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一个学期确实不是夸张。
那时候班里组织了“四人学习小组”,前后桌四个人组成一组,互相帮助。
班主任排座位也是仔细组合过的,四个人里都有一个人对某一科更擅长,对某一科更薄弱,都能有互补。
或许其他小组是这样,但他们组不是。
他们组有个“六边形战士”,以一己之力,“排挤”了其他三个人。
乐初白嘴上说着不会的问题可以问他,但那张淡漠的脸上写满了“别来烦我”,是以三个人非必要绝不打扰他。
秦琛本来也不是多认真学习的苗子,能自己琢磨出来的就花点时间,琢磨不出的就放弃,等老师课上讲解。
他还是下了课就往外跑,原先的朋友分散在各个班级,时常有人跑到他们班级门口,喊坐在最里边的他。
不可避免的,会听见前面传来乐初白的叹气声。
不能细想是自己吵到他了还是题目太难了,但还是放轻了起身的动作。
几次考试后,班主任又一次排了座位,物理渣子秦琛被班主任委派给了乐初白。
乐初白并不擅长社交,上一任同桌是最久的,好不容易熟悉起来,又换来一个感觉合不来的人。
秦琛的成绩很一般,估计是在下游,因为乐初白每次看班级成绩表,从上往下扫一半就没耐心了,从来没看到过秦琛的名字。
班主任换完座位后找他们谈了话,让乐初白有时间的话可以带一带秦琛。
秦琛乖巧地站在一旁,偷偷瞥了乐初白一眼,见他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表情看起来有些为难。
他也不是喜欢强人所难,正想开口解围,却听见乐初白说:“好的。”
出了办公室,二人一前一后走着,秦琛落后一步,盯着乐初白的后脑勺,犹豫着是要感谢他还是告诉他“不用勉强”。
一直到教室,他都没有想出来。
反倒是乐初白,收起了桌上的语文作业,掏出物理卷子,扭头问道:“哪里不会?”
“?”
秦琛愣了一瞬,正要去拿手杯的手停在半空,反问了一句:“你要教我?”
乐初白低头看了眼他桌上摊开的卷子,连班级平均分都没有达到的大红数字,讲全部错题的话可能没那么多时间,突然想放弃,但话已经问出来了,乐初白只好说道:“讲几道还可以。”
秦琛也低下头去看自己的卷子,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乐初白看着他的侧脸,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他脸上和桌上,有些刺眼。
前桌同样受到阳光影响的同学起身,把窗帘拉了起来。
于是那张脸,失去了耀眼的阳光,又多了几分学习的困惑,变得有些丧气,却还是一样好看。
等了一会儿,乐初白开始后悔为什么开这个头。
这个时间够他写一道题了。
秦琛正要请教他,乐初白已经收回了卷子,淡淡地说:“等你需要再说吧。”
“……”
乐初白感觉自己完成了一项任务,他有听班主任的话,只是对方不太配合。
渐渐的,两个人似乎都忘了这回事,和以前一样,互不干扰,安静地过完了高二的最后一个月。
*
期末考试结束,暑假来临。
夏天太热,秦琛连喜欢的机车都没怎么骑了,成天窝在空调房里玩游戏。
父母常年不在家,没有人时刻管着,让他有恃无恐,就是考砸了也不担心,撒个娇卖个惨就能混过去。
偏偏这次栽了跟头。
和前几日一样,刚打开游戏正要匹配,季吟秋的电话就进来了。
好在没有手快点了就位,不然该被队友骂死了。
秦琛接起电话,语气轻快地喊道:“妈妈,又想我了吗?”
季吟秋:“是是是,吃过饭了吗?”
“吃了。”秦琛躺倒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问道,“找我什么事啊?”
“大事儿,前几天忘记问你了。”
“能有什么大事儿问我,又要给我买房子吗?”
“想得美。”季吟秋笑骂了他一句,切入正题,“宝宝,成绩单给妈妈看一下。”
秦琛:“…………”
“你也是的,出成绩了就该第一时间和妈妈说呀,男子汉大丈夫,坦坦荡荡地把成绩单甩出来多帅气,你看现在,又尴尬了。”
秦琛打马虎道:“哎呀,不知道被我扔哪里了,等找出来了再给你看。”
季吟秋可没那么好糊弄:“哎呀,以我对你的了解,放假到现在,书包都没打开吧?”
见躲不过去了,秦琛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起身,回卧室去找成绩单。
一边在书包里翻翻找找,一边嘀咕:“看完不可以骂我,这次很难,很多人都没考好,我要是考好了你们才应该报警。”
季吟秋:“……”
饶是季吟秋做足了心理准备,在看到成绩单时还是两眼一黑。
秦琛听见她在喊他爸拿救心丸,把成绩单翻了个面:“至于吗,我觉得发挥得还行啊。”
“我的宝宝啊,妈妈这辈子没看过这么多不及格嘞。”季吟秋说完又自我安慰道,“唉,不是零蛋又还行。”
“……”
他想为自己辩解一番,秦博远的声音传来:“秦琛,听说你生日骑机车去了?”
闻言,秦琛顿时汗流浃背。
“我……”
“别以为我不知道,跟你说十八岁之前不允许骑车,你还真会卡着点啊。”
连环的盘问让秦琛有些招架不住,两个事情都严重,但似乎前一个更好解决。
“爸,我们聊聊成绩就好了,我已经很久没骑了。”
这段时间确实没有收到“眼线”的举报,秦博远暂时放过他,重新谈起他的学习问题:“我和你妈准备给你请家教。”
“家教?”秦琛一愣,“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这个学习态度,怎么考大学?你以为考戏剧学院只看专业成绩吗?文化课这么烂,哪个学校敢要你?”
秦琛嘟囔:“我自己能学。”
“能学就学成了这样?”秦博远道。
气氛有些僵持,季吟秋出来打圆场,轻声细语地跟秦琛说:“宝宝啊,咱先试着找个家教,要是觉得不好,妈妈再给你报辅导班?或者我回去陪你?”
二人工作一直很忙,经常到处出差,捡着空了就回来看他一下,然后又急匆匆地去别的地方。
好在哪怕忙,每天还是能抽出时间和秦琛打打电话聊聊天,该有的关心都是到位的,这样的生活倒是让一贯不喜欢被约束的秦琛更自在。
秦琛也不和他们对着干了:“你们忙就别来回折腾了,请家教就请吧,我会学的。”
“好,明早妈妈去给你找几个,到时候你看看喜欢哪个老师,就让他辅导你到高考好了。”
“嗯。”
“好了,你早点睡觉,玩游戏可以,要适度,注意眼睛。”
“我知道的。”
挂掉电话,秦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下好了,又要被人管着了。
心情有些不畅快,秦琛起身走动厨房,打开冰箱想灌瓶冰可乐,好巧不巧,下午的时候喝完了最后一瓶。
没办法,只好下楼去买了。
今天意外的没那么热,可能是过几天要下雨,今天起风了,吹在身上还算舒服,路上有晚归的上班族,也有和他一样在散步的路人。
秦琛走着走着似乎忘了自己出门的目的,路边随便一间小卖部都有的可乐,他却路过了好几家,直到跟着人群站在路边等红绿灯,才想起自己出门是做什么的。
红灯变绿,行人匆匆往前走,秦琛转过身,就近找了一家便利店进去,到冰柜前找可乐。
便利店还没补货,货架有些空,不过来都来了,秦琛顺便又挑了些吃的,以防哪天饿得还要下楼觅食。
他站在零食架前挑着薯片,一旁员工休息室的门被人打开,一个中年男子从里面走出来,看见秦琛后跟他说道:“小伙子,今天全场八折,可以多挑点儿。”
说完便往收银台走去。
店里只有他一个顾客,播放的音乐很轻柔,中年男人似乎在和店员说话,秦琛挑选着零食,无法避免地听到他们零星的谈话。
“我们准备关店了……所以明天就不用再来了,今天就上到这里吧,工时给你按九点半的计算,工资等今晚我算好了,一次性发给你。”
原来要关门了,难怪货架这么空也不补货,还以为生意好到来不及补货呢。
“我知道了,谢谢张叔。”
比中年男子更清澈的嗓音响起,秦琛悄悄从货架后探出脑袋,想八卦一下,却意外地看到熟悉的身影。
那是……乐初白?
他居然在这儿打工?
不用学习的吗?
不学习成绩还这么好,他是变态吗??
乐初白脱掉小马甲,叠好放在收银台上,和中年男子又聊了几句,然后背上自己的包走了。
秦琛把脑袋收回来,又挑挑拣拣拿了几包水果糖,提着小筐去结账。
提着一大袋零食原路返回,路上的人比之前少了不少,秦琛慢慢走着,忽然在公交站台的长椅上,看到呆呆坐在那里的乐初白。
这个点怕是只有几路公交车的末班车还有,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等到。
秦琛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站台驶过几辆公交车,乐初白依旧坐在那里没有动。
橙黄色的路灯隐在茂密的梧桐叶里,只吝啬地透出几缕光,但晚风大气地吹开了叶子,暖光就这样落在了乐初白身上。
手臂上传来的重量让秦琛回过神来,本该往另一边走的脚步鬼使神差地调转,一步步朝站台走去。
“乐初白?”秦琛站到他旁边,喊了一声。
乐初白似乎被吓了一跳,愣愣地抬头看他,好一会儿才说道:“有什么事儿吗?”
手中的东西实在是重,秦琛把袋子放到地上,直接在他旁边坐下,捏着酸胀的手臂,道:“没事儿啊,看到你在这儿,跟你打声招呼。”
“哦。”
哦???
秦琛稍显疑惑地看向他,怎么说也是同桌,这个反应是不是太冷淡了?
乐初白又垂下了脑袋,瞥见地上袋子上印的logo,有一刹那怔住了,而后缓缓问道:“你听到了?”
“什么?”秦琛还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见他盯着自己那袋子零食看,坦然道,“你说这家店要关门的事啊,我听到了啊,怎么了?”
乐初白课后打工的事情,为了不让人知道,他还专门跑到和家反方向的地方,没想到在这里会撞上秦琛。
秦琛看起来家境很好,他虽然不太关注名牌,但总能听见班里其他人在讨论秦琛穿了什么新名牌鞋,背了什么新款包……应该是不用为钱发愁的大少爷。
被炒鱿鱼这样的事情都被他看完了全程,他会觉得自己很落魄吧。乐初白心想。
秦琛突然道:“对了,我想问你,你之前放学到点就走,是来打工吗?”
乐初白:“嗯。”
“那你还有时间学习吗?”
“周一到周五我只上到九点半,回家了还可以再学两三个小时。”
“你、你……”秦琛似乎有些激动。
乐初白不明所以:“我怎么?”
“你是怎么做到学这点时间,成绩还这么好的?!”
“啊?”乐初白一愣,他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就上课认真听啊。”
“那我怎么没这样的成绩。”秦琛嘀咕。
乐初白无情戳穿他:“你上课老走神儿,又转笔又折书页角。”
“……”秦琛生硬地转移话题,“你还不回家吗?公交车还没来?”
“已经过了。”
“那你怎么回去?”
“没有很远,走回去也可以。”
从语气中听得出他情绪不高,虽然他平日里也是一副冷冷的模样,但不会像今天这样这么低能量,像是碰一下就要倒到地上。
“诶,你饿了没?”秦琛弯腰在袋子里翻找,“吃饭团吗?还是三明治?看起来挺好吃的。”
他直起身,一手一个,摆在乐初白面前让他选。
乐初白看了眼他手里的东西,又抬眼看他,眉眼浓烈张扬,在光下明亮亮的眼睛,像是会把人吸进去后无力抵抗的漩涡。
“不用了。”乐初白道。
秦琛挑眉,自顾自地撕开了饭团的包装,塞到他手上,自己啃着三明治。
“别浪费。”
“……”
乐初白没辙,单手拿着饭团,慢吞吞地吃着。
他们好像没有这么长时间聊过天。
他其实不太擅长与人社交,不会找话题,嘴巴笨,不论和几个人在一起,总会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此时和不算熟悉的秦琛并排坐着,在路边吃东西,莫名的没有曾经那些心力交瘁的感觉,反之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放松。
“乐初白,你干嘛这么努力赚钱?又上学又打工的,很累吧。”
“攒生活费,还好。”
“你家里……”秦琛嘴快地说出来,很快反应过来这个问题有些冒犯,马上闭嘴。
乐初白像是没有听见,安静地吃完最后一口饭团。
秦琛又从袋子里摸出一瓶芒果酸奶给他,乐初白看了一眼,没有接。
“你喜欢芒果?”
连随身携带的糖果都是芒果糖。
秦琛答道:“喜欢啊,夏天就要吃芒果。”
“不好吃。”乐初白道。
“那你喝别的,”秦琛一边翻一边问,“草莓?桃子?芝士?”
“桃子吧。”
“我猜也是。”
酸奶还是冰凉的,秦琛伸长双腿,悠闲地晃晃脚。
他闲不住,又问道:“那以后怎么办?找新的兼职吗?”
“嗯。”
“不太好找吧。”
乐初白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有点难。”
蓦地想到什么,秦琛说:“你来当我的家教老师吧!”
家教?
乐初白一时间没理解,怔怔地看向他。
秦琛侧头,那双漂亮的眼睛很久没有盯着自己看这么久了。
他弯起眼,笑着说:“我有很多问题不会,你不是说可以问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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