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豆大的雨珠打在脸上。

“啪嗒——啪嗒——！”

越来越多的雨珠一粒接着一粒砸在人的脸上。

急遽而猛烈的雨水冲刷着城市中的每一处，填满每一道裂缝。

——“下雨了，下雨了！”

——“谢谢大圣！”

——“太好了！我们终于有水了！”

耳边是人群此起彼伏发欢呼声。

归一仰着头，奋力睁开眼，厚重的雨水将归一的睫毛都粘连了，只能勉强眯成一条缝。

天空灰蒙蒙的，似乎还未来得及将那些尘土与污垢洗刷干净。

周围人群还沉浸在下雨的喜悦中，他们尽情在雨中唱着跳着，嘴里还不断说着感谢的话。

无措地归一站在人群之中，只能看到人们腰间的光景，一个接一个的人墙仿佛将归一困在一间没有出口的迷宫。

看着周围不断变幻着的欢呼的人们，归一置身其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身边人群变换，归一也仿佛晕了头，脚步踉跄起来。

“嘿！小孩！”

突如其来的一声将归一从混乱的场面中成功定身。

归一回头，眼前是一张放大的猴脸。

“站稳了！”

归一还没来得及开始震惊，那猴子好像只是随口和自己打了一下招呼，顺带安抚般地拍了拍自己的肩。

猴子身后一只猪脸大耳的人催促道：“猴哥，走了！”

猴子并未说什么，同归一笑笑，便跟着另外三人走了。

所有人都暂时停止了这场欢呼，静静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的恩人离开。

为首的是一个粉面和尚，身穿袈裟，说是从东土大唐来，他们称呼他为圣僧。

那毛脸猴子则是他的大徒弟，也是这次帮他们解决大旱的，他说他曾是齐天大圣，如今得了任务要送师傅去西方取经。

有人问他们：“取得是什么经？”

圣僧说：“是可以度厄一切苦难的经书”

其他人听了，连连称赞：“好啊，好啊……”脸上也带着了对苦难消失的期待与喜悦之色。

还有二徒弟和三徒弟，他们虽然长得都吓人，可却很听圣僧和大圣的话。他们说他们都曾在天庭里当过差。

“天庭里好玩吗？”有不懂事的小孩好奇地问。

大圣说：“好玩！里面有吃不完的美食仙丹，喝不完的美酒佳酿……天上的人一个比一个神气……”

“那我也想去天庭当差！”小孩听了，高兴得手舞足蹈。

一群大人则笑小孩的不知天高地厚。

看着大圣几人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所有人突然意识到，大圣离开了。

他们的生活又将再次回到正轨，眼底是抑制不住地兴奋。

这三年的苦难和这三天的奇妙经历或许都将成为后世传说，而他们的日子，什么都不将改变。

先是一两个人离开了人群，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

很快，原本万人空巷的街道也变得门可罗雀。

归一仍旧站在原地，周围早已没了人。

看着四周刚刚被雨水洗过的青灰色的砖石，抬头是城内四四方方的天，也泛着淡淡的青灰色。

像是被一张巨大的青灰色的网罩着。

“啪——！”

“哎哟！”

一粒石子猝不及防地砸到归一头上，归一吃痛地捂着头，愤恨地看向罪魁祸首。

而这罪魁祸首正是和归一一起长大的邻居发小狗伢子，准确地说，比归一还要小上几岁。

归一曾经还嘲笑过狗伢子的名字，说哪有人取这样的名字。可狗伢子的父母却嘿嘿笑道，名贱，好养活！

狗伢子跑过来，道：“归一，我说你发什么呆呢！”

狗伢子的亲爹亲娘死在了这三年的大旱里，只有他，等来了大圣。

归一还记得狗伢子爹娘死的时候，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口子。

狗伢子说，这是爹娘给他喂血时留下的伤口。

看着面前这个面黄肌瘦的狗伢子，归一也懒得和他计较刚刚拿石子打自己的事了，说道：“你还不去打水做你自己今天的晚饭。”

谁料狗伢子却满脸得意地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道：“刚刚我可是喝了不少！早喝饱了！”

见到狗伢子这般窃喜的神情，归一的脸上也被感染了几分笑容。

正当二人准备离开时，却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水！水不见了！”

听到这话，归一突然愣住，随即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因为归一看到，刚刚被雨水洗刷过的地面的水分正在以一种诡异的速度蒸发，重新变成干涸裂开的模样，就连墙缝里的水分也不曾有丝毫停留。

刚刚被上天慷慨降临的水，如今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被收回。

“啊——”

狗伢子突然痛苦地倒在地上，身子蜷缩成一团。

身体不断扭曲，不过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你怎么了？狗伢子！”归一被狗伢子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子，查看对方的情况。

见对方没有回应，归一急得上手轻推，却不料将狗伢子整个身子突然翻了过来，露出一副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的模样。

归一立即被吓得瘫坐在地，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紧接着，耳边更多“死人了！”“没水了！”的声音陆续传来。

声声刺耳，贯穿耳膜。

眼前慌乱的人群，脚步凌乱，嘴里喊着什么。

在归一脑中与不久前欢快的人群渐渐重叠，再一次搅乱了归一所有的视线，包括思绪。

有人朝城门外跑去，试图将刚走不远的大圣等人再次叫回来。

问问，事情不是解决了吗？天庭不是降雨了吗？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只是跑出去的人前脚才踏出城门，就径直倒在了地上，没了动静。

而另一只还未来得及踏出去的脚还躺在城门内。

人们突然意识到——

凤仙郡，出不去了。

城内再次陷入了恐慌之中，是比从前还要绝望的恐慌。

归一依旧呆坐在原地，看着面前突然没了生命的狗伢子。

脑子里是刚刚还带着狡黠的笑的狗伢子。

可眼前的狗伢子却是眼睛瞪得老大，眼珠也凸得吓人，嘴巴张着，就连鼻孔也似乎变得比平时大了。

突然，归一眼前一黑。

一块粗麻做的衣袖遮住了自己所有的视线。

“归一，别怕。”

是娘的声音。

恍若一颗定心丸，将归一原本还杂乱无章的思绪心神安抚了下来。

归一母亲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就看到自己吓傻了的女儿和枉死的狗伢子。

根本来不及思考，就跑过去伸手将归一揽在怀里，用袖子挡住了归一的视线，而自己同样也被吓得在不断地手抖。

最后归一是被母亲抱着回家的，随着袖子抖动，归一透过袖子下露出来的视线，看到狗伢子的身体在人来人往之中，离自己越来越远。

只是那双怒瞪着的眼睛，似乎依旧死死地看着自己。

那一刻，归一意识到，或许活着的人并不比死去了的人幸运。

而此刻，凤仙郡的噩梦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