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量寺有一天才弟子,生不入红尘,根缘尽断,颇有慧根。
然其年尚幼,住持允其圣子一位,磨其心性,锻其根骨。
此人如其愿,不悲世事,不怜众生,不悯苦弱。
“主人要去吗?”
方常曜摩挲一下手指,他显然想起什么,但是没有对小珠说。
只是说:“你见过哪家寺庙晚上开门。”
潜台词就是不去了。
可让方常曜没想到的是,好像他的命理里就有这一条,在今日非踏入无量寺不可。
他没走出小巷几步,就听见狐狸崽子的细弱声音。
方常曜偏头看过去,竟是刚才花了四十两金买那只狐狸的僧人。
他抬头看了眼月色,心想这确实该是回家的时间了,这里离无量寺如此近,会遇到此人也不奇怪。
他收回目光,准备当做没有看见,直接离开。
可能是他的目光停留得久了,在他还没收回目光的时候,两人的视线再一次相撞。
这时候当做没看见就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了。
方常曜站定在原地,那白袍僧人果然缓步朝他走来。
只是……
方常曜看清楚他怀里的那只狐狸,此人不是对妖喊打喊杀,这只狐狸居然还没有被处理掉。
看来媚术又精进几分。
“方公子。”
一手狐狸一手四十两金那会儿,和尚就已经看过方常曜的户籍证明了。
知道他名方常曜。
倒不是他懒得起一个假名糊弄,主要是别人叫他假名不一定会应,那就很容易露馅了。
不过这个和尚倒是没有礼尚往来的告诉方常曜他的名姓。
此刻见方常曜没答话才意识到这一点:“是我唐突,在下姓荣,单名一个殊字。”
“殊途同归的殊?”
“……是殊荣的殊。”
方常曜轻轻啊了一声,将为人处世不客气的人设贯彻到底:“那你的名字就是殊荣反过来,荣殊?”
“是。”
方常曜的目光落在那只狐狸身上,狐狸的眼睛湿漉漉的,现在看起来倒是很亮。
迎上他的打量,往荣殊的怀里又缩进去一点。
“你们无量寺不戒荤腥?”
荣殊虽然疑惑他为何有此问,但还是答:“戒。”
方常曜哦了一声,这声哦拖长了语调,让人感觉他接下来吐不出来什么好话。
果然。
“既然戒荤腥,你留着这狐狸回寺里杀也吃不上狐狸肉啊。”
狐狸闻言,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冲方常曜狠狠龇牙。
半个身子探出来要去抓方常曜。
被荣殊拦着才没跳到他的脸上。
几个时辰不见,脾气都变大了。
荣殊沉默片刻,他知道方常曜的意思。
况且也是他信誓旦旦的说此狐为妖,惑人心志,绝留不得。
但这狐狸到他的手上之后,荣殊才发现这只狐妖和他以往斩杀的丑陋不堪,凶性难除的恶妖不一样。
它不过是,一只刚生出几分灵智的幼狐……
荣殊顺着狐狸毛皮摸了摸,安抚狐狸的情绪。
杀之未免不仁不义。
这话他没有对方常曜说,但从他的眼神动作都能看出来。
这个二愣子和尚,已经被这只狐狸迷得是非不分黑白颠倒了。
难道这只狐狸的媚术真的很厉害不成?
方常曜没眼再看,此狐的死活与他无关,反正荣殊也没有什么要说的话,他连告别的意思都没有,转身就要离开。
“稍等。”
“方公子,尚有空闲不如随我同去无量寺。”
骗子老头让他去无量寺,现在荣殊也邀他去无量寺。
可以拒绝,也可以不拒绝。
稍微思索了一下,方常曜说:“理由。”
荣殊顿了片刻,才道:“实不相瞒,今日见方公子倚窗探看,我观房中有妖气,便以为你是成形精怪。”
“此心多有冒犯,我想为方公子求一株平安签。”
方常曜还没有什么反应,怀里的狐狸就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尾巴没收劲的拍打着荣殊的手臂。
不过它现在虚弱得很,没收劲也没什么力气。
荣殊根本不管它的闹腾。
看着很有意思,方常曜就点头了,示意荣殊走在前面带路。
见他能够答应,荣殊也不在意是谁走前谁走后了。
何况方常曜还有一搭没一搭的同他聊着。
“平安签?”方常曜的语气充满不信任,“那东西能有用吗?”
前面的荣殊微微摇头:“只求心安。”
方常曜都要骂他是不是有病了。
这个只求心安估计也不是求方常曜的心安,是求他自己的心安吧。
想是这么想,方常曜却乘着荣殊的注意被怀里的狐狸转走,悄无声息的将小珠丢进湖中。
不知道无量寺的底细,他不会放心把小珠带进去的。
“方公子,你觉得如何?”
方常曜根本没听他说话,问:“什么如何?”
“我为它取的名字,小黄,如何?很适合它吧?”
适合吗?
那只狐狸都要把你的衣服撕烂了还适合呢。
方常曜没说适不适合,只是客观的评价:“听着像狗的名字。”
荣殊闻言思索片刻:“好像确实有点。”
“那大黄?阿黄呢?”
“一个比一个像狗。”
听了这样的评价,荣殊也没生气,明明是非常不好相与的面相。
他说:“这狐狸是从方公子手中得来的,方公子此前可有为他取名?”
方常曜看了那狐狸一眼,又别开视线,吐出心中所言。
“它凭什么。”
这话有些冷场,一路上两人没再交谈过。
直到进入无量寺。
一个满目威严的壮和尚拦住了荣殊:“你这是作甚!”
“我不懂师叔的意思。”
荣殊说着,就要绕开这个壮和尚。
这壮和尚显然接受不了此等敷衍,他凭空召出一个木棒,狠狠点了一下地面,不远处塔楼上的钟声响起。
荣殊怀中的狐狸痛苦的捂住耳朵。
“果然是妖!”
壮和尚眉毛一竖,眼睛瞪大,举起棍子就要向狐狸敲去。全然不顾还抱着它的荣殊。
狐狸察觉到危险,根本无法安然待在荣殊怀中,亮出锋利的爪子划破荣殊的手,在对方吃痛松开怀抱的时候猛的跳出,正好落在方常曜的肩上。
壮和尚的棍子跟长了眼睛似的,威势不减的往旁一扫,这次冲的是方常曜。
“孽畜!还敢伤人!”
在壮和尚眼中,狐狸如此亲近方常曜,那方常曜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
心智不坚之辈!
该打!
若是常人定然被他唬住,半分动弹不得,一棍把性命敲没。
方常曜倒是还好,游刃有余的变化步法,躲过这一击。
扫过来的这一棍彻底收不住,撞上墙去,平整崭新的院墙立刻四分五裂倒塌一片。
壮和尚全然不顾,他将棍子收回手中,又要像方常曜刺去。
这次已经不是瞄着他肩膀上的狐狸了,而是冲着方常曜的要害而去。
壮和尚的攻势又急又猛,一息两招,旁边的荣殊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看来表面上是说求平安签,不过是把人骗进来杀。
险之又险的闪过一击,狐狸倒是还没有跑,紧紧的用身体圈住方常曜的脖颈,像一个会动的围脖。
到底有完没完。
方常曜腿部发力,轻巧的跃上寺墙。
壮和尚面色不善,他手上发力,将棍子猛然掷出。
破空之声,雷霆万钧。
寺墙上是圆滑的瓦,不知道是哪个鬼设计的,总之很限制方常曜的行动。
不过也不是躲不开,只要往后倒,翻出院墙……
没等这个动作付出实际,一枚树叶,柔软又轻薄的树叶,轻而易举的接近那个棍子,像切豆腐一样将木棍从中破开。
所有力道被一枚树叶卸得一干二净。
这场闹剧终于迎来了尾声。
方常曜低头去看,浅蓝衣袍的仙长施施然的踏入佛门圣地,抬手接住了那片完好无损的树叶。
“叨扰了。”
壮和尚警惕道:“你是何人?”
“云游散修而已,只是……”李闻璋的目光与墙上的方常曜相接,“你要杀之人与我同行。”
方常曜扯开围住他脖颈的狐狸,带着体温的□□离开,夜风一吹倒有些凉。
他柃着狐狸跳下寺墙:“你动作也太慢了吧。”
李闻璋看了眼他手中的狐狸:“不算,不是正好吗?”
“车呢?”
方常曜理所当然的说:“当然是卖了啊,我不能带着进城啊。”
李闻璋语气不明:“你都能带着狐狸进城,多带一只牛会怎样?”
“看不出来你还挺喜欢那头牛,之前不是嫌它又老又轴跑得慢吗?”
李闻璋没说话。
他仍然看着那只狐狸。
方常曜也觉得狐狸柃在手里重的慌,刚才的钟声对狐狸又创了一下,现在昏死过去,更重了。
他把狐狸丢给荣殊:“还你。”
然后才对李闻璋说:“你真这么喜欢,我又去把它买回来呗,反正我还记得地方。”
李闻璋此时又不像刚才那样抓着老黄牛不放了,很大度似的:“不必,你不是要马车吗?”
方常曜也想起来:“那算了。”
他们两个旁若无人的你来我往的聊着,壮和尚脸色越来越青,现在甚至能用黑如锅底形容了。
他不知道又从哪里拿出一根木棍。
指向他们:“真是欺人太甚!”
我看你才是倒打一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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