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眼前的世界出现一轮冰冷的紫月时，虞落知道她已回到了幽冥鬼界。

脚下是黄沙铺成的一条长长的蜿蜒的没有尽头的路，道路两边漫山遍野的是火红的曼珠沙华。

传闻曼珠和沙华是一对情侣，生而相离，死亦不能相守，正如曼珠沙华这种花，花叶永远无法相见，故而得名。

此情此景，看到这种花倒是颇有几分应景。

虞落轻轻叹出一口气。

“帝姬在感伤什么？”

虞落转回头果然看到了月引。

月引一袭白衣，头顶用暖玉挽了个小冠，一头泼墨长发披在身后。他的容颜温润俊秀，紫月的光辉照耀到他脸上，漂亮得令人目眩。

“月引？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算了算日子，算出帝姬往生的日子大概接近了，我便来了。”

“帝姬，我来接你回家。”

回家这个词多么陌生又熟悉，遥远又接近。

几天前，她才回了西月的家，可回去了没几天，她又永远的离开了。

虽然离开了二十一年的重华宫才是她真正的家。

“妖帝很担心你。”

“你去见过我父君了？”

月引的眼神闪了闪，避开了她的视线。

“走吧帝姬，妖帝在前面等着你。”

虞落和月引缓缓走在黄泉路上，月引见她一直望着漫山遍野的曼珠沙华出神，便伸手折了一朵递给她。

虞落收下那朵花，调笑道，“我发现你这人真的很喜欢辣手催花。”

月引轻轻一笑，“鲜花赠美人难道不是一桩美事？”

“你居然也会说这样的话，我还以为只有朝歌……”

虞落的的话说到一半，却忽然止住了。

两人陷入沉默。

“帝姬可想去三生石看看他？”

“看他做什么？看他娶别人吗？”

“帝姬何出此言？”

“他拒绝不了的。皇命难为……他要是为了他的姨母他就不可能拒绝。”

就好像他为了他的太子之位，他不可能拒绝天帝老儿给他俩联姻的天旨，不可能拒绝她。

“所以……他才为了公主杀了你？”

虞落抬头嚯地看向了月引，随后一抬下巴。

“并不，我那是为了救我王兄！”

“是我为了救我王兄，不是他要杀我！”

“而且，那只箭也不是他放的！”

月引几不可见的轻轻叹了口气。

“帝姬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我都听帝姬的。”

“刚才你说的去三生石看看他是怎么回事？”

月引：？

“我……我只是想看看我王兄现在怎么样了。”

“你既然告诉了我这个东西，你就要教会我怎么用！不然……”

“不然帝姬要怎样？”月引促狭笑道。

“不然我就把你炼成丹药生吃了你！”

虞落两只手比成爪子，装作恶狼的样子嗷呜地大咬了一口。

月影噗嗤地笑了出来。

“落落。”妖帝在前方幽昙花树下等着她。

虞落看见妖帝的那一瞬间眼眶就红了，宛若折翼的蝴蝶一下子扑进了妖帝的怀里。

“父君！”

妖帝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她的背，虞落一开始大哭起来，随后却哭声渐止，腻在妖帝的怀里，嘻嘻哈哈。

“父君，二十年没见，我好想你。”

完了……

这不是清灵那小妮子的口头禅吗？她怎么也说得这般娴熟了？

虞落忍不住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

妖帝却很受用地豪迈一笑，“落落走，咱们回家。你最喜欢的西荒的葡萄又熟了，我从西荒君那老二手中给你抢来了好多好多新鲜的最好的葡萄等着你回去吃呢……碧玉又给你做了好多好多新衣裳，都是你最喜欢的红色。”

然而虞落先是送走了妖帝，随后拉着月引悄悄地说，“我先随我父君回去，今夜你给我传信教我怎么使用三生石吧……”

“帝姬，这三生石非神力无法窥探，我月族也就是凭借着血脉里一丝微弱的上古神力才得以窥探三生石……”

“……”

“意思是只有你能打开三生石？”

月引浅笑，“准确说，是所有拥有上古神力的氏族。而帝姬身边，大概只有我。”

“那好吧……今夜三生石畔我等皓月神君到来。”

***

虞落跟着父君回到了妖界重华宫，一回去便看到侍女碧玉眼睛哭成了核桃。

碧玉抽泣着给她献上一盘葡萄，“帝姬！奴婢知道您快要回来了，特意给您剥了一盘最好的葡萄……这葡萄是帝君从西荒给您抢回来的，您知道的，西荒君最是一毛不拔，帝君可费了不少力呢……您快尝尝吧……”

虞落拭去了她眼角的泪珠，将她拥入怀中，一边抱着一边轻轻拍她的背，“我的小碧玉呀，你怎么哭的这么伤心……我回来了，我现在回来了！”

“奴婢只是太高兴了……帝姬，您终于回家了……从你上次去重阴山回来到现在，又过去了整整二十年了，碧玉每天都等在您的院子里，等着您回家……我们院子的桃花树都结了二十颗桃子了。”

“桃子？桃子在哪儿！”

“奴婢都给您存着呢……整整二十个，都给您留着以后当嫁妆用。”

虞落院中的桃花树是当初祖神浇过水，用灵气浇灌过的神桃树的种子培育而来，神桃树一棵树一年只结一个果子。

这株神桃树是虞落出生那天他父君给她种下的，如今已有三千三百年。

这棵树到如今也不过才结了三千多个桃子。其中大半儿都被虞落拿去分吃了，或者拿去给大荒学府她的小弟们当奖励去了。

在她离家前竟是一个也不剩了。

而现在又有了二十颗桃子。虞落小心翼翼地将它收起来，嘱咐碧玉说，“好姑娘，这确实是得好好收起来。”

虞落想等三百年之后大概有三百多个桃子了，也能装一两个箩筐了，但时候作嫁妆也不算太寒碜。

碧玉又给虞落递来一个礼单，是这些年虞落在大荒学府那些小弟给她准备的生辰贺礼。

虽然这二十年虞落不在妖界，但她在大荒学府那些小弟照旧给她准备了生辰贺礼。

离开大荒学府后，二十年，二十个生辰，这些礼物已经累积成山了。

虞落从她的小金库里翻出了一千多个橘子大小的夜明珠，决定发给她的小弟们。

“你告诉他们好好的，等我历劫归来，我继续带他们吃香的喝辣的！”

***

虞落好不容易把她父君给灌倒了，又催着碧玉下去休息。

月上中天之时，虞落又悄悄来到了幽冥鬼界，在三生石畔等了等，随后她的左肩被人轻轻一拍，虞落立时往右望去，果然看到了月引含笑的眼。

“你这小子好狡猾呀。”

“不如帝姬。”

虞落：？

月引轻轻笑道，“帝姬请看。”

三生石是块看起来很普通的巨大的山石，若是丢到乱石场里，光是肉眼几乎无法将它与其他石头分辨开来。

但三生石但凡是来过奈何桥的人都熟知它的神奇之处。

三生石伫立奈何桥畔十数万年，却亘古不变。传闻三生石自鸿蒙初开便现世，沉重无比，曾有一个大魔头试图搬走三生石去炼化神器却失败了。而又有传闻人在三生石上能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

三生石是天生神物，正如月引所说，随着神祇衰落，如今世上能得以窥探三生石的人为数不多了。

故而，虞落从来没有来看过。今日是第一次。

月引抬起手轻轻覆在了三生石面上，那高达一丈的看起来和普通石头没啥区别的三生石却忽而发出莹莹光辉，正像那夜明珠一样。很快，那光辉之中出现了画面。

是卿云歌。

卿云歌此刻又穿回了他那一身浅青色的衣服，然而头上没有带那个暖玉小冠，而是戴着一根木簪，那木簪看起来有些眼熟，似是当初朝歌那个款式。

他为何会有这个木簪？

忽然，电光火石间，有些记忆蓦地出现在脑海里……

虞落痛苦地捂住脑袋，随即才想起这个木簪的来历。

五百年前她和朝歌在西荒朝颜花节上那一次邂逅，两人都心悦对方。朝歌送给了她一柄清冽如雪的长剑，正是她如今的佩剑，恕雪。而她则送给了朝歌一根她亲手做的桃木簪。

那桃木簪正是从她院中的那棵神桃树上折下来的桃木枝做成。

在那木簪尾端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桃花。

从那天起，朝歌便天天带着那支桃木簪，从未摘下。

甚至再后来他俩记忆尽消之后，他也依旧记得她送的桃木簪，而虞落，也依旧记得他送的的恕雪剑。

难道卿云歌有了朝歌的记忆？

见虞落一脸失神，月引问道，“帝姬有什么问题？”

“若是喝下孟婆汤，还有可能想起前世的事情吗？”

“绝无可能。”月引很笃定。

“孟婆姑娘熬这孟婆汤已经有十数万年了，从未失手。除非有解药，否则不可能在药效发挥的时间内还记得以前的事情。”

虞落把疑惑按压下来。

卿云歌似乎是身处在一个道观。道观四面青山，白墙黑瓦，他坐在院中一棵桃花树下。

在他身边有一个小道童正在扫着落花。

卿云歌盘腿坐在那棵桃花树下，他正在用锉刀打磨着一块桃木。

看起来，是块木牌的样子。

他打磨得很认真很细致，低垂着眉眼，那密密的眼睫在他眼下投下青影。

卿云歌似乎有些过于瘦了，风起时他的衣衫空空荡荡，他脸上的颧骨突出，嘴唇也苍白不已。

难道他的心疾还没有好？

她不是给了他灵珠吗？

他难道并没有用那颗灵珠？

“施主，院外有人找你。”

卿云歌和虞落同时抬头，一齐看到了那从院外哭着飞奔而来的丹元。

丹元也消瘦了，穿着短褐，似乎奔波许多时日，憔悴异常。他身上背着包袱，看到卿云歌的那一眼就哭着跪在了地上。

“公子。”丹元泣不成声。

“公子，皇后娘娘去世了。”

“怎会……灵珠不是给了姨母吗？”

“娘娘没有用，娘娘把灵珠留给了您……娘娘心疾发作离世了……”

虞落：我送你桃木簪

卿云歌：我送你桃木牌

虞落：？

虞落：我谢谢您嘞！

***

生死时速，呜呜呜……

***

2023.11.14 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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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魂归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