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祺坐在注射室椅子上,神情恍惚地看着路修禾在不远处打电话。
后腰的地方还残留针扎过的疼痛,怎么都想不明白今天是怎么回事。
这大概是他作为C城扛把子最耻辱的一天。
小时候残留的记忆明明告诉他,打屁股针就要把裤子脱到腿跟乖乖趴下,谁知道长大了就不用脱那么彻底了啊!
被男的看了事小,犯蠢被冷嘲热讽还被骂有病却坚决不能忍!哪怕对方是姨姥的亲儿子!
得给他点教训,让他知道C城大哥不是随便嘲笑的!
叶祺猛地站起,提起拳头,气势汹汹朝路修禾走去。
与此同时,路修禾收起电话,顺手拎着他胳膊提起来,帮他转向另一边。
可以去拧钢筋的手劲让叶祺鼓起的勇气泄个彻底。
路修禾丝毫不知自己差点遭到C城老大的“毒打”,把叶祺拎回观察室。
想起母亲的嘱托,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别乱走,还要观察二十分钟。”
他转头见两个女实习生站在旁边换药,交代道:“帮我看着他一下,我去看看刚才那个患者。”
说罢,在叶祺愤怒的目光中离开了。
“小朋友,你是路老师的弟弟吗?”
短发的实习生姐姐见漂亮小孩一个人坐着赌气,忍不住来逗他。
叶祺对“小朋友”这个称呼极其愤怒,但问话的是女生,他忍住没骂人,争辩道:“我是他外甥,而且我不是小朋友,我都高一了。”
结果那两人看起来更开心,哄笑起来。
“高一怎么了,你们就没高一过?”
叶祺被笑得莫名其妙。
“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短发女生解释:“我们就是没想到路老师这么年轻就有外甥了。”
他还在因为路修禾的嘲笑耿耿于怀,十分听不得别人夸他,不屑地哼了一声:“看不出来年轻。”
那两人又笑开了一阵,叶祺不想再被搭话,拿出手机跟人聊天。
他的朋友有不少都喜欢看他直播,大多数都在关心他今晚的事,聊天软件里一片红点。
“今天路老师连做了三台手术了,体力真牛啊。”短发突然道。
叶祺复制粘贴着安慰朋友的话,一边竖起耳朵偷听。
“最后一台洗胃在急诊,我和路老师恰好赶上了……好像是个自鲨。”另一个叶祺在手术室门口见过的长发实习生说。
这种只有影视剧才会出现的情节立刻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短发凑得更近,叶祺端着手机,也忍不住把身体往前倾。
他抬头看,发现其他打针的人也有装作不经意侧过耳朵,眼神往这边瞟的。
长发压低了声音:“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而且喝的是百草枯。”
“天哪!”短发惊道:“那,基本是废了啊,怎么样最后?”
长发摇了摇头:“洗的是很干净,但是喝的太多了,送去透析的时候,我看路老师的眼睛都红了。”
短发女生发出难过的叹息,一时间,以实习生为中心的这一片人都陷入了沉默。
叶祺半晌才从震惊和共情的悲伤中缓过来,忍不住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原来刚才路修禾手术的时候经历了这些……那他当时一定很难过,出来心情不好才是正常的。
所以那个烦躁的眼神可能并不是冲着自己的?甚至说不定他都没听到叶岚说坏话?
有理变没理了,要不就原谅他一下?
但是他确实嘲笑自己了!
路修禾回到注射室,就看到少年举着手机沉思,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咬牙,一会儿烦躁着抓头发一会儿又抠手,表情丰富得像默剧演员。
旁边的两人不知看了他多久,一个个都在对着他憋笑。
路修禾:……
母亲说得没错,这孩子的心理年龄顶多也就十岁,没心没肺的,确实怎么看都不像是能随便动手砍人的性格。
但同样的,这种幼稚出现在一个快要成年的大孩子身上,实在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叶祺,走吧。”他叫了一声,见少年没反应,又弯下腰,敲了敲座椅的椅背。
“啊?”叶祺被吓了一跳,猛然抬起的脑袋差点撞到路修禾的下巴。
“卧槽你吓死我了!”
凑得这样近,叶祺才意识到对方并不瘦,他的肩膀很宽,只是因为太高才显得细长。
他的身上自带一股散发着消毒水味的热气,靠近的时候,独属于成年男性的踏实和压迫感扑面而来。
叶祺亲近的男性长辈只有爷爷和大舅两个人,又都不能称得上高大,突然被这种气息笼罩,只感觉到心脏猛地一紧,生病了一样,连呼吸都变得憋闷。
果然,不是误会不误会的事,他跟这个人就是气场不合!
路修禾见他回神后还有些怔愣的傻样,想起母亲的嘱托,捏了捏眉心,垂眸道:“先去我家住吧,熊孩子。”
“啥?”叶祺反应了一会儿,明白对方说的什么之后,从座位上窜了起来,瞪大了眼睛。
“谁说要去你家了?劳资要自己出去住!”
对面的男人又露出那种嫌弃不耐的眼神。
骂别人熊孩子还好意思生气!叶祺火气更大,转身要走。
却很快被男人按回座位。
“你特么有完没完!别以为你大一辈我就怕你了!”
像一个小鸡仔一样被人拎来按去也太丢人了!
周围患者和两个实习生的目光让他脸颊发烫,叶祺挣扎着推他铁钳子一样的手,却怎么也站不起来,气得抬脚直踹。
周围的人看起来像是要来劝架,但路修禾显然更快一步,他直接向前一步,用腿把叶祺的两只腿卡住,然后递过来一个接通的手机。
“你干嘛?”叶祺小脸气得通红,恶狠狠地瞪他。
“小祺?”一个熟悉的女声从对面传过来。
张牙舞爪的小少年终于把音量降了下来,咬着牙朝他凶:“路修禾你行不行,还带告家长的!”
“叶祺,说话。”对面语气不善,显然心情不太好。
路修禾松手,叶祺赶紧拿过手机,规规矩矩坐好:“姨姥。”
姨姥:“你妈已经把事跟我说了,等我出差回来再收拾你。”
叶祺拉着脸“切”了一声:“他们就只会告状,赵镇青根本不是我砍的!”
姨姥:“你给我老老实实在你小舅那住着,等你后爸脱离危险了再说。”
叶祺不服:“可是叶岚说……”
“她爱怎么说怎么说,你一个小孩,自己出去有危险怎么办?就这么定了,要是我回来看你跑了,腿给你打断。”
叶祺抬眼去看装得像个人,实际上烦他烦得不行的路修禾,默默腹诽:跟着他说不定才有点危险……
“就这样,我这边要开会了,挂了。”
“滴——”
三句话,让让C城老大彻底失去了自由的机会。
向阳卧室,麻辣烫和大狗仿佛都在朝他招手告别。
叶祺瘫倒在座位上,把怨念的目光投向路修禾,咬着牙骂了一句“多管闲事”,然后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抱歉,打扰到你们了。”路修禾跟注射室的患者道歉。
“没关系没关系……”
路人们对这位温和稳重的年轻医生印象很好,纷纷摆手,待两人走后,还在纷纷感叹青春期的孩子难带。
“路老师脾气也太好了,”短发唏嘘。
“这孩子又骂人又动手的,要是我外甥,早就揍一顿了,他竟然还能忍,真是够宠的。”
长发兀自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觉得他不是能忍,是单纯懒得搭理那孩子,你看他好像一句话都懒得多说……不过也可能是我想错了,路老师平时跟别人也没什么话说。”
*
如果叶祺在场的话,肯定会告诉她,没想错,路修禾肯定就是懒得搭理他!
就路修禾那钟一眼能看出的嫌弃,他已经见过好几次了,可他老人家又装得很好,手上捏人那么疼,说话却和和气气的,让人没法发火。
……好吧,他也发火了,可是对方却像一个大块的奶豆腐,怎么发火仿佛是在打空气。
“喂,奶豆腐,咱俩商量点事儿呗。”坐在副驾驶,叶祺推了推开车的路修禾。
对方没有反应。
“总不能一直让我叫你舅舅吧,你看着一点也不大。”叶祺加大力气。
这回不管对方有没有反应,他直接道:“反正我看你也挺烦我的,要不咱们通个气儿,你让我出去自己住,等姨姥回来我咱俩互相不告状?”
路修禾终于有了反应,瞥了他一眼:“不行。”
“为什么啊!”
叶祺炸毛:“我难道不烦人吗?”
路修禾被逗得翘了翘嘴角:“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那就是我说对了!”
为了想象出的自由生活,他已经不在乎对方是不是嘲笑了,期待地凑过去,眨巴两下眼睛:“你不用担心我没钱,我现在是公众人物,而且我自己能赚钱,一个月能整一千来块呢,只要你不告密,别的啥都不用做。”
怕对方不同意,叶祺补充说:“还有几天就要开学,我再不出去找房子就没时间了,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回我姥爷家住,马上春天了,没开暖气也能住。”
路修禾目不斜视地开着车,真的像个成型了的奶豆腐,被勺子拍一下,过了半天才弹回来,在叶祺期待的目光中,慢悠悠地开了金口:“不行。”
小孩想得挺美,但以c城的物价,一千还不够生活半个月的,他虽然也不喜欢熊孩子,但还不至于无视安全问题和经济问题,让他自生自灭。
而此时满脑子都是麻辣烫和大狗的叶祺痛苦抱头:“哎呀我的妈呀你是不是有病啊!”
“你给我等着,我老烦人了,让我住你那里,你早晚得后悔。”
“是么。”男人轻描淡写地敷衍一句,似乎对少年的宣战毫不在意。
叶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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