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疑是初相见,莫名心相亲

四百年后,物换星移。

天同一十三年,昭玹大帝卫曜封禅泰山,祭拜天地,以彰其匡时济世之功,终百年乱世,促天下大同。

次年正月,百业待兴、万物将生之时,普天同庆,张灯结彩,举国上下互贺新春,其乐融融,祥和喜悦。

转眼佳节如约而至,值上元节黄昏,灯火通明,鱼龙飞舞,一片安乐。

芒城生意最好的茶馆之中,说书人醒木一拍,引入今日的离奇故事。

“话说,近日来,城郊的土坡上,有几具衣衫破烂的尸体,皆为男尸,看似身强力壮,不料惨遭横祸。身上的皮被扒了大半,有的被开膛破肚……”

苍济提了一壶刚打的梅花酿,侧身坐在街角酒楼的二楼栏杆上,背倚廊柱,对月独酌,惬意地欣赏眼前的盛世景象。

节庆氛围浓厚,人们似乎已经忘了,上一代人所生活的还是水深火热的日子,曾经的颠沛流离仿佛都已经相去甚远。

天下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和平,四处迁徙的人们也终于可以在一处宁静的土地上休养生息,落地生根。

昔日,百姓处乱世之中朝不保夕,每每提心吊胆,忧心性命,更遑论听书喝茶了。

刚到日入之时,家家户户紧闭门户,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街上只余偶尔飘过的破碎纸钱和随萧瑟晚风扬起的三两幡布,不见人影。

外乡人更不敢夜间赶路,天色转黑之前,能够在偏僻荒山中寻一处洞穴,已是最幸运的事情了。

现下,黄昏过半,月亮早已悄悄爬上树梢,街上却仍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这千百年来,苍济仔细看着人间熙熙攘攘,难免有些倦了。

纵然看惯了世间纷扰,苍济仍觉得人界才是最有意思的地方,偷得闲时,便要混迹人群之中,假装自己只是一位游行不定的外乡人,恰巧到这里歇歇脚,玩些时日。

更何况,他曾经应了一个许诺,要寻一个人。

就在苍济百无聊赖之际,一阵不同于街景喧嚣的吵闹声逐渐靠近,远处乱糟糟的一团混乱中,一个快速移动的黑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苍济放慢自己悬空晃荡的右腿,将手中佳酿搁置一旁,顺带身子略微前倾了些,想要看清这异动的具体情形。

虽然距离有一些远,他还是依稀能够辨认出个大概,那骚乱中心起起伏伏的物件——好像是一面幡旗?

苍济定睛一看,原来是一群妇人在追赶一个算命的道士。

送上门的生意不做,却要逃跑?

苍济不禁好奇了起来,妇人当街追道士,这倒是新鲜景儿。

正值佳节,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根本就没有什么空地可以供她们奔跑追逐,再加上迎面而来的汹涌人潮,更是阻挡了前方那人的逃跑去路。

待到追逐的人离得近些,苍济听到领头的那位急急喊道:“别跑!算命的道士,快站住!”

而扛着比自己高半个身子幡旗的道士越跑越慢,眼看快失了力气,马上就要被身后的妇人给追上抓住了,他却一个转身,快步溜进了对街的暗巷中。

妇人们看着人潮涌动的街道,左右都找不到道士的影子,只好分散开来,各自察看道士可能去的方向。

此时,街角暗巷中,有一道人影往黑暗中挤了挤,警惕地看着巷口的人来人往,生怕有什么人发现了他,再引来别人的注意。

“呼……呼……”

李拾虞紧紧靠着墙壁,不慌不忙地调整呼吸,他已经有段日子没有跑这么快了,再加上今天起步比较着急,他还没有准备好,就开启了匆匆奔逃,一下有点儿缓不过来。

寒冬冷风未尽,仓皇中灌了几口凉气进去,呛得他胸口发疼。

李拾虞开张的时日都是不确定的,一般是看他的心情来决定要不要支摊儿算命、卜卦,以及具体在哪里支摊儿,也是要看他的眼缘的。

今日恰逢上元佳节,街上热闹,又有不少未成亲的公子、小姐想要寻觅良人,李拾虞想着在这个好日子下山,大概率是可以赚不少银子的。

可是李拾虞没想到的是,他才看中一个还不错的地方,将将把摊位给支起来,就有十几位妇人一齐来找他,嚷嚷着什么老天无眼,什么讨回公道,什么讨债的。

领头的妇人是李拾虞认识的,十里八乡中数她最凶,再加上她凶神恶煞的模样、粗鲁地撸袖子的动作,让人大老远就能感受到她的冲天杀气。

盯着气势汹汹朝自己走来的一行人,李拾虞有种不详的预感,他甚至不用为自己卜一卦,就知晓来者不善,必有一番纠缠。

如果被抓住的话,免不了要跟那些妇人争吵半天,更何况李拾虞还不知道对方是为什么而来,只有傻子才愣着不跑呢。

长年混迹江湖,李拾虞练就了一身逃跑的好本领,虽然有一些难缠,但还是被他甩掉了这个大麻烦。

李拾虞坐在墙边竹筐上歇了半盏茶的功夫,看没有人追上来,不由得沾沾自喜,放松了戒备。

“还好我跑得快,想抓我,还早着呢,嘿嘿哈哈哈哈哈……”

不过就是可惜了,李拾虞心想,那可是他物色了小半个时辰,才看中的今日最佳摆摊儿方位,这一折腾,少说也得少赚八十两银子。

就在李拾虞正为自己损失的银子而痛心疾首的时候,一道略微带笑的声音蓦然从高处发出,让此间偏僻的暗巷多了一丝喧闹。

“是吗?”

那声音似从清寒宫宇中传来,其中却透着些温润,随夜风不急不缓地飘送下来,吹动了李拾虞耳边鬓发,也惊起了他的慌张。

李拾虞原以为这附近只有他一个人,毫无防备之下,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站了起来。

“谁?!”

也顾不得为银子伤心了,李拾虞的直觉告诉他,驱使暗处的那个人出现在面前,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这位道长,看你扛着八卦幡旗,是精通命理吗?”

苍济并不打算装神弄鬼,倏忽起身,自院墙轻轻落至地面,好奇地打量着李拾虞靠在墙边的算命幡,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令苍济意外的是,眼前的小道士并没有因他这送上门的生意而表现得欢喜,反而像是要着急离开的样子。

李拾虞原是打算进城赚些钱的,但是他并不想要给自己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兄台是打算卜上一卦吗?不巧,今天已经收摊儿了,请您另找他人吧。”

李拾虞不知道这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他的,也不知道这人有什么企图,一个人突然从暗处出现,而他却毫无察觉,这让他产生了一种事情无法掌控的不妙感觉。

他不喜欢这种不舒服的感觉,眼前的这个人让他觉得他的伪装会被撕破,他的盔甲会被击穿,如果继续跟这人纠缠下去,他肯定落不得什么好处。

细看去,眼前这人一袭白衣,如遗世独立的谪仙,唇边含笑,于明亮处轻摇折扇,李拾虞当即便想到了“遗世独立、清冷孤傲”这样的形容。

在月光的映照下,他浑身晕发出淡淡白光,衣上精致的暗纹也隐约可见,玉冠束发,腰间流苏随风拂动,玉坠折出的月光晃了一下李拾虞的眼睛,晃醒了他呆愣的心思。

“这个人也太有钱了吧,这玉如此通透,好生漂亮!”李拾虞盯着那块有他半个拳头大的玉坠,心想:“要不是不想跟他纠缠,还真可以赚一笔大的,那不就是发财了……”

但转念一想,相比于赚有麻烦的银子,李拾虞还是更乐意做一些轻松的活计,反正他又饿不死,银子什么时候不能有啊?

他一边心有不舍地瞟了两眼玉坠,一边收拾东西准备跑路。看来今天运气不好,只能另外找合适的地方摆摊儿了。

李拾虞从黑暗的墙边走到月光下的瞬间,一直未见他真面目的苍济微眯了一下眼眸,略有所思。

方才距离比较远,再加上光线昏暗,苍济仅凭着这小算命的身形装扮,就自然而然地认为他是男子,没有过多考虑。

如今细细一打量,这小算命的确实是装扮精妙,可以假乱真,迷惑双目。

也难怪他先入为主,私以为算命的都是老先生,那这被妇人们追赶的就是小先生。

苍济没有多说什么,任由小算命的背上褡裢,扛着平金,脚步匆匆地掠过他身边。

李拾虞与苍济错身的瞬间,后者身上的梅花香气随风送入他的鼻尖。

眼前蓦然闪过无数个模糊的画面,李拾虞的头像被针扎了一样疼,继而感到腹内一阵翻江倒海,一时间没忍住,干呕了一下,“哕……”

“……”苍济微微皱眉,感到莫名其妙。

他常常沐浴,花香薰衣,怎么可能会是令人作呕的人?

与苍济的精细穿戴不同,李拾虞身上有几块儿破布他都数不清,皆是深色布块拼接成的大布。

熟悉的,知道他是算命的卦师,不熟悉的,还以为他是来城里行乞的呢。

李拾虞见多了城里乡下,也结识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原本他以为没有什么人是他相处不来的,可如今眼前的这个人,却又让他有了不安的感觉。

由于是从未见过的陌路人,李拾虞只当是因为自己羡慕来人衣着华贵,所以对比之下才心怀酸楚,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别的什么原因来。

可是,李拾虞曾为天潢贵胄,也是锦衣玉食过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他早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又怎么会因为别人的富贵,心生嫉妒?

李拾虞擦干净嘴角,只管扛着东西往街上跑,并没有留意到身后人的审视目光。

暗巷幽长,纵使慌忙离去的那人发髻凌乱、胡须遮面,苍济依然能够一眼看出端倪。

在那副精心伪装下,必定另含玄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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