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善铮落座于主位，数道目光同一时间似是要将他盯穿。惊讶的、别有所图的、仇视的、以及看呆的，说不全这些人眼神有多复杂。

但他也没太在意，敲了敲桌面，“恭喜进入决赛圈的所有团队。”

会议室骤然响起热烈持续的鼓掌声。

“那么接下来请大家按序号说一下自己的概设，祝超常发挥。”

掌声再一次响起。

男人歪了下头，高秘书当即站起身，递给每位高管一份印象表，每人可以对设计理念、主题风格、可操行性以及美观度进行打分。

一句话，当场出结果。

沈同军指尖摩挲着纸，他扭过头看了眼C位男人，又抬眸看了眼台下左前方妆容精致正拧眉的女人，眸色一沉。

可纵然在场的人各怀鬼胎，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人站起来又坐下，一个接一个。

气氛白热化。

发言过的团队面色沉重，还没轮到的团队脸色苍白，总之，这场决赛注定不会平凡。

“还好吧？”赵杰明侧身凑上前，悄悄说了句：“别慌。拿出你的水准。”

“……”

男人似是故意为其缓解情绪，挤眉弄眼不要紧，嘴上还嘻嘻哈哈。但不得不说，这一招很有效。

……

“下一位准备，原心建筑事务所。”

闻言丁梨拉了拉袖子，走到电子屏前，深吸一口气。

不紧张。都是菠萝大头菜。

“大家好，我是原心建筑事务所的丁梨，也是本次‘留白’的负责人。接下来，我先说一说何为‘留白’。很多时候……”

“传统地产设计固然会将人的生存放在首位，可时代在进步，我们的需求也在增多。但……”

“诚然环萍村项目初心是为推动开发闲置用地，可试想，若偏离当地居民需求，一昧追求……”

“‘留白’不是偷懒，大胆留出一点空间……”

……

诚心而言，这个主题不算很新颖。可从女人口中说出“留白”的概念，沈善铮也不知如何形容这一刻的感受，心房似湖中扔下一块石头，泛起涟漪，也有回声。

他仔仔细细从上往下扫了一遍，先前几回也没太留意这个人，对她的认知也是由那俩人随口聊天得知。

乍一看，所言不虚。

有几分实力。不是那种买一赠三的花瓶，确切来说，用青釉提梁倒流壶比喻更为合适。

嘴巴小小，但说出的话倒是有理有据，格局很大。

这么想着，男人眉心平展，十分有耐心看着女人，试图猜测她接下来还有什么奇话。

不同于沈善铮眉目和善，一侧的沈同军脸色沉了下来。是他有些闭门造车，竟不知这北城还藏了这种能人。

原心建筑事务所？

可惜了。

沈同军提笔写了几下，也没再看前方的女人。

“好了。我的讲解完毕。谢谢。”

丁梨对着安鸿集团、参赛者分别鞠了下躬。随即淡定地放好激光笔，正欲抬脚回座。前方传来一句质疑，“可以回答一下，你之前做过哪些项目吗？”

在场的人动作一顿，表情惊讶，主办方今天并未安排交流提问环节。因此，所有人抬头看向声源处——朗达设计院发言人，葛青。

成为焦点的女人站起身，右手握着墨水笔，正一下又一下敲在她跟前的草稿纸。语气很礼貌，面上扬着一抹淡笑，让人挑不出错。

丁梨眉眼一挑，十分大方，“感谢关注。我之前参与过悦江、基峻以及天安项目。”

“具体参与到哪种程度，可以私下交流。”女人嘴唇勾起，体贴道：“接下来我要把讲台交给下一位同行了，恕我不能给你一个称心的答复。”

明知来者不善，但回答巧妙。

既不忍气吞声，也没抢占风头。

沈善铮靠着椅背，幽幽看着不远处的小讨论，眸光一沉，谁也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好的。请原谅我的唐突。”葛青后知后觉地道了个歉，“我实在是对你很感兴趣。”

这话不假。

有审美、有技术、也有口才的人，谁都想占为己有。何况原心建筑事务所排名在北城不入前列，想必薪资也不高。

这种没背景只靠打工生存的人，给她工资翻倍，勾勾手指就过来了。

想到这儿，葛青当即眼睛笑眯眯，神情温柔看着女人回到座位。

-

丁梨刚落座，一旁的赵杰明火速凑过身子，贼贼地问：“喂丁梨。那女人怎么盯上你了？”

“不太清楚。可能是好奇我的履历吧。”

“扯淡。”赵杰明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装。她那是想挖你。都是批了虎皮的狼，敢在我面前摇大尾巴。”

丁梨也不好说别人坏话，只得伸手推了下男人，“马上就结束了，回去再说。”

十五分钟过去。

所有团队发言完毕。

高秘书摆了摆手，行政总监立马收走所有的打分表。随即，他站起身，一副东道主的姿态说道：“很精彩的方案。感谢大家的支持跟配合……”

“接下来我们需要内部统分，请所有的参赛者前往茶歇室，我们已经准备好点心下午茶。请大家稍作休息。”

话落，人群涌动。

丁梨也跟着赵杰明往外走，拐角处她也不知怎么地扭过头，意外撞入一道淡漠且平静的黑眸。

会议室空了下来。

沈同军余光瞥到几个人在紧急统分，其他高管俩俩讨论会中的几个主题。视线往左滑，号称礼仪标准可以上教科书的男人支着脑袋，另只手划拉手机屏幕，也不知在看什么。

“阿铮。”声音不大，仅足够男人听得清。

沈善铮掀起眼皮，稍稍偏头，对着一脸笑意的中年男人点了下头，“沈总监有事？”

沈同军脸上一僵，没几秒反应过来，笑意加深，语气嗔怪，“你这孩子跟大伯说话怎么还叫上职位。”

见男人表情淡淡，沈同军憋着一股气，继续道：“阿铮你看好哪几家？”

“结果出来就知道了。”

“阿铮我说朗达这次方案不错，预算不超，设计新颖前卫……”

“哦？”男人终于坐正，侧过身，一字一句道：“我记得沈总监跟朗达负责人好像认识。”

明晃晃的质疑。

沈同军“哎”了一声，表情不满，“你这孩子就是疑心太多。朗达这次方案有目共睹，可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的。”

“阿铮环萍村怎么说也是下半年重点项目之一，这个蛋糕也不能——”

“沈总最终分值已出。”

沈同军后半句话卡在喉咙，他紧盯着那一摞纸，眼底快速闪过一丝复杂。

“好的辛苦。”男人对高秘书点了下头，双手压着分值表，扭过头补了句：“沈总监还有话说？”

后者耸了耸肩，抬手示意你忙。

沈善铮一手支着脑袋，一手缓慢翻页。进入决赛圈的团队有二十个，从低到高排名，最低分八十分，最高分九十六分。

至于第一名，没有。

朗达设计院跟原心建筑事务所分值相同，分数也最高。但若说谁最终胜出，在场的人必然有不同意见。

高秘书见男人迟迟没有动作，他当即弯腰凑近，小声说：“沈总，外面人还在等着。”

“知道了。”

男人转了转脖子，偏头看向玩着手机的男人，主动问：“沈总监，你来看下该选谁？”

后者也不知是不是偷听偷看，闻言也仅是呵呵一笑，意有所指，“朗达。”

“怎么说？”

见对方感兴趣追问，沈同军敲了敲桌面，似善解人意道：“论资历，朗达老。论案例，朗达多。论能力，朗达胜。论资源，朗达优。”

“阿铮你说，朗达方方面面都很出色，有什么理由拒绝他呢？”

后者不置一词，只是叩击了下手机，指了指外面。

直至男人身影消失在门口，沈同军揉了揉肩，眼神不经意对上角落那双眼，很快又移开。

一刻钟。

男人回来了，最终宣布：原心建筑事务所拿下环萍村项目。

嘣啦——

水杯被狠狠摔在墙面，会议室一瞬安静，气氛冷凝得可怕。

沈同军瞬间火上心头，也不顾公司礼仪，气笑道：“阿铮你最好给我个解释。”

男人单手扒拉挡在身前的高秘书，而后单手插兜，直直看着面色通红的男人，“你不满意这个结果？”

“原心比朗达好在哪？”

闻言男人嗤笑一声，也不发话，眼神直勾勾，看得人心慌慌，有种一对视就能看穿你心中所想的犀利压迫感。

无人说话，双方僵持。

半响。男人拿起手机，另只手敲了敲屏幕，而后什么都不说，歪了歪头一笑。

是了。

环萍村是安鸿集团跟上头联合开发的项目。

沈善铮也好，他沈同军也罢，都不能真正拍板。

这么想着，沈同军心里好受一些，不过他幽幽盯着这个不知何时高出一个头的男人，脑海却浮现这么一幕——黑车白花开在前头，称不上男人的年轻人跟在后头，走路踉踉跄跄，眼角发红，面色苍白，有种人在魂已死的肃清感。

什么时候，长得这么大，这么高了。

众目睽睽之下，沈同军拍了拍身上的口袋，丢下一句话就推门离去。

“阿铮你还是太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