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夏天(2)

半个月后。

平一的爷爷出海打渔回来,知道孙子和一位国文老师搞好关系,夸赞这孙子可算知道做点正事,现在整天往老师家跑,连手机和平板电脑都不看了。为了感谢植木,打渔收获的活螃蟹,立刻就令平一给送来一小筐。

“活螃蟹就要吃新鲜的!”平一急吼吼地拎着螃蟹搬出锅就在院里开蒸,其行为堂而皇之堪比破门而入的江洋大盗。植木不想阻拦也拦不住,只好认命地把冰箱里的小菜和米饭都端上来,还煮了味噌汤。

“我母亲刚邮寄来的泡菜,白菜、萝卜、小鱼,一会儿你带些回去,我都装在罐子里了。”植木指着盘子里的四种食物,个个颜色鲜艳,惹人胃口大开。

“谢谢植木老师!”平一立正敬礼,不小心打翻锅盖,锅盖又碰掉盘子,一时间鸡飞狗跳、乱七八糟。

素来有洁癖的植木见到眼前这一幕眼睛都直了,只觉得太阳穴砰砰直跳,险些当场爆开,他当即怒喝道:“给我打扫干净啊!”

“非常抱歉!植木老师!”平一原地鞠躬,不慎一头撞在桌子上。

于是场面更为混乱,植木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平一区区一个人能产生一群人的动静。幸好这一下没磕出脑震荡,只擦破点皮,植木从屋里找出碘伏和创可贴,给平一额头贴了个X敷衍了事。

“一报还一报。”平一捂着额头龇牙咧嘴道,就是指的之前一脚足球把植木踢进医院那事。

等饭终于做好,已经是傍晚,海风清爽,在这天气下品味新鲜的海货是极致的享受,又伴着植木母亲邮寄来的家庭腌菜,晚饭可算是丰盛了。

平一有些不敢吃的样子,被植木催着才尝试着夹了一筷子腌菜送进嘴里,甫一进口,他的表情就变得极为古怪。

植木正疑惑着,还没张口问话,平一就脸颊一皱,眼泪充满眼眶滴滴落下。

“怎么了?”植木放下筷子。

“腌菜的味道……和我妈妈做的一样,有妈妈的味道……”平一放下碗筷双手捂住脸颊,忍不住的泪水从手指缝里淅淅沥沥流下。

“想念她了?”植木不清楚平一的家事,只知道他父母带着弟弟在外市开店谋生,对平一也是非常忽略。

“嗯……”

植木抽出纸巾塞到他手里,平一接过纸巾,连带着植木的手一起攥住。

“唉,各人有各人的故事,各人有各人的苦恼,我不知道属于你的故事,也就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植木绕过桌子来,轻轻抚了抚平一的头发。

平一再次攥住植木的手,满是泪痕的脸埋在他手心里面。

后来偶有一次应邀去平一家做客的时候,平一的爷爷才把家事对着植木有所透露。

平一爷爷是个矮小但健壮的渔民,皮肤黝黑,双手偌大粗糙。植木几乎可以想象到他拎起百斤重的渔网,吆喝着把满满当当的活鱼扔在甲板上的富有生机与力量的场景。他的性格也平一更为豪爽直白,第一次见到植木就真切表达了对于植木的感谢。

“平一最近给您添麻烦了,”他握着植木的双手请他进屋,“这孩子母亲早逝,我和他的父亲都忙着工作,忽视了他。”

“嗯?”植木糊涂了,平一明明说过他父母带着弟弟在外开店工作啊。

见平一还在院里对着水管子刮鱼鳞洗螃蟹,老梅泽先生才叹口气:“他的亲生母亲早就去世了。”

老梅泽徐徐讲起平一小时候的事:“他五岁的时候,他爸妈去外面打工,怕他醒来哭着找家里大人,还故意凌晨走的,没想到他还是醒了,自己去车站哭着追火车。”

“那天还下着雪,后来两口子说等到夏天就回来,结果他妈妈就出意外了。”

植木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隆冬时候的凌晨,月亮还挂在天上,远处的大海朦胧不可见,只能听见海水拍打礁石的声音。大地另一端浮起片片清澄的黄色,日光即将侵蚀厚重夜霾的天空。

凌晨的车站则十分明亮,铁轨四通八达,火车的汽笛声清晰可闻,时间一到,就载着乘客去向远方。衣服穿得乱七八糟的小孩儿撕心裂肺哭喊着追逐逐渐加速的火车,他已经用尽全力,但父母还是离他越来越远,直到他们的脸在泪眼模糊中消失不见。

如果预先知晓这是一场再无重逢的离别,一个永远无法达成的约定,平一和平一的母亲该会作何想法?被抛下的五岁的平一又是怎样的痛彻心扉,根本无法想象。

“我们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忽视他,他又怕添麻烦,遇到事也不和我们说,”老梅泽叹口气,“生而不养,真是巨大的过错。”

不,植木心里否决,他一定早就向你们求助过,但你们没有帮助他。生而不养是多么恶劣的行为,哪里是一句忽视和愧疚就能撇清干系的。他懂事是被迫的,他本来可以不用这么懂事。

“平一在电话里跟我说,您给了他不少关照,谢谢您。”

“嗯。”植木鲜少没与他人客气,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谢意。

其实平一也为我无聊的生活增添了缤纷色彩,植木内心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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