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意从身后走出来,蹲下身递给了凌睢一块卷子,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背,“哥......”
凌意拍了拍凌睢的背,眉头轻触,欲言又止了一下,到唇边的话终是吞了下去。
只怕是此时无声胜有声,方才那太监的话要比凌意的管用的多,凌意现在已经无需说些什么了,且凌睢也不需要他的冷嘲热讽。
慕九龄为了控制凌睢将他从小养到大的蛇都杀了,凌意见凌睢现在一蹶不振的样子,双手紧握。
“我知道......我都明白......”凌睢将蛇放进了食盒里,眼神又阴了几分。
他后悔为何入冷宫时没有将他的蛇也带进来,若是一直养在他身边,谁能伤得着它们。
凌意问道:“哥,你打算如何.....?”
“走。”
闻言,凌意愣了愣有些失意,慕九龄都这样伤他了,难道凌睢就从未想过要报仇么?若是凌睢发现了他在慕九龄身上种了蛊,甚至故意混淆了慕九龄伪造父王谋反一事的时间来骗他,他会怎么想......
“然后呢?”凌意又问道。
凌睢擦干脸上的泪痕,摇头道:“我不知道......”但首先他得走,他得逃,离慕九龄远远的,他不想再让悲剧发生在自己眼前了。
他说他不知道,也就是在告诉凌意他只打算走得远远的,然后绕过慕九龄的种种罪行!!!
凌睢嘴上不承认,可他始终是爱着这人的。
凌意望着凌睢一时出了神。
次日,午后。
御膳房掌厨刚忙完,正坐着歇息,抬手一擦汗,就瞥见一双龙纹皂靴出现在自己跟前,他赶忙跪下,“陛下万岁。”
“起来吧。”
掌厨笑了笑,恭维道:“陛下这是又来御膳房做甜食么?”
“嗯。”
慕九龄是时常来这御膳房亲自做点下,一开始的时候,掌厨见了他害怕的做起事来双手都发抖,如今见的多了,习惯了倒也觉得没什么了。
阳光洒在了水缸里,水纹潋滟,掌厨舀起一瓢水,发出泠泠声响。
这做甜点的全过程都是慕九龄亲自动手,掌厨也只是一开始在旁边教导,如今他熟练了,他便在一旁帮忙打水、烧火。
那掌厨道:“陛下既喜欢吃这甜的为何不交给下人去做,偏要每回都要自己来做呢?”
他见慕九龄来过这么多次了,还从未提起过这事。
慕九龄揉弄着面粉,想起了他将糕点送去给凌睢时,凌睢是如何拒绝他并且将东西扔在他身上的情景,又默默做起了手上的工作。
“朕不嗜甜。”
掌厨憨厚点点头,重复道:“陛下不喜欢吃甜的......但是既然不喜欢吃甜的,又为何要亲自做。”
他拍了拍肚子上的肉浪,直接将话说了出来,不计后果。
慕九龄却不甚在意,道:“有人喜欢。”
掌厨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他只是一个终年生活的御膳房,沉浸在烟火中的厨子,也不知慕九龄和凌睢之间的事,他只觉得这皇帝亲民,便也愿意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他一面烧火一面用厚重的声音道:“以前奴才还未进宫时,娘子就颇爱吃奴才做的东西,辣的尤胜,每回夫妻一吵架,就做一桌辣菜送到她面前哄哄便什么都和解了。”
只是后来进了宫,和亲人、爱人相隔两地,再难相见了。
他不知道慕九龄口中的人是谁,但能让皇帝都折腰的人,即便是两人像寻常夫妻一样时常吵架,那关系也不会差到哪去吧。
铜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冒着泡,慕九小心翼翼往沸水里撒入桂花时,手腕仍是被溅起的糖汁烫出细泡。火光映着他的侧脸,忽暗忽明,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锐利。
深紫色蟒纹龙袍上还沾了半片面粉,越是去拍弄得越脏,恍惚间想起了以前在东宫的时候,凌睢总缠着他说今日想吃藕粉圆子,明日想吃糖蒸酥酪,后日想吃樱桃毕罗......慕九龄叹了口气,却又无奈地勾了勾唇。
一人的靴底碾过青砖缝隙里的苔藓,将刚顺来的烧饼都放进了自己的袋子里,想着赶路时也不必饿肚子,突然闻见御膳房里传来了两人的对话声,隐约间听到了“陛下”这两个字眼,他快步走过去,屏息蹲在御膳房后窗下,隔着半卷竹帘,望见了里面的情景。
青瓷碗里的圆子浮成雪白小山,慕九龄用银勺舀起时,看见汤汁里倒影着自己的脸,眼下青影浓得像是泼了墨。他抿了抿唇将勺子放到一旁,取过帕子将自己手的每一处都擦干净,像是深怕流出一点破绽。
掌厨问:“陛下是打算何时送过去呢?”
慕九龄将那小瓷碗端起,正要往食盒里放,却又在正要放入之时顿了下,收回了手,“先放在这里凉会儿,等会儿朕命王喜来取。”
说罢,自径离开了御膳房,却意外在外头遇上了下学归来的慕湫,慕湫一见着慕九龄便一口一个皇兄的喊着,一面问着他话,一面同他一道回去。
独留那掌厨挠了挠后脑勺,自言自语道:“既然都自己亲手做了,何不亲自送过去呢?倘若是两人吵架,亲自送过去不是更能将人哄好么?”
他无奈耸了耸肩,转身从后门出去,正巧撞见了一小太监离开的背影,没有去多管。
凌意走的很急,为了不让心里无端生出的烦闷追上自己,走得更急。
慕九龄方才叫取东西的人都是王喜,还从未唤过那李公公,难怪昨日瞧见那李公公来时觉得那样蹊跷古怪,他作为一个旁人都觉得慕九龄不会用这样的法子来伤害凌睢,只是那时凌睢被被痛苦和仇恨蒙蔽了双眼罢了。
他知道慕九龄是爱着凌睢的,而凌睢也同样深爱着对方,他一个旁人如何能介入得了两人之间的情感,无论他如何从中阻挠那也是无用功。
两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就该由两人自己化解。
是夜。
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
宫里渐渐静了下来,凌睢昨日将自己死去的那三条蛇埋在了后院,便一直在这殿内不愿出去,他只可怜那那三条蛇,被埋葬在了这样冷血,陋恶的地方。
凌意往窗外望了一望,他和凌睢定好了今晚在皇宫西北角会面,看看时候也差不多了。
思及此,正准备起身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顺安早就被他遣退,门外传来的声音是王喜的,他轻声道:“凌公子,陛下来了。”
凌睢当即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慕九龄今晚来了,那自己和凌意的逃跑计划就落实不了了。他更怕的是,若是凌意等了良久不见他人到,折转回来找他,正巧被慕九龄撞见了该如何。
他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心下有个声音狠狠道:慕九龄来得真不是时候。
下一刻房门就被推开,慕九龄簇着屋外的月光一同走了进来。
只见王喜从后头进来,端着那食盒,小心翼翼放在了桌上,将里面的桂花糖藕端了出来,就欠身退下了。
凌睢一见到那食盒就想起了昨日难忘的噩梦,瞥了一眼那桂花糖藕,下意识后退几步,警惕道:“你又要做什么?”
他不能让慕九龄留在这里,他得赶紧将人赶走。
慕九龄声音照样的冷,“朕听闻你这些时日又没好好用饭。”
“陛下何必惺惺作态。”凌睢撇过头去,“只要我一日待在你的宫里,就一日犯恶心。”
凌睢是这世上最懂他的人,因而听了他说的伤人的话,要比旁人的话受伤上千万倍。
慕九龄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伤,只走到凌睢身后,轻轻将人揽住,温声道:“置气归置气,东西是要吃的。”
他只想看着哪怕凌睢吃一口也是好的。
凌睢被他突如其来的手环住,吓得浑身觳觫,一把将人推开,端起桌上的桂花糖藕,就朝着慕九龄的脸上泼去,“陛下往后不必白费心思,我就算是饿死也不会吃你沾染过的任何东西!”
慕九龄被凌睢泼了一身的糖浆,愣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甜腻的糖浆抵在他的唇上,味道却是极为苦涩,他本就不嗜甜,现在更是对这味道添加了几分厌恶。他的样子狼狈极了,仅仅靠骨子里那股矜贵的气质强撑着面子。
抬手将睫毛上的糖浆擦去,却对上了凌睢的冷眼,下意识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拉住他。
凌睢见状,不带任何犹豫地敲碎了手上的瓷碗,拿起一块锋利似尖刀的碎片紧握住手里对着慕九龄,猩红的双目炯戒着,“你若是敢过来,休要怪我不客气。”
慕九龄脚下步子停下,心也碎成了齑粉,良久,他喉间溢出压抑的声音,开口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现在是越来越不懂对方了,以前若是说他用错了方式,如今他主动低下头来,对方仍旧不领他的情。
“我要你走,要你滚,一辈子也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凌睢将自己想说的一并吐了出来,慕九龄强迫自己定了定心神,握紧了拳头,终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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