娱乐没有,上课读书,家教赚钱,绩点勉强保持在专业前五。大三专业课,遇到的老师是岚大唯一一位四十岁,就当上正教授的兽人教师。他看得起我,认可我的努力,让我一直跟着他。他还以个人名誉为担保,保我毕业后肯定会留下来为学校工作,让我能在大四就分到一套房。”
“房不是我住。我自己一直在学校住宿舍。那时候大姐谈了稳定的对象,一个勤奋肯干的马人,准备结婚。我们家愧对大姐太多。大姐成绩不一定比我差,尤其当时快高考,她放弃尝试机会,直接进厂打工,就为成全弟弟妹妹的读书梦想。”
“所以我坚持要把分到的房子,送给她当婚房。我特别高兴,这是我第一次凭个人能力,让我的家人过上不是勉强,不是普通,而是幸福的生活。”
“大概五年后吧,上完硕士,在岚大当了一年教师,岚城房价便宜,我给二姐也攒出了房子首付。四弟回到学校,读中专,又考了专升本。五弟六妹,像普通孩子一样,正常地上幼儿园,上小学。我们几个哥哥姐姐,都有努力保护他们的童年,让他们不为自己没有爸爸妈妈而自卑……”
“活到现在,少年丧母的痛苦大多已经淡去,我们六姐弟、兄妹的生活逐渐走向正轨。很多兽人前辈向我伸出援手,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很幸运的人。”虎爷脸上有种阅尽千帆的淡然。
安静片刻,他突然另起话题道:“你刚来岚大的时候,我因为你是人类难为了你。你一定觉得忿忿吧,毕竟你没做错任何事。”
边月点头。当时她对虎爷极端仇视人类很不理解。但在岚城两个月,看到那么多伤人心的故事,她现在大概也理解了那种名为“厌恶”,实则苦难的异样情感。
虎爷深沉道:“关于人类。我妈拼人类小孩去世,那是她自己选择的……我怪不到人类。在学生时代被人类同学欺负,因为考试成绩高、老师喜欢我心疼我,于是被格外排挤嫉妒……其实兽人学生也有这样的,我也怪不到人类。但人类把魔爪伸到了我的姐妹们身上——我是真恨啊!”
“以前我同你说过,人类男性可以靠卖精赚钱。这买卖也分等级,有工作、身体健康的正常男性,开价要很多钱。我妈买不起,只能选那种品行差、好吃懒做的人。那人就是老五老六的父亲——一个烂人!他爱喝酒,爱赌。我妈很长时间没光顾他生意,穷疯了,他直接找上我们家。”
“听到我妈难产死了,那人大骂晦气,怎么上了个死人。又去逗我那尚在襁褓的妹妹,手上没个轻重,我妹哇哇哭。后来我大姐回来了,大姐她长得很漂亮,赌鬼一看瘾就犯了,脱下裤子想用粗。嘴里还说什么一看你就和你妈是一个命数,难道你不想生个人类宝宝?上你我可以不要钱……”
“那天很凑巧,没有小孩要辅导,我能早回家。还没进家门就听见大姐在哭在挣扎,弟弟妹妹被打倒在门外,四弟头上有血昏在门槛上,那龌龊事差点就要真实发生!我抄起石头砸开紧锁的门,上去一脚踢断那孙子的棍和蛋!他捂着血嚷嚷着要杀我,尖叫着报警让警察把我捉到警局去。当时我想着,就算要坐牢,我也不后悔!至少已经把这垃圾的赚钱工具毁了,让他再祸害不了无辜的兽人女孩!至于我?要杀要剐随便!”
“很快警车来了。我给惊魂未定的大姐披上衣服,给头破血流的四弟擦好膏药。警察看见那孙子,原来是拘留所的常客。了解情况后,兽人警察们纷纷替我求情,最后这件事被认定为正当防卫,没判罪没关押,但一定要成年家属来接走教育。你知道的,我们家又没爸又没妈,是兔白把豹豹喊来,我才能离开。”
虎爷退出怀抱,直起酸痛的腰。为了把自己折成一个钝角,他脖子和腰快没了知觉。
湖边的夜晚有点冷。那么大一个暖宝宝突然离开,边月打了个激灵。
她看着空空的怀里先是面露疑惑,然后瞪大眼睛,后知后觉:“你……你占我便宜!”
虎爷扶着腰义正辞严:“才不是!这是福利大放送,让你有机会摸摸我毛茸茸的头。”
“很多人说我的头像毛绒玩具。他们想摸摸不到呢!听说你不是最爱毛茸茸吗?我飘逸柔软的头发和狼尾巴也不相上下吧!”虎爷挑着眉,嘴角快咧到耳后,表情很是臭屁,
边月啐了一声:“这两者有可比性吗?!我只是看你快哭了,眼泪巴巴的可怜样子,好心拍拍你……才不是主动想摸!”
故事讲完,天已全黑,潮声荡漾,漫天星海坠入湖中。
边月蹬蹬脚,踢掉粘在脚底的沙:“好了,回去吧。”
“你好冷漠!”虎爷伤心控诉道。
“听了这些,你有没有喜欢我一点点?”他的眼里满是亮晶晶的期待。
边月斜眼看他:“对你的友情深了,同情多了,爱情没有。”
虎爷泄气:“……我不信!”
他快步跟上,一脸认真道:“说这些,不是让你同情我。”
“只是想告诉你,面对追求的目标,我的恒心与付出,会有多大。我才不会被你的一两句拒绝吓跑,没关系的,这点小挫折比不上以前我碰到的任何一个。”
边月哑然,被拒绝后还如此坦诚地对她讲情话,虎爷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我不会在岚城待很久,一年后肯定要回首都。喜欢我,你的家人怎么办?你连大学四年都无法和他们分开,一辈子那么久,你能接受?”
虎爷眼神坚定:“我想过了,我能接受!”
“前二十六年为母亲活,为家人活。现在我想为自己活一次,我喜欢你,我想和你结婚。”
边月对虎爷一点心动都没有,事实上如果不是意外,边月谁都不喜欢,也不会喜欢狼峖。
呜呜呜好吧是蠢作者心动了×
虎爷身世很惨,但是狼峖一家比他还惨()
如果不是要按大纲发展情节,我真的很想快点发刀子!!!
现在就是甜文写起来水水的,刀子写起来爽爽的哈哈哈哈哈哈hh我好变态(得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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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虎三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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