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城中有一无量寺，城主尚佛，举全城之力崇佛之一道，奉僧侣为上宾。

城中有夜市之俗，每至傍晚，寺中塔楼钟声长鸣不歇，退避诛邪，护佑百姓。

方常曜只能想到是底下这狐狸的长辈来寻仇了，不然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敲门。

他站起身顺手把蚌壳甩到床角，提溜起地上的狐狸丢进背篓里。

许是方常曜的表情太过严肃，狐狸都不敢吱呀吱呀的叫。

他走到门边，把门栓撤了，拉开门一看，是刚才路过的白袍僧人。

正抬起手要再敲一次门，方常曜不待见他，看见是他就下意识皱眉。

对方似乎误会了什么，开口第一句先是抱歉。

“叨扰了。”

方常曜更是不解：“你都知道是叨扰还来敲门？”

“你敲第一遍不开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我根本不想給你开门。”

这话称的上不客气。

也是，方常曜根本不是朔月城中人，朔月城中对僧侣如何敬重如何万般感谢都跟他没关系。

来人想通其中关窍，也没要求进门，只是对方常曜说：“方才经过，察觉公子房中似有妖气。”

方常曜没有否认：“嗯，然后呢？”

这个和尚可能从业十多年都没有见过方常曜这种人，你说他是无知无畏的小公子也合理，但单看相貌气质都不像如此无脑之人。你说他是故意带妖邪进城，暗中谋划，但态度又是理所应当，完全没有被戳破的心虚和慌乱。

看着白袍僧人的表情，方常曜才后知后觉的把进城所见联系起来。

这也不能怪他，毕竟四城没有天天互通有无，而他为龙的记忆占了为人记忆的大头，根本不觉得带着一只妖怪进城有什么不对，何况朔月城是出了名的不远妖邪。

什么时候改了习俗？

从朔月城外妖邪截道，到城中傍晚敲钟退邪，这个做法事的领头还特意敲门来看有妖气的房间。

朔月城是撕毁了和青丘的盟约，放弃塑造了开明的人间城池城设，也开始对妖赶尽杀绝了。

或者是妖族那边先管不住嘴，打家劫舍？

现在没时间想这个，先把这个和尚糊弄走，长了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怎么尽管闲事。

没等他想好对策，对方就目光如炬的看向房中的背篓，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探出了尖，还不知死活的轻轻摇晃。

方常曜:？

这狐狸法术不精进，脑子也不精进吗？

“看来是这畜生用皮相迷惑公子，若不是恰巧遇上钟鸣，都要对公子行凶了。”

他说着，似要上前捉拿那只狐狸。

方常曜下意识抬手拦住他：“一面之词，你说是妖就是妖？”

如果狐狸是人形倒也能用现原形的方法取信方常曜，可惜狐狸早就变回原型。

其实以僧人平常的性子，绝对不会在此和方常曜费口舌之争，反正这位公子细弱非常，直接动手也是毫无还手之力。

这话要叫方常曜知道，能当即自杀归位让眼前人看看到底谁才是细弱之人！

但现状就是，僧人一反常态的和方常曜解释妖的害处，方常曜不耐烦的听着，没有任何理由发作。

真是龙善被人欺。

“一只狐狸而已，就算是妖能翻了朔月城的天不成？”

僧人静默片刻，他这次没有叫方常曜公子：“施主有所不知……”

他变回方常曜隔着翻飞纱帘看他时的样子，冷若经年不化的雪。

“唯有狐妖，能变朔月。”

扯。

继续扯。

方常曜这时想了一个稳赚不赔的好办法：“这狐狸是我花了二十两金买到手的。”

他向僧人摊开手掌:“带走可以，三十两金。”

小珠在床底装哑巴，但耳朵竖得厉害，闻言一惊，真是狮子大开口，主人这辈子都没有过这么多钱呢。

狐狸虽然虚弱至极，但没有完全失去神志，他也听见方常曜这段话，还听得一清二楚。

当即后腿发力要蹬出这个四方囚笼。

门口站着两个煞星，窗户是最好的选择。

很好，后腿还算有力，他用力一蹬，马上就要走向光明的未来——被扼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方常曜掐着狐狸的后颈，走到门边:“你看这毛色……”

“一点都不特别，但就是不特别在追求特别的圈子里才够特别。”

“你看这个脸，眼睛弯弯的笑得很丑。”

“不高兴的时候看一看就能被丑笑。”

他把狐狸提到僧人眼前，左右晃了一下，狐狸努力拨动四个爪子挣扎，尾巴还不停的往方常曜手臂上拍打。

方常曜又有瞎话可以编：“这样，还很亲人，舍不得我。”

他笑了笑：“一口价，四十两金。”

僧人眼中的狐狸就是一副妖气冲天的模样，少年口中的亲人不过是垂死挣扎。

而且……

“刚才不是三十两金？”

方常曜面不改色：“太亲人了，卖掉我也很舍不得，索性多卖一点。”

这可不是一点啊。

僧人有些想笑，只是他从没笑过，现在自然也笑不出来。

片刻之后。

方常曜从床下把小珠捞出来:“没想到啊，真的能拿出四十两金。”

一个小小的四方桌上摆满了黄金，让昏暗的房间都亮闪了几倍。

四十两金的分量可不小，此人随身携带还看不出来，要么就是有储物的法器，要么就是假黄金。

龙君鉴宝的本事还是在的，这些都是真黄金。

用方常曜现有的标准来看，这个和尚还挺厉害。

于是，方常曜改变主意，带着小珠去逛夜市。

说什么舍不得狐狸啊，什么非要拿黄金换啊。

都是骗人的。

他故意把背篓放在显眼的位置，赌的就是那个和尚觉得他的房中只有一只妖。

狐狸就是顺手捡来当挡箭牌的，朔月城出了名的不远妖邪，但青丘盟约一事无人知晓真假，他流浪那段时间没有路过朔月。

万一朔月城是借着友好和谐的形象骗小妖进城，然后利用阵法剖取妖丹牟利。

那小珠不就完了吗？

抱着谨慎一点是一点的想法，谁承想朔月城还真的和传言相反。

不远妖邪？他看是赶尽杀绝还差不多。

四处转转，多探听一些世事。

说不定方常曜的劫，就在朔月城中呢？

朔月城夜市繁华，来往皆是行人。

摊贩上摆着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是云帝城过佳节是才有的热闹景象。

方常曜路过一个小摊，被吆喝的摊主叫住：“这位公子！这位公子！我这里有许多新奇饰品，公子要不要看看？”

他依言停在了这处摊子前，倒也没想摊主所说的很新奇，只是样式比较新。

他一边捡在手里看，一边放下。

摊主一边介绍一边跟他唠闲话家常。

方常曜微微勾唇，这才是他想要听见的。

“公子看打扮是外地人？”

方常曜也不瞒着:“刚从云帝城过来，第一次来朔月。”

摊主的笑容于是更深了一些，外地来的还是第一次来，好宰的客，气质还如此出众，大肥羊啊！

方常曜拿起一枚玉簪，装出很有兴趣的看着：“那边的塔楼刚建起来啊？很新呢。”

摊主立刻接话：“哪有哪有，也是快有十年了吧？”

旁边的小贩冲方常曜吆喝：“公子，来包糕点不？”

方常曜顺手付了钱，那小贩冲摊主调侃一笑：“塔楼跟无量寺一起落的地，当然得有啦！”

然后又对方常曜说：“对了，公子，有空去无量寺拜拜啊，上柱香什么的，咱们寺里可是有高僧，很灵的啊！”

方常曜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也不欲多留，随意挑了摊主摊上的一件东西就离开了。

摊主叹气，这位公子缘何没有同行之人，不然也能多买一些呢。

不过方常曜没能走出多远，就又被人叫住了。

那小贩卖的糕点还挺香，又软又糯的。

他当时正半块糕点下肚，另一半还在手中，就听见一道苍老声线的——施主留步。

左右没什么急事，留步就留步。

方常曜转眼去看，是一个穿着破烂道袍的老头，一双眼睛紧紧闭着，好像是瞎了，脸上沟壑纵横，像一颗皱巴巴的橘子。

摆的摊也冷冷清清，没什么人光顾，歪歪斜斜不规整的桌板上叠放着几块铜板和一个手摇的铃铛，黄铜色，看着上了年头。

而桌板旁边是一块蹭上泥土和灰的布幡，上书写着——十文一次，童叟无欺。

身份不言而喻，一个算命的瞎子老头。

只是算命的常常走仙途修道法，在这如今全城信佛的朔月城中难怪会生意冷清。

叫住方常曜也不奇怪，毕竟他是个外地人。

“施主可有惑要解？”

瞎子老头一副得道高人做派，缓缓问道。

本来打算听这人是骗子还是真有本事的方常曜:……

“不是你把我叫住的吗？”

瞎子老头捋捋根本不存在的胡子，摇头晃脑的说：“非也非也，是施主身上的惑叫住了施主，非小道……”

方常曜转身就要走，一听就是骗子。

“等等等等！”瞎子老头连忙伸手挽留，“施主就不想知道，是什么惑吗？或者……”

“施主真的不想知道，是惑还是祸吗？”

故弄玄虚。

但听两句话的事。

方常曜停下脚步，瞎子老头见他上钩，老神在在的靠回椅子上，抬手点点旁边的幡。

“十文一次，童叟无欺。”

方常曜:……

这就是骗子吧。

下章切一下李闻璋那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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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