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济带着几人走了一条最近的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经来到了俞平章的家门口。
俞平章的家,距离他支摊的地方,不过隔了两条街的距离。
白日里,街头巷尾皆不乏来往的行人,比夜间热闹多了。
而俞平章家门紧闭,也没有邻居出入他家。
偶尔路过一两个人,都巴不得离他家远一些。
四人在俞宅大门口斜对面的街角处蹲守了好一会儿,躺到他们脚边晒太阳的猫猫狗狗都比路过他家门口的人多。
“张员外不是说,邻里街坊的,都挺照顾他的吗?这看起来也不像啊。都没有人上他家串门儿,你们看,刚才过去的那两个人,行色匆匆的,生怕走慢了。”
沈潜站起身,踢开了脚边的石子,一手叉着腰,一手指向俞宅大门,“要我说,我们就多余搁这儿偷看,直接冲进他家,把他捆起来算了。”
“冷静一点。”李拾虞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还是走昨晚的墙头。”
反正没什么路人,就算是大白天地爬上墙头,也不会有人发现。
四双眼睛再次浮出墙头,扫视院中的一切。
俞平章搬了张长桌,放在院子里,笔墨纸砚备得齐全。
桌上有一堆摊开的画卷,他用镇纸压平其中一卷,笔尖蘸墨,在空白处题诗留名。
“他这么勤快呀!刚卖出去上百卷,又开始画了?”星柔小声说道。
落款之后,俞平章把印章在红色印泥上压了又压,用力盖在备用的白纸上。
他拿起印章,许是嫌弃印记不够鲜艳,默默摇了摇头。
院中没有第二个人存在,俞平章环顾一周,只好自己回到房间里,不知道拿什么东西去了。
四人急忙藏起眼睛,在听到房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之后,才再度探出头来。
沈潜看了一圈院中挂着的画卷,不由得感慨,“他家里的画儿也太多了吧,那些人说他三天摆一回摊儿,这得画多久啊?”
李拾虞同样好奇。
若是想要画一幅精细的画卷,少说三天,长则三年,都是有可能的。
像俞平章院中挂着的这个数量,再加上他已经卖出去的那些,没有个三年、五年的,应该是画不出来的。
“来了。”苍济提醒道。
没一会儿,俞平章从房间里出来了。
他手上端着一个木盒,看不见里面装的东西。
俞平章把盒子放到桌子上,打开盖子,从里面挖了一块印泥出来,掺到先前空了的印盒里。
随后,他又从袖中掏出了昨夜的那把匕首。
李拾虞原以为他昨夜是受画卷蛊惑,才握紧了匕首刺向自己,可是如今看来,也许是她误会了。
俞平章用手帕擦干净匕首,解开衣袍,在冬寒未褪尽的春日,露出白皙胸膛。
沈潜急忙捂住星柔的眼睛,不让她看。
“嗯?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星柔扒不动沈潜的手,猛然意识到,他刚才是在苍济身边的。
星柔转头去看沈潜,他的手才松开一些。
“嘘……”李拾虞让他俩安静一点。
苍济瞟了他们一眼,心情复杂,却没有言语。
俞平章握紧匕首,猝然刺向心脏。
刀刃入肉的声音无比清晰,血腥味顺着微风,直扑入鼻。
随即,他猛地拔出匕首,带出的血珠自空中飞过,溅到了长桌上。
伤口处的血液喷如泉涌,染红了他纯白的衣衫。
俞平章抓起桌角的一只陶罐,抱在胸前,俯身让新鲜的血液流入罐子里。
看到眼前场景,沈潜的脸皱成了一个包子,他慢慢松开了捂着星柔眼睛的手。
“这个人,怕不是个疯子吧……”
他小声嘀咕,顺势把头埋得更深了。
李拾虞和苍济没有说话,只是紧盯着俞平章,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俞平章心口的血流得差不多了,他便放下陶罐,扯过几条干净的长布,简单裹住了伤口。
李拾虞忍不住开口,“他这样处理不对,止不住血,稍有动作,还会出血的。也没有上药,很容易感染。得先找准位置,用力按一会儿……”
苍济扭头看她,“你倒是很精通。”
“呵呵……”李拾虞尴尬地笑了笑,“唯手熟尔。”
俞平章翻出一幅画卷,背面朝上,盖在陶罐上。
只见画卷缓缓变红,血色逐渐洇满整张画纸。
待到画卷喝饱鲜血后,它兀自飘了起来,悬在半空中,微微浮动。
奇怪的是,被血染得通红的画卷,脱离陶罐后,竟开始缓慢地褪去颜色。
俞平章看了一眼,满意地扬起一个阴森的笑。
他把陶罐中剩下的鲜血倒在装有印泥的印盒中,最后还颠了两下,不舍得浪费一点儿。
鲜血进入印盒之后,那印泥就像是干燥龟裂的大地遇上久违的甘霖一般,贪婪地吸了个饱。
画卷上的血色已经褪成了桃粉色,画面依稀可见。
俞平章从笔架上挑选出一根粗细均匀的毛笔,倒转过来,在印泥上搅弄。
之后,他又拿出印章,像打糍粑一样,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印泥。
直到敲出他满意的模样,再在备用白纸上一盖,才心满意足地收了手。
那悬在半空的褪色画卷,正是昨夜飘在半空中的那幅。
俞平章在用心头血喂养它!
就在画卷上的血色完全褪去后,收在沈潜口袋中的那幅画卷突然躁动起来,横冲直撞,从口袋里逃了出来。
沈潜伸手去抓,却慢它一步,那画卷灵活地猛一转弯,躲过了他的手。
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画卷飞向院中,紧挨着悬在半空中的那幅,依依不舍,舍不得离开。
“谁?”俞平章望向画卷飞来的墙头,举起匕首。
李拾虞四人下意识地藏了起来,心想这也太尴尬了,一天之内监视他两次,还都被发现了……
不过,李拾虞转念一想,明明就是俞平章有问题,她们不过是追凶查案而已,有什么好尴尬的?
“起来,起来,再去会会他。”李拾虞说罢,率先飞了进去。
苍济等人只好跟着李拾虞,在她身后落脚。
俞平章看清来人之后,脱口而出,“又是你们?”
“又见面了,俞先生。”李拾虞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你认识我?你们到底是谁?”俞平章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李拾虞搬出她的客套话,“俞先生名满云书郡,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听闻先生书画俱佳,有助人提升才气之效,特来请教。”
“想买书画,三日后,桥头画摊处排队。”俞平章颇为不耐烦。
“若是,我想要那幅呢?”李拾虞指向悬在半空中的画卷。
从沈潜口袋里飞出去的那幅画卷,蹭来蹭去,蹭开了绳结。
画轴猛然坠落,把整幅画卷的画面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俞平章有些难以置信,这几个人是强盗吗?
“是我今日卖出去的第一幅画,你们抢来了?”他攥紧手中的匕首,随时准备跟他们拼了。
“哎?!你可不要瞎说!”沈潜急忙挥手,直面李拾虞和星柔探究的目光,“是我买的!给了他一样的银子,那个人又不亏。”
“既然已经买到了,又来找我做什么?” 俞平章半信半疑。
苍济用扇子指了一下,“不是这一幅,是你用心头血喂养的这幅。”
俞平章见来者不善,转身就要把悬在空中的那幅画卷收起来。
李拾虞与苍济互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借力跳起,一齐去抓那幅画卷。
这些人果然是强盗!
俞平章见厚重的云彩遮住了太阳,情急之下,喊了一声:“月姝!”
那画卷突然有了灵性,急速后退,躲开了李拾虞和苍济的手,在空中飘浮闪避。
星柔和沈潜见状,也急忙冲了过来。
不曾想一阵旋风吹过,画卷中走出一位妙龄女子,正是昨夜月下起舞的俞平章口中的“夫人”。
她苍白面色,艳丽朱唇,即使在光天化日之下,也让人感到一阵阴凉。
眼看太阳要穿出云层,月姝一手收回画卷,转身跳到走廊下,打开房门溜了进去。
众人欲追,俞平章张开双臂挡在门口。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也不好奇你们想要什么。不过,既然你们要抢我的东西,那我便不能放你们过去。”
李拾虞也不急,她抬眸看了一眼蔚蓝的天空,“先生方才,喊了一声‘月姝’?那女子名叫月姝吗?她怕烈阳。就算我们不进去,她也跑不了。”
“不许你叫她的名字!”俞平章气红了眼睛。
李拾虞并不恼,她继续说道:“近几日来,多名书生于夜间对着画卷起舞,每日被抽走心丝,致使身心俱疲,卧病在床。而他们的画卷,均是出自你手,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是谁啊?关你什么事?”俞平章激动地质问,心口的伤口再次渗出鲜血。
“我就说这样包扎是不行的。”李拾虞转头看向苍济,撇了撇嘴。
见李拾虞总是一幅掌控全局的讨厌模样,俞平章打心底里升起一股怒气。
他咬紧牙齿,攥紧手中匕首,猛地冲过来,对着李拾虞用力刺去。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